张丰凯原来并不想打酒,张浩子跟他说道:“你看,我鱼都给你拿来了。唐区长说话就过来,也不是为别的,就为你当乡长的事。”
张丰凯说道:“乡长我当不了,有成子呢。”
张浩子想起刚才在唐三赖办公室的情景来。
吃完中饭,唐三赖让张浩子去把成子叫到他办公室,跟成子说道:“区衙门决定在金家台设一个乡公所,你觉得可以吗?”
成子回应道:“我也不懂,你们都决定了,那就可以。”
“是呀!成甲长就是会说话。”唐三赖说道,“我告诉你吧,也不只是金家台,四甲,还有二甲、三甲合并过来,以后就叫金家台乡了。现在最关键的是谁来当乡长。我想在我们四甲里的人中选,采取投豆子的办法选举。在老解放区就是这么干的,我看到过。做这个事还得选两个人来,并排坐在那,让人家来投豆子,看谁得的豆子多。你觉得哪两个人合适?”
成子说道:“我不知道,我没听说过这事。”
“是呀!要是坐在那里了,又选不起,让人家占了先,多没面子呀!”
“也不是面子的事,为了这点子事就和别人争,不好吧!”
唐三赖笑着说道:“对、对,就是这么个理。他们有人提到了你,所以,我叫你过来问问,既然你不愿意和别人争,那就不叫你去。这两个人,我打算找一个有钱的,找一个没钱的,由他们两个来争这个乡长。没钱的人好找,就是有钱的人不好找。现在,有钱的都躲得远远的,生怕引起衙门的注意,不说一定会被正法吧,就算只是时不时被提到,那也不是什么好事呀!你说呢,成甲长?”
成子说道:“我爷说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爷能说话了,恭……”
“以前说的。就这事吗?没其他事……”
唐三赖说道:“没其他事了,你先请回吧!麻烦你来一趟。”
“成子不参加。跟你说了,你还不信。”张浩子有些不耐烦地对张丰凯说道。张丰凯仍然将信将疑,不过没妨碍他同意打酒。
张丰凯对乡长不感兴趣,那是因为王万昌。多年来,他和王万昌之间就没有消停过,而且从来没有赢过,一次都没有。他从心眼里讨厌保长,和现在改了说法的乡长。保长也不是好当的,那得有本钱,这个本钱就是交捐纳税,这是多年来的规矩,是刻在骨子里的规矩,张丰凯不相信会有什么改变,就算天塌下来也改不了,当年日本人来的时候就没有改过。别说现在张丰凯没有钱,就算有钱了,他也不肯交那个捐,纳那个税。所以,他一个劲的拒绝当乡长,也不停地劝张浩子别当。
酒是张十六去打的,去贺憨头儿子的铺子打的。才开的铺子也没什么名气,手艺也有待提高。
张十六喝了一口,说道:“今天你这红薯酒不怎么样,有股子霉味。”
“才从土里挖出来的红薯,哪有霉味!”
“我说有就有,多给二两。”
“不就是想多要二两嘛!别说有霉味呀。不说有霉味就给!”
张十六嬉笑着说道:“没霉味,没霉味!”
“这还差不多。”
贺憨头儿子取下一两的酒提子,拿起刚放下的漏斗,往张十六装了一大半酒的酒葫芦里倒了二两酒,说道:“到了外面,也不能说。”
“不说了,打了酒就不说了。”
张十六当然不会把所有的酒都带回家,他得把多得的二两酒喝完了才回去。
喝了两口酒,张十六就有些头晕了,踉踉跄跄走到区衙门以外的岔路口,看见胡亮背着被子从大木桥方向过来。跑上前一把抓住胡亮衣服,大声说道:“你把堂客还我!”
张十六的异常举动,把刚学习回来、信心满满的胡亮吓了一跳,大声呵斥道:“你说什么?”
张十六被胡亮这一呵斥,酒吓醒了一半,慌慌张张往回走,从田间的小路回家。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张十六这次走的竟然是郭玉明家的院后那条路,那是一条只有上工的人才走的羊肠小道,杂草丛生。张十六经过郭家时,郭玉明的小老婆文佳霞正在窗户边剥柚子吃。
柚子退火,对文佳霞有好处,而且柚子是从东乡城里头捎回来的,所以,她很高兴。她打开了不常打开的窗户,一边吃着柚子,一边看着晚霞绮丽、秋山秀美,仿佛一切都幻化成了一片看得见、摸不着的浮光一样,叫人流连忘返。
张十六早知道这里来了这么个人。多少次华灯初上的时候,他还打望过从这房间里透出来的微弱的灯光和映在窗纸上模糊的剪影。今天看见真人了,他躲在树荫下偷偷地看着窗户中的那张脸,就像看到树上熟透了、通红的桃子一样。看着看着,他情不自禁地走出了树荫,慢慢地往窗下走去,嘴里还不停地说着:“给我做堂客!你给我做堂客!”
文佳霞不知道谁在说话,朝窗下望去,看到楼下一个穿着破烂衣服的白痴。这白痴仰着头,眼睛瞪得很大,嘴里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拉得老长的口涎颤颤巍巍地挂在他的胸前。他伸出双手在向自己靠近,手上还拿着一个只有长工才用的装酒的葫芦。文佳霞不知道他在祈求什么,也没有试图去弄清楚,感到了异常的恐惧,连忙蹲了下去。而那个声音还在房间的角落里回荡:“给我做堂客,你给我做堂客!”这声音使得文佳霞身体发颤、发酸,好像得了什么病一样,很快就要昏厥了。幸亏,一阵狗吠,那声音才没了,变成了骂狗的声音。
文佳霞心想:这人,连狗都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