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张浩子没有回家,跟当年一样,和唐三赖睡在一张床上。不过这次睡的是好长好长的通铺。
唐三赖记起那年在清水坪的事情来,当年张浩子在一家毛边纸作坊当学徒。唐三赖也想学来着,只是戒不了去找女人的毛病,没学成。
唐三赖问道:“你还在做那种纸吗?”
“不做了。”
“为什么?”
“长风有一家造黄草纸的工厂,人家做得快,做出来的纸细得很,价钱还很便宜。不做了!一年做几晒垫自己家里用。那年过年你在哪里过的,从金家台出去的那年?”
“清水坪。张大胡子你叫什么?”
“铁叔。”
“他清楚。”
“我们磨山坳分成几个乡。”
“两个。”
“金家台一个?”
“嗯。你说这金家台的乡长给谁?”
“我也说不好。其他人我不熟悉,就熟悉我凯叔。”
“谁?”
“张十六你应该认识,他爷。”
“哦,记起来了。不能给他,日本人在的那年,我给他做了事,他不但不给工钱不说,还唆狗来咬我。你凯叔做事太狠毒,我都做不出。”
“那其他人我也不太清楚了。要不给成子,只是你不喜欢他。”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你要是喜欢,还问这事嘛!”
“就是。我就是被他堂客赶出金家台的,金家台又不姓刘,也不姓成,她凭什么赶我走。”
“他堂客是谁?是不是刘伟的姐姐。”
“不是姐姐,是姑姑。”
“哦!对。刘伟那小屁孩厉害,亡命得很。”
“不怕他,现在我们是衙门的人,怕他亡命?他要亡命,我就叫他冇命!”
“我们刚才讲什么事来着?”
“金家台乡长给谁。”
“金家台你比我还熟些。”
“金家台去参加学习的是哪一个?”
“还能哪一个!胡亮。”
“胡亮和你有过节?”
“和我没有,和凯叔。”
“什么事?”
“他把十六的堂客给抢了。”
“啊!还有这种事呀!真有这种事?”
“真的。”
“说说。”
“十六原来那堂客是对河莲塘的。”
“现在莲塘应当属于金石镇吧。”
“你去过莲塘?”
“我老家就是莲塘的,你不记得了呀!我家住在靠下湾保的河边。在县里的时候,他们问我愿意去哪里,我是想回金石的,那里没有空位子。十六的堂客姓什么?”
“姓文。”
“那在西坡这边。欸!不是有个姓文的嫁给了郭玉明吗?”
“那是另外一档子事。”
“他们说她家里好有钱的。”
“谁?你是说那个吧,文娟家里不富裕。”
“你刚才说谁?文娟!这人我好像见过。”
“在哪里?”
“不记得了。你继续讲。”
“吴方明一家人不是被日本人打死了嘛。吴家田就交给了凯叔来做……”
“慢点!我记起来了。你凯叔和日本人有联系,把粮食都给了日本人。”
“不会吧!”
“真的。我记得一清二楚。”
“那也不要紧,现在都改朝换代了,谁还抓汉奸呀!”
“你怎么知道不抓汉奸了,也不是不抓,主要是没工夫。我问过首长,他说要抓那些和新衙门作对的人。”
“你是怕你自己的那些事被他们晓得吧。”
“我怕什么,我都学习过了,那都是旧社会留给我们的伤疤。汉奸就不同了,多少人记着这事呀,是一笔赖不脱的老账。”
“什么老账不老账,他是我凯叔。”
“那就不讲这个了,你继续讲那事。”
“你不打岔了。”
“好。”
“吴家的丧事是我凯叔料理的,晓得吴家在长风镇还有个亲戚。凯叔找到他,给了他一笔钱,和他说好了,把吴家田转给了凯叔。王万昌不认,说是无主田土归保里面,两人闹了两三年……”
“这个我晓得,你捡紧要的讲。”
“也就是十六结婚的第二年。王万昌派人把凯叔抓到了东乡,把他家的谷子全部挑走了,把房子也拆了。这文娟过不惯穷日子就回家了。”
“她回家没好久,我就看见胡亮经常往那边去。去年,哦,是今年年初,文娟就住到胡亮家来了。”
“这我记起文娟是谁了。胡亮家也不富裕呀,就两间屋。”
“比现在的凯叔家总好些唦。”
“现在吴家田不是归李家了吗,怎么回事?”
“王万昌要在我们那里修池塘,公家没有钱,就把吴家田卖了。”
“哦。”
“你知道他为什么修池塘吗?他想把一甲的那几块公家田买下来。他买下来后,也得修池塘,买之前先修,就不用自己掏钱了。”
“是这样的呀!”
“不过最后还是没买成,年初想买。听说你们要打过来,怕了。”
两人聊了很多事,慢慢地有了倦意,睡了。这一夜,唐三赖睡得很安稳,因此第二天早晨很早就醒来了。也没什么事,一直躺在床上。他又想起了金家台乡长的事,脑子里灵光乍现,唐三赖发现就应该让张丰凯当金家台的乡长才对,让他去掣肘胡亮组织起来的贫雇农协会,那金家台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他把张浩子叫醒来,说道:“我想了好久,就按你说的,让你凯叔当金家台的乡长。”
张浩子急着出去方便,没搭理唐三赖。
方便回来,坐回床头,张浩子说道:“怎么弄?他们都说要成子当。”
“有办法,选举。”
“什么?什么叫选举。”
唐三赖连忙给张浩子解释。
那是唐三赖从战俘营学来的办法,也不是学的,是从电影里看到的。两个人坐在那里,上来的人向他们身后的碗里投豆子。上了电影的办法当然是好办法,唐三赖要让张浩子,要让区衙门干部、干事都明白这一点,为以后乡村建设找到新路,为后世留下他唐三赖的思想、方法和功德。所以,早饭后,唐三赖召集开会了。因为要去催公粮,会议很短,只讲了要在金家台选举乡长的事,他说:“这件事意义重大,请大家做好各种准备,主要是思想准备。催粮回来吃了晚饭,就去牛头岘选乡长。”
为什么是吃完晚饭才去?唐三赖记得电影里的选举是在晚上进行的,他认为这事就得晚上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