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是的,只有你能救她上来,我是无能为力,不能逆天改命的。而你,是她想用千万年等待人,你能救她,并成全她,当然,也成全你。”孟婆说着,告诉顺亲怎么去搭救,其实也是简单,跳入河流,找到安和,拉她上岸。当然,过程并没有说的那么轻松。
孟婆让鬼面狱差给顺亲指路。鬼面狱差真的长就一张骷髅脸面,没有肌肉,都是纯粹的白面骨头。空洞的眼眶,让人怀疑能否看见东西,或许它们也不通过眼睛来辨认。或许就是不想让人去忘川河里捞人,不只带路的人恐怖,所走的路也是没一寸平整的。
路边竖起的牌子,写着“去无回”直接明了告知顺亲,大半的几率他是回不来的。目光所及处就是河水,可是要走过去却是不短的路。路上都是石头,圆的打滑,尖的扎脚,几乎是手脚并用,踮着脚尖踮着脚尖走过去的。
河边一块大的猪肝红麻石,平整铺在岸边,竖着的石头上红色字体“随顺众生”,这倒是超度的真言。鬼面把顺亲带到这里,转身就消失了。一路上也没有任何话语,一百个不情愿的架势。顺亲看着臭水沟一样污浊的河水缓缓而流,渺渺茫茫不知流向流向何处。大概是离奈何桥远,人流不那么密集,所以河里喘动的鬼魂没有那么多,只是各式残肢、五脏下水一直那么翻动着流过。
怎么找呢?顺亲茫然不知,只知道所有要捞人的,都得在这里。据说河里的那些冤魂,大多没有听觉,就凭着一份活着时的执念。而这些执念,在这忘川河里,一天天消融,直到失去所有认知,成为这河里的填充物。
“安和姑娘——”顺亲试着喊了喊,这寂静到极致的淼淼川流里,他的声音没有回荡,而是瞬间被吸收一样,根本无法传得太远。像是眼见着这声音掉落到河里一样,短暂而无力。
孟婆说,一旦看到有回应了,得赶紧下河游过去把人人拽回岸上。可是要怎么才能看到呢?顺亲想,这么多年浸淫在这肮脏浊水里,执念应该是最能互通的。
“我跟安和姑娘有什么共同的执念呢?”顺亲在脑海里回想第一次见到安和的情景,她那莞尔一笑的表情深深印记在内心里。而因为没法跟她在一起,一段时间顺亲产生过万念俱灰的念头。许多年过去,以为从此不再提起时,又给了自己希望。
记得那年花下,春盛,初识谢娘时。惆怅晓莺残月,相别,从此隔音尘。再闻悉,卿沉忘川君在岸,相思语不清。顺亲想着,不由得口中反复念叨着安和的绝笔诗:上巳桃李输君辉,君映溪水安心蕊。焦思片片何处诉,雁锁藩篱君不回。彼岸花叶两不见,及见郎君花叶蕤。今生无缘举案眉,奈何桥下待郎归。
顺亲就这么念啊念啊,希望安和能听到,能感应到自己的焦心。他一边看着河边上的动静,希望能看到桥上看到的那只手臂从河水里伸出来。那是安和,等待了他几千个日夜的安和。
“——待郎归,待郎归,带郎归——”顺亲每次都重复着这最后三个字,把这当成了通关密码,希冀着能打开他跟安和之间心灵的通道。
腥臭味一阵阵扑鼻而来,有时候呛得难以开口,咳嗽不止。但顺亲不能放弃,今生不能成双燕,来世求得连理枝。水面上几次涌起像手臂一样的东西,顺亲刚要跳入其中,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有时候以为是安和,细看却是一只断脚,还是男人的粗糙大脚。愿意跳入如此污秽的地方去等待,顺亲又有什么不去救安和呢,况且只有他能救出她来。
一定能救出来的!顺亲一次次给自己打气,他相信自己的好运,一次次的磨难都过来了,这一次也能让自己顺利度过的。
“安和姑娘,还记得你写的诗吗,我念给你听:上巳桃李输君辉,君映溪流安心蕊。焦思片片无处诉,雁锁藩篱君不回。彼岸花叶两不见,及见郎君花叶蕤。今生无缘举案眉,奈何桥下待郎归。”顺亲又一次喊起来,尽管每次都没有人答应,也不可能声音回应,可是他还是抱着希望,“我是顺亲,是何家的公子,是你诗里的郎君啊!”
顺亲几乎带着哭,带着要放弃的绝望,一次次喊,一直睁大眼睛看水面上的沉渣泛起。偶尔有个人影,面目已经泡得失去了原型,流过顺亲面前时,猛然伸长脖子张望一下,又随水流走了。顺亲开始会吓一跳,可是他明白,或许那也是在等待中的人,也在希冀岸边呼喊的是自己。可是还是失望了,还得一次次从河水里流过,等待百年千年。
忽然河面一只手臂伸出来,隐隐看到头部也在摇动着。顺亲激动地喊着:“安和,安和,是你吗?是你吗?”
看那只手臂随着流水沉沉浮浮,但始终那么坚持着露出水面,像一根标杆。同时,那颗无法完全抬出水面的头颅,也在努力耸动着,极力让手臂能举高,举高,举得更高。是安和,她知道知道自己等了那么多年,她看到了桥上熟悉的身影。她也向桥上摇手过,用尽全部的相思,化作迫切的相见。
顺亲肯定那就是安和,他一个纵身跳入河里。表面平静的河水,原来水面下是暗涌湍急,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着他的下半身往下流去。顺亲努力挥动手臂,划水时手臂上带起一副人体内脏,粘滑的器官表面擦过他的皮肤。还可以感觉到整个人的身体在脚下冲撞着他,他努力避开,口里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要以此来表达对于这些千年遗体的打扰。
看着就在眼前的安和,游过去却是那么漫长。猛然,顺亲被一股力量抓着往下坠,一直坠,把他拉入到水面下。他努力挣扎,使劲蹬脚,好不容易回到水面上后,他采取打水的动作,希望能把周围的东西推开。
真是筋疲力尽,还得忍受着剧烈的气味。顺亲没有放弃,既然已经跳下来了,他必须找到自己的心上人。前世无缘,得让后世续情。艰难地,一点点,他接近了安和。安和向睡过去了一样,又像是已经耗尽气力,要沉坠下去。
安和突然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