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面对此景,顺亲很过意不去,大山却是一脸平静,说或许这就是他娘的命吧。没等顺亲再说什么,大山和他媳妇就跪趴在那具焦尸旁大哭,嘴里喊着娘。尤其是大山媳妇,操着标准的哭丧腔调,拉长着嗓子高声哭喊着:“我的个娘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我还没有叫够你亲娘啊,你老人家就安心上路吧,不要牵挂我们,也不要感激我们对你的好,这都是应该孝顺你的——”
门口人听了啧啧议论,有说孝顺的,有说假哭的。顺亲挤着人堆出去,刚想在河边站站清静清静,发现很多人往自己家方向匆忙走去,好像要去瞧什么热闹。更奇怪的是,有人手上竟然拿着香烛。顺亲不知道那个方向有什么小庙或是神社,反向的大树底下倒是有神社。
顺亲越想越不对劲,疾速往家里走去。院门栅栏被推开,七八个上了年纪的人齐刷刷跪在白兰树下,对着围墙脚跟的神龛,不疾不徐地一遍遍磕头。后面还不断有人拿香过来,点燃了插上,不一会儿碗大的香炉就插满了香骨。
真是有些哭笑不得,顺亲又受不了他们的跪拜,忙自己也跪了下去,一面跟大家说:“相邻长辈们,不要拜了,这只是个普通香炉,你们各家也都有的。”
“不是不是的,小顺儿,这神位显灵了。”
“对对,你看看上面烧焦的牌子,写着仙君二字呢。”
“牌子就是刚才那一道白色光烧焦的。”
顺亲听了无从解释,可是也无法给他们解释这块牌子怎么烧焦的。告诉乡亲们自己走了一趟阴司地府?说自己见到了自己的亲娘,还有很多地府里的鬼怪?说眼前的这块牌子是在地府里被烧焦的?谁信?如果他们真信了,那也一定得把顺亲当成活神仙供起来。这,能解释清楚吗?
大家七嘴八舌,说着拜着,任凭顺亲怎么劝都不听。外面陆陆续续,还有人,连年轻人小孩子都有过来的,无不是倒地就拜。白兰树叶,婆娑沙沙。虔诚信徒,念念有词。有人竟然带来一块半尺多宽的红布,裹着白兰树腰一圈扎了个花,拖着的长尾甩在树枝上,随风摇曳,更添了庙宇香屋的浓厚气氛。
“估计是英姑成仙了。”
“是啊,英姑显灵了,成仙了。”
“何仙姑收了英姑做弟子,英姑就成神仙了。”
到后来,慧英成了大家口中的英姑,顺亲想一是觉得好笑,二来似乎这个称呼听来又挺舒服的,符合想自己母亲的做人风格。只是母亲这样歪打误撞被人当成神灵来朝拜,是不是有些不妥呢。可是顺亲又想,这世上的神仙菩萨,很多不也是这么误会着传承下来的嘛。
当晚人群散尽,香炉还旺。顺亲无奈走来看看这白日里的热闹,却发现白天的竹珏被一块红布给包裹住了。顺亲瞧瞧四下无人,把红布层层打开,竹珏又被一张料质颇好的红缎包着,缎子上金泥书写四个字“英姑在上”。顺亲被这一幕惊呆了,心想这事情估计得闹大,绝不仅仅是来人拜拜那么简单了。
由着他们吧,顺亲庆幸大家没有把他当成活神仙,否则这个日子都不知道怎么过了。是被大家供起来从此不允许出门呢,还是方圆几十里的人都要恭请自己去行医看病呢?想想都可怕。神仙,原来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顺亲把家门锁好,院子就由得村民们去拜吧,之前的院门也都是木栅栏随意搭扣,本就没有锁过。
返回到另一个以前教书的村子,顺亲记得当初是村子里一个人外号称月老翁的大爷给他和安和牵线的。媒婆一般都是妇人,这大爷倒是爱好跟人做媒,也算是非常有胆量,不惧闲言碎语,也有魄力让人家相信他的眼光。那时因为没有跟安和说合成功,月老翁还难过了好一阵子呢,反过来顺亲安慰了他好一些时候,说自己没有福分。
“你有这个福分,只是那钱书办家颇有些钱财,眼光有些被财货迷住了。”当时的月老翁如是说,“我相信你跟安和姑娘的缘分是在的。”
顺亲想起当时月老翁的话,还真是被他说中了,自己跟安和姑娘的缘分真是大了,阳间不成,阴间都能遇上。
找上月老翁家,真是晚了好大一步,半年前大爷就含笑九泉了。据说头一天还刚张罗完邻近村一户人家的酒席,第二天傍晚在村口榕树下坐了大半天,说是看夕阳。当晚就这么睡过去了,无病无痛,微笑而走的。很多人感佩大爷的热心肠,经他手婚配的人,拖家带口来送大爷最后一程,场面令人感怀。
还好,还有人记得钱书办的家在哪里。走了大半天的山路,到达隔壁镇旁的一个村庄,就是安和曾经的家乡,大水洞村。大水洞村,村如其名,一条河在这个村旁拐弯,受到激流冲击,河水打着旋,从两三米落差处流下。远远就能听到瀑流声,走近了才见得一展白帛倾河下,忧人不知鼓震天。
“钱书办家?很好找,房子最高最大的一处就是,门口有四个大灯笼。”路人给顺亲指路,果然不远处看到高出人家一个屋顶的房子,貌似有空中花园,绿草繁华摇曳。一看这架势,顺亲内心里就有些慌。有些财势的人家,一般都不那么好打交道,况且此次自己身份如此尴尬,要请求的帮忙也是这么尴尬。
到达钱家门口,果然是高宅大院,四个灯笼不假,中间两盏却是用浅灰色布给蒙上了,估计是不打算点亮用的。大红漆门上的铜制铺首衔环,一下子让人对于里面的世界,有着强烈的好奇和一份隐隐的不安。
轻扣门环,听到里面一声“来了”,然后门半开,露出一张看护表情的脸,明显充满了警觉:“你找谁?”
“我,我找你们家钱书办钱老爷。”顺亲有些紧张地说道。
“我家老爷做庙去了。”那人说完就要关门,被顺亲用手顶住了,说见见他们家夫人也行,有点事情相商。
还是被拒绝了,顺亲无奈离开。转身走几步,又不甘心,要转回去,又似乎无计可施。纠结中,一位荷锄的老者路过,主动跟顺亲搭讪道:“我远远注意到公子了,进不了钱家的门吧,呵呵。”
顺亲忙施礼作答,见老者不紧不慢掏出烟斗,把烟丝团好填进烟嘴,然后划开火石点燃。轻吸一口后,拉着顺亲慢步走到丈几步的一个空地石墩上坐了聊起来。
原来这钱家是大户人家,钱书办虽然在衙门做点小官,目的不过是可以套着些关系。真正的用意,还是为钱家几个兄弟的买卖铺路,官里的采买跟钱家来头可是不小的。不然光做官那点俸禄,怎么能有这大户人家的样子嘛。
“无富不商,钱家祖祖辈辈脑子就在经商上,诗书礼仪只是祖祖辈辈用来打通人缘的幌子。”长者缓缓说来,“他们家祖祖辈辈,能考取功名的不在少数,但从来不会去做大官。大官容易惹事,一个不注意,满门抄斩啊。他们家的祖训就是做做小官,可以保证祖上的荣耀,又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顺亲算是开眼界了,还有这样教人的家训,真是不简单啊。
不过长者说,这钱书办家这几年运势颇为不好。先是他自己的女儿安和死了,接着他兄弟死了一个,几个侄儿也陆续死了两个:“毫无来由的,就这么死了。都说这钱家是不是遇到邪祟了,被盯上了。”
“有这事情?”顺亲半信半疑。
长者拉拉他的手臂,靠近了幽声说道:“有啊,钱家不知请了多少道士、仙家做法,似乎总不顺。这不,一般都不让生人进入他们家,就怕带去不干净的东西。”
“刚才钱家看门的说,钱书办做庙去了,做什么庙啊?”顺亲问道。
“哦哦,有这事。你是很远地方来的吧,近来有个叫栖水村的地方,出了件奇事,说有神仙显灵,都去烧香跪拜呢。”长者把烟斗在脚下石头上磕了磕又说,“估计这钱书办也是去那里了,可能是要在那里给神仙建庙什么的吧。”
“啊?这,这——”顺亲被惊得无话可说,没想到事情就这么快速度传这么远了。
长者以为顺亲不理解那事情,忙正色说道:“公子哥,建庙可是大好事,做功德的善事啊。”
“是是是,是大善事。”顺亲忙应道,生怕长者疑心自己就是那神仙的儿子似的。
长者似乎突然才想起,忙拉顺亲问:“公子,你到钱家什么事啊?谋差事?你是教书先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