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顺亲知道竹枫也会觉得这非常不可思议，所以简单把发生在关山七塘坑的事情跟竹枫说了一遍。听到自己的娘说自己如何有出息时，云凝真是内心羞愧无比。他知道娘是疯了，带着美好的愿望离开人世，脑海里依然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出人头地。可是当初自己怎么就变得那么混蛋呢，这世上果然是没有后悔药的。
听说山柴大仙是因为听了云凝的通报，当时才会去到关山时，顺亲跟竹枫说：“如果不是山柴大仙的帮忙，可能我也没有能力解救那些魂灵。”
恢复了记忆的云凝变回了竹枫后，听的出顺亲的话，是对于他的一种安慰，他有些难为情得受之有愧的目光看着顺亲。
“是的，就是因为你的通报，婶娘，你的娘才有机会被解救出来。”顺亲很肯定竹枫的做法，补充安慰他说道。
“我是不是可以追上去，见一见我娘呢？”忽然竹枫的眼睛一亮，冒出这个念头，而且身子都转动了要往洞外走去。
顺亲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再走上黄泉路去的，至于云凝有没有这个能力，他不知道。所以听他这么一说时，自己也跟着心动了一下，真要能见上一面，对他们母子两是最好不过了。
但竹枫脚步没有移动两下，就停下来了。黄泉路，他是没法上去的。当初为了留在这半虚冥空间，才放弃了去投胎的机会。黄泉路不是停留的地方，走过了，就是一去不回。他没有向顺亲解释，只说或许他娘早过了奈何桥，已经喝下了孟婆那碗汤了。再见母亲，只能寄托于来生了。
“来生？来生！”竹枫重复着这两个字，字字千斤重，是娘的期盼，也是娘面对自己当初离魂的肉身时的诺言。竹枫想，自己能实现娘的这个诺言吗？那枚从眼睛里掉落的铜钱，是自己对于母亲的诺言吗？再见，或许自己也是没有脸面的，自己不配做娘的孩子。竹枫想。
“跟我一样，我娘跟我也约好了来生，还做娘儿俩。”顺亲说道。
“或许我没有来生。当初极力让窍黎总司答应我留在这里，就放弃了走上黄泉路去投胎的机会了。”竹枫像是有些失落，又像是那么淡然地说。
顺亲听了一时不好说什么，望向外面那个昏暗灰蒙的世界，想到刚才窍黎出手相救的情景，像是看到了一点希望，说道：“据我跟窍黎总司这么短时间的接触，我感觉他不像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不然以他的法术，早把我给杀死了。所以，你向总司说明自己的情况，或许他可以有办法让你恢复去投胎的机会。”
竹枫听顺亲说得如此恳切，转身面对他，倒身三拜，说道：“冒昧叫你一声顺亲兄，望不嫌弃污尔人格荣光。我此礼谢你救我娘的大恩大德，或许我没有来世，但我愿意在此多行善事，为你祈祷今生康顺，来生得偿所愿。”
快速把竹枫扶了起来，顺亲说道：“我刚才已经称呼你竹枫兄了，你我今生能阴阳结成莫逆之交，幸甚。兄行如此大礼，愚弟不敢承受。”
竹枫正要跟顺亲说他娘慧英的事时，窍黎走了进来。窍黎没有看到云凝怎么进得洞来的，两个人后面的谈话，他在洞口听得真切。窍黎感慨这人世间的事情，怎么就这么凑巧，顺亲所救的魂灵竟然是云凝的娘。而他们又恰巧知道了彼此的身世。
最最让窍黎更感动的是，这人世间的情怀，怎么就如此动人呢。听着听着竹枫和顺亲的交谈，窍黎有那么一瞬间恨自己出生就是妖怪，而不是有血肉的人。可这世上万物，皆是天定。
刚才窍黎几次施展法术都破解不了这冰螈守宫屏，先是回到录魂司去，找了件克敌的宝物。然后去找慧英，他要带她去见顺亲，以成人之美。
遣水沟里几乎把自身容颜灼烧得面目全非，窍黎允许慧英暂时在拾魂室这边。窍黎到来时，慧英在打扫拾魂室，刚才一个人伤心欲绝，看到自己生前的亲人病入膏肓，落魄的情绪脏了一地。那些垂垂将死的碎魂，散发出阴冷之气，一点点收拾，极不容易。
见到窍黎，慧英忙停住手中的活儿问好。窍黎好奇地问慧英：“为何已经死去了的人，还总喜欢过来看看生前的亲戚，明知到即便看到了也于事无补啊。”
“放不下呗。”慧英简短回答。
“因为情深义重，放不下也可以理解。那些仇恨难道也不能视而不见了吗？毕竟人都死了啊。”窍黎继续问。
“都是凡人，没有几个人能看得开，仇恨并不会因为人死，而就消失了。只要灵魂不死，他们都还是含恨而来的。”慧英，“多数人还是会放下内心的不甘，毕竟改变不了什么。”
窍黎半面含笑，就算是笑，看起来也是很古怪的。慧英习惯了，没有觉得可怕，只是觉得窍黎变得越来越柔和，而有些奇怪。从前没有见他跟人聊天，这两次却是总像是要了解更多什么。
“你呢？没有无法原谅的恨吗？”窍黎问。
“恨是有，但知道都是没有办法形成的，比如以前被嫂子赶出村庄。可是，那也是因为人人遇到这样的事，都可能会如此遭遇。慢慢地，就恨不起来了。”慧英说道。说完了，慧英自己也有些奇怪，怎么想到恨，就是嫂子把自己赶出家这事儿呢。想来这件事情，在慧英的内心里深深记恨着。
窍黎没有作声，听慧英说话时，窍黎把脖子上的骷髅头串解下来，圈放在壁龛上那盏燃烧的青灯四周。瞬间，慧英他们收拾了半天的那些碎散魂魄，以及来不及收拾散在各个角落的，就都化作黑烟，一缕缕从不同方向飞向骷髅。
死去的或是将死之人分散飘离的灵魂，是窍黎手上这个法宝最好的养分。这些人类的灵魂，都是几十年在阳间，经过风霜雨雪风霜雨雪的浸染，有五谷杂粮的喂食，穿行在大地山川气息中的涤荡，莫不是天地精华。吸收这样的灵魂，会让这宝物法力得到加持。
慧英见窍黎没有吭声，看他的姿态和神情，以为他还在等着自己说话，于是又说：“我来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重新遇见我的儿子，下一次的轮回里，我们还能做母子。”
窍黎猛然转身，像是震惊，又像是要发生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