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倏忽中，一阵阴风吹来，风势挺猛，山柴邀顺亲进去山洞避避。
山洞非常简单，就是原始的山壁，没有半点人工的凿痕，一路走进去都有凹凸不平突出的石块。地面也不那么平整，如果不仔细看路，随时顶出的石头都会把人绊倒。
里面也没有多大的洞厅，紧比洞口略大一倍而已。只有三两盏粗芯碗灯，简单的一个粗瓷大碗，一根灯芯那么烧着，也不见有灯油。除了山柴手中拿着的那个酒觚，洞壁上还有两三个小小突出的石头上，放着或是鼎，或是斚，全是青铜的，表面还有些微铜绿白霜。
整个洞里，就像是临时躲避的地方，没有人要长住的气息。顺亲不禁问道：“这不是大仙，的修仙道场吗？怎么看着如此素净呢。”
山柴从岩壁上取出一个青铜斚递给顺亲，缓缓说道：“若果是修道，何处不可修呢，出入庙堂闹市可修，隐于山林峰颠可修，市井人家可修，这野山荒洞亦可修。”
顺亲接过递过来的青铜斚，三斜足两竖耳，也是兽面壁身。本以为放在洞壁上久没有人用的，况且外表又是铜绿白霜。却没有想到，里面是抛光的，盛着一泓清液。顺亲想，这会是酒吗？还是茶水？又或是仙家的甘露玉液？
没有多想，顺亲就举杯斚而饮。淡淡的味道，不是白开水，像是清晨的露珠还带着极其淡，淡得若有似无的香气。对了，就是洞口那山茶花的气息，屏气凝神才能感觉到的一丝香气。
顺亲正要说什么，又听得山柴大仙说：“以你的情况，你会在这阴司地府找到你娘的。”
他还要说什么，被顺亲渴望的眼神打断了，顺亲火急问道：“怎么找？”
“到时自会找到的，你不用急。”山柴落坐在一凸起的石墩上，示意顺亲也坐下，又说，“你母亲对我有救命之恩。而我，对于你，对于你母亲，也数次出手相救。我们，也算是，算是善有善报了。”
顺亲听他这像是一个个字斟酌过的话，听在耳朵里怎么有些不那么顺畅呢。说是善有善报，这话怎么听都是在说彼此扯平，各不相欠了。一个出家人，或许神仙算不上出家，至少是比凡人能力强大到不可言说地步。怎么度量就这么一点呢？
山柴也注意到了顺亲的表情变化，心想早知不要这么说了，哪怕如此委婉，心性如此聪明的人又怎么会不明白呢。如果他起了疑心，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毕竟他身外的力量能帮忙他到什么地步，山柴内心是没有底的。
还好，人总有一疏忽，就像顺亲喝下的那杯山茶岩冥水，就没有想到结局会怎么样。顺亲只喝了那么一小口品味着，都没有来得及思考完山柴说的话中意思，已经是身轻如燕，飘飘然，不知前往何方了。
再说窍黎总司，在关山七塘坑看着顺亲把所有被囚禁的魂灵，一个不落地放走。他也没有阻扰。一来三位神司都被封存了，估计出来的机会是几无可能了，留着他们也没有多大意思。二来，就算自己想继续这么嬉戏找乐子，也不一定能阻止顺亲，毕竟他身上附着的法力能有多大，窍黎内心没数。
或许这也是给自己消除了一个隐患吧。窍黎这么想的，然后看到顺亲又重新回来。整个关山七塘坑，被一堵堵岩石墙壁一点点填满，这也大大出乎窍黎的意料。这样的法力，还真是自己无法阻挡的，庆幸刚才没有出手。
就在窍黎要隐身离开时，他看到山柴已经隐身在洞口。他明白，山柴在打顺亲手中那朵半开莲花的主意。窍黎摇摇头，自己离开了关山，回头再看时，整个山洞被封，就像从来不曾有过里面那样一个天地一样。窍黎的内心里，还是略略有些怅惘，曾经洞里乾坤大，一遭山封不复存。
不过经过这次对于顺亲的了解，窍黎似乎明白了很多。他每天喝的那杯催忆唤醒水，不就是想再回味回味曾经人间的那些乐趣嘛。而除了乐趣，触动到窍黎的，还有顺亲的温情。“娘——”顺亲那一声叫唤，对于窍黎，那是多大的一个震动，是窍黎几百上千年都不曾感受到的。
想起云凝那里还寄存了一个人，那个叫横杆的壮汉，窍黎说过要给他一次机会留在自己身边。那样一个人，会因为作为人的那份眷念，还保有那样的温情吗？
此时横杆，正哭得像个孩子，慧英正在劝他。在拾魂室，他常常焚香撒币，去看从前自己那狠心婆娘又凤。起初看到又凤受苦，他是开心，看到儿媳妇们苛待她，他觉得是心情愉快的。他觉得这就是善有善报，是又凤那贱人该得的报应，他诅咒又凤来世变成猪狗，永远生活在肮脏的猪圈里。
慧英过来找横杆，想告诉他关于顺亲的事。横杆正在拾魂室大厅，依靠在墙脚根，泪眼吧嗒。而那一刻，撒币处的幻象里，是又凤蓬头垢面，瑟瑟地蹲在家门口。一会儿媳妇出来，一个破碗里装了两只小小的山药薯，就那么连碗一起扔在又凤身上。
随后又凤的儿子出来，站在她面前看了看，脸色脸色难看地跟她说着什么。儿子推了推又凤，又凤不肯站起来。儿子索性双手拎着她两边肩膀，滴溜溜把她提起，走到不远处的柴寮。把她推扔了进去，随后把门从外面关上，并合上木插销。
慧英也不敢相信，怎么几年来又凤变成如此不堪了。曾经颇有几分姿色，还是腰圆臂壯的干活好手。现如今，还远远不是老态龙钟的年纪呢，已经佝偻着背，脸上没有半点肉。眼神是那么卑微，永远看着地面，不敢平视。
听过几次横杆幸灾乐祸地谈起自己的儿子怎么虐待又凤，但亲眼所见后，还是触目惊心，无法接受。可是，曾经当着儿子的面折磨横杆时，又凤考虑过横杆的感受，又考虑过儿子的感受吗？没有到苦难来的这一天，或许没有几个人真心觉得有什么报应。像这样的儿子，当初生的时候有想过会如此吗？儿子出生时，有人告诉他有天得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受屈辱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