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既然都想着来生能见到你儿子了,怎么现在就在找呢?”窍黎原来却只是要问这句话,突然的转身却让慧英紧张了一下。其实窍黎是要过来带慧英去见她儿子,可是他想不出怎么开口,难道直接说现在我带你去见你儿子吗?
这不像是窍黎的作派,所以才会像没事找事一样跟慧英有一搭没一搭,顺便让宝物长长元气。慧英自己提到儿子,当然让窍黎兴奋,可是他猛然转身时,也不能就哈哈大笑,或是手舞足蹈吧,所以还是压着内心的这种心思。
“听说我儿子顺亲过到这里来了,所以想见见。”慧英说着,猛然往后退了退,因为她此刻正看到别人撒钱所显示的画面。是一个走在田野小路上的小道士,肩上的褡裢鼓得满满的,是信徒的供给,还是自己带的东西不得而知。志学之年,正是青春大好的年华,脸上倘佯着一份活泼的的祥和,毕竟是道士,着了道袍,再怎么活力,也不能过于奔放。
撒币的妇人看着小道士,起初是兴奋的,因为见着了阴阳两隔的亲人。然后妇人却又是绝望的,毕竟这种方式见到的人,都是不久于人世的。
“总司大人,这小道士难道也快——”慧英都没法说下去,这太让人伤感了。
“既然看到了,就应该是了,或许这趟下山,就是他的归期。”窍黎没有明说,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不知道小道士到底是何种缘故死亡。道士修行,在家千般好,下山总是有很多的意外。一条不大的毒蛇,一场大雨带来的山泥倾泻,一次盗匪的偷袭,或是一个不小心跌落悬崖,都是可以要了小道士的命。
慧英沉默,这些她都想到了。然后她联想到自己的儿子,一时真想不通,于是问道:“总司大人,我儿子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他是死了的人吗?”
窍黎没有直接回答她这个问题,他一边收拾捋顺那串骷髅头,重新挂在脖子上。一边偷看慧英的表情,故作漫不经心态地问:“此刻你想去看看你儿子吗?”
“可以见到吗?”慧英眼睛发亮,知道窍黎这么说出口,一定就是可以的,但还是抑制不住激动。或许注意到自己失态,又有些羞涩起来。
就这样,慧英又一次来到了尖峰岭鹰嘴岩下,不过这一次是跟着窍黎过来的。看着窍黎向鹰嘴岩飘去,她等在这边的岩石平台上,等着窍黎把顺亲带过来。心想多年不见,儿子一定长成大人了,应该已经婚配了吧。慧英就这么等着,壁立千仞,每飘过一丝阴云,都像是过了一年那么长。
窍黎来到洞口,正听到竹枫和顺亲谈来生,称兄道弟。见到窍黎进来,顺亲倒没什么,云凝有些慌,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一个连窍黎都奈何不了的难题,他轻易解决了,这让窍黎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顺亲看看竹枫,眨了眨眼,彼此读懂了,竹枫忙故作结巴地跟窍黎说:“这,这屏风,他,这屏风——”
顺亲忙接话:“我到处碰碰摸摸,不知道触动了哪个机关,这屏障就自己打开了。”
窍黎已经不关心这个问题,任何可能都有。他一路走进去,左顾右盼,像是好奇这处所在,又像是毫不在意。跟他所居住的地方,这里简陋得不像样。窍黎想,山柴这老东西,竟然一刻都不曾安心住下来过啊。看看这四壁,就像是随时都要离开一样,即便留下的东西也是屈指可数。
云凝一边走一边还想,自己一定也是吃了或是喝了这洞里的什么,不然怎么突然变得像个人了。可是既然能够记起自己的前生,他还愿意留在这里吗?或许他会想着去投胎转世为人吧?这么想时,窍黎竟然有些微的失落,似乎自己被一个个人所抛弃,都有看得见的将来。而自己,哪怕在这里多么自由自在,毕竟都永远得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墙壁一些看似空的壁橱里,有的真是空的,有的放了条树枝,又或是一根枯草,也有干的花瓣,再寻常不过的东西。窍黎捏了一片花瓣,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仿佛有一丝尚存的香氛,又似乎只是心理作用。窍黎想,无论是花还是人,死了就失去了鲜活的气息。
“你跟他的谈话,我听到了。”窍黎看着云凝说。
云凝张口要说什么,其实什么也说不出来,能说什么呢?告诉他自己喝了莫名其妙的水?还是说他不应该听:“——”
“总司大人,能否帮他重新走上黄泉路,再去投胎做人呢?”顺亲恳切施礼后,问窍黎。
“得问他自己愿意不愿意。”窍黎转向云凝,云凝转过身去,没有直接面对他。
“竹枫兄,你是愿意的,是吗?如果你愿意,就应该有办法的,你是愿意的吧?”顺亲走过去面对竹枫说。
刚才竹枫心里默默吟诵一词——
皇榜楼,人头稠,少年高中满径走。
双亲慰,傲气游。
心魔不敌,斗鸡寻柳。
咎、咎、咎!
魂离首,蓦惊愁,白发相送哀夜昼。
道来生,复相守。
难遂母愿,择阴司留。
休、休、休!
可是面对顺亲的好心相劝,竹枫羞以诗词达意,也只好交心而言:“不了,顺亲兄,谢谢你的好意。前世我没能把握好自己,一错再错,迷途不返。来生,我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会变得更好,说不定还不如前世。前世毕竟还曾经高中,一扬心辉。来世或许也会只能是个碌碌无为之人呢。”
竹枫沿着洞壁,走了几步,一手轻轻划过岩壁,岩壁的冰凉感,进一步加重了他自己的想法。他又踱回来几步,继续说:“况且,生而为人也好,生而为畜也好,蝇营狗苟,活得都不容易。还有,哪怕再度转世为人,一切前世的念想都没有了,你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你。前世的一切跟你都没有关系,你记不住,也感知不到。哪怕亲人再度重逢,彼此都是完全不自知的,也许最终成为仇人也未可知。我愿意留在这个世界里,半虚冥的世界,不像阳间白天那么光明,当然也没有阳间的夜晚的黑暗。这个永远昏暗不明,又永远蒙昧不暗的世界,我住久了,也就习惯了。”
听了竹枫的高论,顺亲也陷入了沉思,他完全同意竹枫的论断,其中的哲思,也正说明了曾经的竹枫非一般的平庸之辈。至于他以前怎么一步错步步错,怎么迷途不知返,顺亲也不想去细探。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自己的选择终究是自己去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