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八卦图中间的阴阳鱼旋黑白分明,外面的爻线并不那么分明,也大致能分出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
窍黎让顺亲坐在正中间的阴阳鱼旋上,面对着极阳的乾卦,他说:“你把精力聚集在你那只发红的手掌上。”
“为什么是那只手掌?”顺亲好奇地问。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要不是因为你身上已经有了些助力,光我的法力幻术,是无法让你瞬间到达这望阳山的。”窍黎平和地说,“当初难得注入你体内的法力,也不知是山柴故意为之,还是你自己的阳性体质本身有吸附力。又可能,是云凝上司,暗中给了你力量。”
“云凝?你说竹枫兄?那样他不会有事情,比如损耗幻术什么的吧?”顺亲担心地问。
“从他能自行到达鹰嘴岩,我就知道他可能从别处得到了助力,所以或许他有这个能力帮你。不过,不用担心他,即使有损伤,也是可以补救恢复的。”窍黎说。
“多谢总司大人成全,也望大师能多提点云凝上司,我们有缘再相会。”顺亲拱手拜别。
“从此我会高看他一眼的,我们有缘相会。”
窍黎说完,挥动着胸前的骷髅,所有骷髅头绕着八卦图高速飞旋起来,越来越快,最后成了一条白色的线把顺亲紧紧围住。窍黎又坐一旁闭眼运气,半张遮盖的脸,似乎因为运气而微微扭曲着。
顺亲把所有的思想集中在自己那只左手上,想象着当时那股霞光如虹一般从天而降,注入到他自己的手掌中。他想起内兜的竹珏,他用左手紧紧地攥住竹珏,瞬间觉得手心热辣辣的,像火烧一样。但他知道,不能松开,烧得越厉害,自己的注意力就更家集中在手心上。
他想象着火一般的一股力量从手掌流入到肩臂,顺着颈脖而上,直达天灵盖,灌顶一般在头顶聚集一团真气。这股气流越来越急,越来越猛烈,突然把他的头盖掀翻开来一样。
顺亲一个激灵,摇晃了一下头,似乎在确认自己的头是否还在。一切都还在,眼前的一切突然明亮起来,完全另外一个世界,正常的人间。他回来了,他站在母亲的坟前,耳朵边传来悠远的唢呐声。循着声音看过去,山谷那边出处,棺木头前的黑漆木金字隐约可见,一叠白晃晃的纸钱刚被直直抛向空中,在空中炸开了一般,四散成雪纷纷落下——
堂前枯木倒,白鹤满天飞。
“这又是哪家送葬的队伍?刚才不是已经有一家了吗?难道是同一家?”顺亲记起先前看过的队伍,可是刚才自己到底是做梦了,还是真的入了一趟地府呢,“真的只是梦吗?”
顺亲小心翼翼地,缓缓扭头看自己的左手,翻过来看手掌,希望看到想要的结果。这结果是什么?是希望不会变色,还是希望是红色呢?两只手掌对比,左手掌明显红润不少。难不成是刚才压在身下的缘故吗?
他翻找自己的内兜,想搜出之前藏好的那片野山鸡羽毛。但是没有找到,却想起了自己亲手送给了安和,并且知道羽毛已经嵌入到了安和的掌心。顺亲猛然觉得,这不会是梦。可是,自己之前到底有没有拾到过那么一片羽毛呢?反而不确定起来了。
然后他又翻找到了一个银质脚环,内侧阴刻着“吾儿竹枫”四个字。顺亲呆呆地看着这四个字,像是努力在想这脚环的来历。而其实,他脑子里明镜似地清晰,就是云凝上司,竹枫回送给他的。顺亲摇摇头,又点点头。
转身面向娘亲的土坟,顺亲捋了捋刚才梦里,权且说那就是个梦,梦里他遇见云凝上司,遇见横杆叔、老张,遇见窍黎,遇见孟婆,遇见了安和姑娘,遇见了竹枫娘,遇见了一群妖怪,遇见了自己的娘。这些,难道都是真的存在,是自己闯入了阴司地府吗?
不管怎么样,哪怕是梦,他也得去完成梦里的约定。去祭拜安和的坟,去见见横杆叔的妻儿,好好过自己的现世的生活。顺亲想着,他向母亲的坟再三跪拜,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草屑,踩着齐膝盖高的半枯黄野草,要循原路返还。
猛然想起盛开的黄荆花,紫粉色,米粒大的花朵,在这个季节可以盛开。可是,顺亲竟然找不到那棵已经开花的黄荆树,有的只是还没有完全从冬季里醒过来的枝干。枝干上,勉强冒出几粒新芽,要抽新条的芽尖。
扒拉了几处草丛和黄荆树下,也没有见到硕大如手掌的黄荆菌,枯干的败草散发出有些暖湿的气息,根本没有那从没有见过如此之大的菌。还有那株已经即将开花的海芒,寻了好一阵都没有见到,只有旁边还耷拉着枯叶的芒草,芦花被风吹秃了多时,没有一点美感。
怔怔地,若有所失,顺亲觉得这太不确定了。不知道之前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摇摇头,下山去了。
又过道观,见顺亲从侧面墙根转出来,善应道长像是有些惊讶,又仿佛意料之中似地说:“公子怎么如此神速,这么快就下山了!”说着就把顺亲往道观里面让,“贫道给公子准备了热茶,润润喉咙,再回吧。”
如此神速?顺亲听这话,马上想起窍黎的话,说阴司地府二三百年,也不过就是阳间二三十年。顺亲想自己刚才阴司地府的一番波折,少则也得是三两天时间吧。可是,善意说自己如此神速,或许也就过了半个时辰吧。
顺亲抬头望着这棵蓖麻树,熟悉又总觉得似乎有些另类。道观里种茶花的不少,种棵普通至极的蓖麻,有些过于随意。又看看那颗木槿桂树,四季桂花,清明里已经像是有花芽从枝干里冒出了,过不了旬半就会闻到花香了。
“道长客气了。”顺亲向善意道长施礼,随着他又一次进入道观内。
天井四周围着的各色花草,还是刚才看到的样子。只是天气阴将下来了,更显出天井处一方的明亮。接过道长递过来的竹节杯子,顺亲看到自己左手的掌心,微微泛红的颜色。他放下杯子,把右手掌伸出来,再一次对比。
“公子怎么了?”善应道长问道,也注意到他两只手掌颜色略有不同。
“哦,没什么,没什么。”顺亲想过跟道长说出自己在山上的一番经历,也不知为何,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公子此番上山,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善应又问。
“倒没有,就看到一队送葬的过去。”顺亲,“也不知是少亡,还是寿终正寝的。”
“是个不太年轻的人,病死的。寿数天定,不可强求,公子不必感伤。”善应说道,“这丧葬队伍才过去没一会儿。”
“是啊,寿数天定,非人力可为。”顺亲喃喃自语一般,站在天井处,一盆茶树,花苞团结,微微露出一点红色的花瓣,被层层包裹在绿色花萼中。
“我给公子的纪念物,还在吧?”善应像是不经意问道。
顺亲一时像没有听懂他说什么,定定看了对方片刻,才从内兜里摸出那枚竹珏。好生奇怪的是,竹珏像是被火烧过一样,中间焦黑一片。顺亲猛然想起自己的左手紧紧握住竹珏时,感觉到剧烈的灼烧感,是不是就在那时被被烧焦的呢?可是他的手,并没有因为灼烧而受伤。
“这——”顺亲给善应道长看手中的竹珏。
“哦,不小心烧了啊。没事的,我再换一个给你。”善意道长也觉得有些不明白,怎么会烧成这样,还是从中间烧的。
“不用换了,道长,说来话长,有机会我会再来向道长讨教。”顺亲说着,要告辞。
善应唤住了顺亲,施礼道:“我的师傅定悔大师,不几日要从康州过来,师傅到时想见公子一面。”
“定悔大师?你师傅?大师从前见过我吗?”顺亲有些愕然问道,这一天出现的怪事实在是太多了,一时都没法接受过来。
“师傅未曾见过公子,但很早就跟我聊起过公子。”善应平静而道。
“哦哦,那,到时我定当过来拜见大师了。”说着,顺亲施礼作别。他不好再追问为何人家未曾见过自己,又会谈论自己。这世道,精于先天演算之术的人不少,僧家道门多有这方面的佼佼者,他们设坛祷雨、演道国运,颇有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