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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老管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拖下瞭望塔。我的脑袋左侧被箭矢的力道撞出一个鹅蛋大小的血包,半边脸发木发麻,一只耳朵已经听不清周遭环境发出的任何响动了。

对于廉字军来说,蠕蠕的箭简直就是噩梦一般的存在。其密、疾、准,让廉字军吃了不少苦头。廉字军曾对蠕蠕的箭矢作过总结,其言:“锐远钝近”。就是说蠕蠕作战时会随身携带两种箭。一种箭头锐利,用来袭扰和远程射击;一种箭头粗钝,用来近程作战时击穿敌人的甲和牌。如果没有猜错,这次射向我的那支箭该是锐头,不然,那个保住性命的兜鍪,已经和我的脑袋被钝头箭串在一起,至死都不会分开了。

老管拍打着我的脸大声叫唤,我向他摆了摆手,哇地呕了一地羊汤。老管斜眼看着那摊秽物,说,可惜了......

我有气无力的讲不出话,伸胳膊想搭在老管肩膀上站起来。老管整个人就在我面前直转圈,怎么也抓不住,于是我喊道:老管,你狗日的能不能别乱动!

老管说,我没动啊!

我揪住老管的袖子,问:武子呢?

老管说,你说那个眼跟牛蛋似的小杂毛?还在上面呢,拉都拉不走。

我笑了起来:好,总算看到一个带种的了。

老管说,你骂谁呢?来,让我看看脖子。说完用手在我脖子上摸。

我打开老管的手:摸脖子干啥!

老管急了:我看断没断!

我推开老管,顺手拿起他的弓,道:断了还能说话?晃晃悠悠地往瞭望塔上爬。

老管在后面喊:那是我的弓!狗日的!咋老喜欢抢别人的东西哩。闩财!让他们把车推过来!躲那么远能干啥!

李闩财嘴里说,我又不是西庚的,凭啥听你的?但两手已经抓着车后的扶手在原地转,几个营众忙上前搭手,一群人调转车头喊着号子向营地大门推,将大门抵了个严实。

老管喊:带种的上车顶,射死那帮狗日的!

一群人撩起袖子端着弓和弩爬了上去,就听一片铁弦与空气的摩擦声嗡嗡响起,大门远处的黑幕里就传来几声马的嘶叫。接着那群尖麻子的身影消失在夜里,没了动静。

众人照着远处又放了几轮箭,就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该不该继续放箭了。老管伸着脖子:孙有礼!看到啥了没有!

孙有礼瞪着眼仔细瞅,回道:看不见!

有人说,该不会退了吧……

老管道:不可能!要不再泼他一波箭?

众人点头应允,把弓弦拉满又往远处射了一波箭,然后直着耳朵听。远方的黑夜里除了几声闷雷,再没有别的响动。老管长舒一口气,说,该是退了,尖麻子只是打探虚实,不会攻营的。

一个人就说,那咱也撤吧……说完收拾弓箭准备下车。我连忙喊:都不准动!

车上的人静了片刻,传来一个声音:我们没吃羊肉,身子乏得很,没劲在这杵着。

北癸的营众反驳道:吃了肉活该在这守着?说的好像这仗是为我们打的似的。

几个东甲西庚的军士不听劝阻,执意要走,还有一个撅着屁股欲跳不跳,脑袋往后撇着与北癸营众对骂。待骂得差不多了,人便往下跃,就见一道闪电照亮天际,同时哨音再次响起,那人的身子在空中被一支镝矢撞了个对折,重重的摔在地上。

方才从正北方向进攻的尖麻子借着夜色迂回到了东边,像一阵风似的贴着壕沟向西刮去。一瞬间,闪电成了照明的灯火,滚雷成了催动进攻的战鼓,夹马疾驰的尖麻子,闪耀着眼睛与牙齿,甩动着肩膀与胳膊,将无数支钝头箭泼向那些毫无防备的人。

车顶上顿时响起一串噼里啪啦的声响,栅栏和牌的木屑,破碎的兜鍪,凌乱的毛发与血肉像在网中挣扎的鱼,翻腾于半空。营众哭喊叫骂,惊慌失措地往车下跳,霎那间,车顶上血流如瀑,车底下积血成潭。

老管趴在车顶,朝众人喊:都不要跑,快回来!众人哪还听得进去,丢掉弓弩和尸体,往后面奔去。老管转头叫道:上面呆不住了!你们仨走不走?

武子用脚蹬着弩,上好箭簇,道:不走!

孙有礼骂:你这碎娃咋这么犟!这里是你玩的地方吗?北癸营的,赶紧带娃走!

我道:你咋办?

孙有礼张开胳膊,肋骨下面露出一撮箭矢尾部的羽毛,笑道:狗日的估计扎着肺囊子了。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就不下去了。反正活不成,不如留在上面帮你们喊喊敌情。

武子丢掉弩,扑了过去:孙叔!

孙有礼皱着眉头,嘴里直吸溜凉气:你碎娃巴不得我快死是吧,疼哩……

武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孙叔!我错了!我再不拿刀比你了!一起走吧!

孙有礼不耐烦地把武子推到我脚边,嘴里咯出一口血,道:滚,都滚……

我上前拽着武子的胳膊往楼梯扯。武子拧着身子拿腿不停地蹬,气的我连给了他两巴掌。武子不挣扎了,只是哭。我趁机抱起他来到塔下,就听见孙有礼喊:武子!替叔好好活!

武子抹着眼泪:噢……

我喝道:声音大点!

武子扯开嗓门:噢!

这时,老管跑了过来揽着我俩就往营盘中间退。老管问:孙有礼呢?

我和武子都没作声。老管似有所悟,也不说话了。

逐渐,马蹄声在细雨中慢慢破碎消失,木栅栏外面又恢复了平静。死里逃生的营众你背我拽,相互搀扶着来到一处土丘。土丘高处,有几名军士趴在上面,向木栅栏外张望;土丘下,分辨不出人样的伤者像蛆虫一样来回蠕动,哀嚎与呻吟让东甲西庚的两名医师脸色煞白,无论做什么,两手都是控制不住地抖动,时不时还暴跳如雷,好似失了心的疯子。老头带着秃斑孩子边喊边找武子,我示意武子赶紧过去,武子喊了声爷爷,老头飞跑过来,照武子的屁股打了几巴掌,然后抱着两个孙子嚎啕大哭。老管把我扶到伤者身边,让我坐下,道:我去看看还剩多少人。

我点点头,身子仰在地上。只见天空的乌云稀少了许多。雨丝已没有先前密集,变得软绵绵的。那座晴日里就是红色的陇山,在烽燧的光照下越发变得火红。烽燧下北癸的黑旗湿漉漉地搭在旗杆上。一群人影在山顶跑来跑去,激烈地相互喊叫,相互争吵,却不见下来支援大营。

李闩财的哭声幽幽传来。我知道他在为被戏弄的命运感到不解和伤心。的确,他不该属于这里,以他的身份,他应该在安全的山顶俯视着山下的一切。就如同河对面的县城里,中戊中己的军士和廉士进注视着陇山一样。而我,如果不是为了报复周利民,现在该是安稳的躺在床上,手捧《四方志》在幻想遥远的陇山正在发生的战事。至于身处营内的其他人,想必也是各有各的懊丧和悔恨。种种看似不经意的机缘让他们置身于此,又是种种看似不经意的巧合让他们直观感受到触不可及的好命离他们实则只是隔了一座山,一条河,一个曾经弃之不觉惜的故乡。这不免让整个大营笼罩在一层令人窒息的悲伤当中。于是,哭泣声像缕缕扶摇直上的黑烟在人群各处冒出,最后汇聚成片,震地我的左耳火辣辣的疼,好似被人戳进了一根木棍。我捂住耳朵,不巧手指触碰到了额头,随手一摸,才发现半边脸已经肿得老高,左眼只剩一条缝隙,连突兀的眉骨都不知何时裹了一层厚实的肉。

这时,老管垂着头走到身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问:还剩多少?

老管掐着手指头想了想,突然叫道:这才多久的工夫,你脸咋肿得跟猪头似的?

我笑道:若是猪就好了……还有多少人?

老管挠了挠头:算上北癸,估摸有个两百多号?

我瞥了老管一眼,道:你在问我呢?

老管脸红了,说,平时我只管拿刀剁头,哪管这个。

我支起身子往人群看了看,说,两百……只会更少不会多……

老管抻着脖子扫了一眼:为啥这么说?

我道:有的人看似活着,其实心已经死了。你瞧瞧上面……说着指了指陇山,又指了指东边的县城,道:你再瞧瞧那边,谁还会有心思打下去?

老管明白了,叹了口气,道:人不是猫猫狗狗,谁还没有个想法?但话说回来,我咋就是想不明白廉熊为啥要把那么多人调到兆北。

我说,可能他看的东西与我们不一样。我们看到的是陇山和县城。廉熊看到的是兆北,人也就没心气了吧。

老管愣了片刻,压低嗓子道:你是想让我们逃跑?

我看着老管,说,若是有人想走,就让他们走吧。心死的人,拦不住的。

老管道:狗日的,那你呢?

我道:你觉得我是逃好还是留好?

老管道:这我他娘的咋知道!

我伸出手想让老管扶一把,老管一闪身,躲到旁边去了。我只好撑着地,躬着身子爬起来。待站直了,就仰天喊道:刮风下雨!给死了的弟兄找块干地方躺!说完,在一片惊恐的眼神里爬上瞭望塔,扛着早已没有气息的孙有礼走了下来。

孙有礼的脑袋摇摇晃晃,一直盯着我看,好似还活着一般,只是血不断地从嘴里往外淅沥,一路上都没住下。顿时,我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滴,喉咙吭吭哧哧,已经压抑不住哭腔。等找了一座帐篷,便将孙有礼放在一块草席上。长长地喊:孙有礼———回家喽———!帐篷外就有几个人小声和:回家喽……接着,我返身回到大门,在车下又背起一个残缺不全的人。老管快步走了过来,把那人扛在肩膀上,吆喝:常贵!回家喽———!

回家喽———!附和的声音多了起来,全然不顾叫喊会招来尖麻子的箭矢。先前躺着的,坐着的,个个失魂落魄的人越聚越多,在帐篷外面围成一圈,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长长的泪水,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了活泛的神色,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了肃穆的表情,少了先前的惊恐。有人就跟着我和老管走到大门那排车前,将一个个人往帐篷背,每往草席放一个,便扯掉身上的木牌,拿布擦血。到后来,李闩财将一面营旗绑在环首刀上,充当招魂幡;老头用牌菏着一蓬杂草,每喊一句回家就往天上扬一把,余下的人则排成一条长队,围着帐篷不停地转圈。

回家喽,回家喽,麦子糜子都熟透。回家喽,回家喽,天上白衣又苍狗。

武子和秃斑孩子的脑袋和腰上绑着布条,边走边哭。秃斑孩子问老头:爷爷,咱还回家吗?

老头扔完最后一把草,道:不,咱留下。

我回头看了看爷仨,对老管说,准备一下,估计尖麻子快要来了。

老管抹了把眼泪,道:我要是死了劳烦你割了我的头发带给我娘。

我不置可否,问:要是我先死呢?

老管说,你有啥话要我传?

我沉默片刻,道:没有。说完离开送葬队伍,挑拣了一些趁手的兵器,坐在土丘下面。只见周利民的影子又晃晃悠悠地出现在面前。

周利民一头苍发,身躯佝偻,正钳手捏笔在一张纸上写字。豆大的烛光摇摆不定,让他的脸几乎贴在案上。身旁,粗纸揉搓成的团散落一地,足以看出那区区百字带给他的紧张与踌躇,但他似乎并没有打算草草了事的意思。末了,当笔端落在“爪牙欺白刃,果敢无前阵”时,周利民难以抑制自己,大声的咳嗽起来。待恢复平静,他翻出一张帛,小心翼翼地展在案上,将草稿上的字誊抄了一遍,然后捧在烛光前审视良久,装到小木筒里。我站在周利民身后,安静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周利民缩了一下脖子,突然转过来,嘟囔道:璞儿?良久,目光逐渐暗淡,怅然地低下头。

我笑了笑,道:周利民,你的命真好,连老天爷都帮你哩……

老管提了一袋烤黄豆朝我扬了扬胳膊,道:嘀咕啥呢?来点?

我摇摇头:吃不下。

老管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咋还想当饿死鬼?

我道:脸肿着,怕是咬不动。

老管嗤嗤地笑:出生到入土,吃喝加嫖赌。你这人,没福气。

我本想说“有福气就不在这了”。但怕惹老管不高兴,便把话咽了回去。

老管看着我,快速地嚼着豆子在那馋我。突然,脸色就变得不美气了。估计他也意识到刚才的话对这里的人不合适,就在那干咳,最后竟咳起来没完没了。我连忙摘掉水馕给他。老管吭哧吭哧灌了一大半,长出一口气:哎呀,差点呛死。

我忍不住笑,道:死在吃上也算是善终。

老管道:那这终地有点亏。食还没咋进肚子呢。

我问:那啥是不亏呢?

老管道:吃死要有食撑着,打死要有敌垫着,这样才不亏。

我抓了一把黄豆放在嘴里。老管赶快把口袋收好,放到屁股后面。我揶揄道:瞧你抠的。

老管道:我是个**,你别跟**一般见识。说完,捂着嘴笑。

我举起双臂抻了一下腰身,道:这黄豆烤得香着哩。就是不知明天我们还能不能吃得到。

老管叹了口气:那要看廉士进了。

我没有说话。

老管望着烽燧,顾自说道:廉士进啊廉士进,你也该来了吧......

烽燧上的火焰像手一样向县城摇摆,廉士进的中戊中己营依然没啥动静。

及至后半夜,雨水终于住下。悬在天空的黄沙渐渐散去,露出几颗星星。众人经不住两天来的疲惫,泥浆厚裹的倒在一起,像极了刚从塘里挖出的藕。营地里充满了昏昏欲睡与死亡的血腥味。那些死了的,固然死了。那些活着的,却因惧怕死亡,倔强的撑着眼皮,抗拒与死在形式上略同,本质上天差地别的睡意。没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的了,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的了。再痛苦的境地,再心灰意冷的厌世情绪都无法阻挡身体对活的渴望,那是骨子里的本能,是与生俱来的。就跟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高兴或是悲伤要歌唱一样。

于是黑暗的角落里就传来幽幽的歌声:

天当被被,地当床。山丹丹花开,糜子黄。北川的大山,南河子的滩。河间的女子,定方的汉。

老管晃着脑袋轻喝一声:不酸。李闩财红着眼,露出一本正经的笑。但在看到老头连忙捂住孙子的耳朵,还是不禁露出以往的淫邪样,直到尖麻子翻过东南角的木栅栏,一箭将他射倒,李闩财才收拢了笑容,像只受惊的野物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我被众人的呼喊声惊地跳了起来。迷迷糊糊抄起牌遮住身子。整个大营人影憧憧,脚步纷乱。一声声哀嚎与兵器相互碰撞的响动,如同利刃直刺云霄。

站在土丘上望哨的人大喊:尖麻子!东南角!接着人就滚了下来。老管一把抓住他,喝到:下来干啥!上去!那人呜呜囔囔,满嘴是血,但见一支箭不偏不倚穿透腮帮子,卡在后槽牙的位置上。我上前抓住老管的胳膊:没用了!已经说不出话了!

老管撒开手,失声叫道:尖麻子咋会进营的!

我说,现在追究这个有啥用?赶紧组织人去东南角防御。

老管问:那你呢?

我说,我找人把车拉过来。

老管拿着牌和刀骂:这狗日的都叫啥事啊!转身召集了十几个人,向东南角跑去。

我用手指点着身边的北癸营众,喊:跟我去拉车。没人理会。我想到了李闩财,又叫:闩财!还是没有得到回应。只能一个人跑到大门前,拽着车扶手往营地里面拉。但由于厢车的扶手上粘了厚厚的一层血水,地又是泥泞不堪。无论我怎么用劲,那厢车就是纹丝不动。气得我照厢车就是一脚。不成想鞋底打滑,摔在泥里。

这时,老头带着两个孩子跑过来。我连忙爬起,吩咐先拽扶手,把车调个面。四人匀成两组,分别抓着扶手往一处使力,厢车迟滞地在泥里转了个身。武子说,只推一辆?

我叹了口气:先推过去再说。

四人卯足力气,推着车往前跑,经过躲在土丘后面的北癸营众身旁时,武子和秃斑孩子拼命往外努屁。老头扭脖看着那群人喊:昨天躲,今天躲,要躲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武子道:爷就别跟这帮怂废话了。

秃斑孩子也是大吼:请你们吃......又努出一串屁。

几个北癸营众跑过来,给了秃斑孩子一巴掌:碎娃是拿后眼看人哩。然后加入了推车的队伍。

一路上,被打散的营众纷纷聚集在车后。待接近营地东南角,就看到栅栏上方,几个尖麻子正准备往下跳。而下方,那些已经跳进营盘的尖麻子已经背靠栅栏,用盾组成了方阵。方阵前,几个营众躺在泥里,身上插满了箭。老管和剩下的营众正举着牌汇在一起,边射箭边向后退。

我喊了一声。老管转脸叫道:朝栅栏上射箭!狗日的把我们压死了!

北癸营众应声搭弓,还未击发,就被尖麻子射倒了一个。

老管急了,命令方阵停止后退,向厢车靠拢,掩护暴露在车后的侧翼。就有两个人脚步乱了滑倒在地,霎时身上多了几支箭。尖麻子借机又跳下几个人,并从外面续进来几根长槊搭在盾牌上。然后喊着号子向营众移了过来。

营众被栅栏上的箭雨压地抬不起头,车也就停在原地没法动弹了。所有人不知下面该怎么办,哭丧着脸相互看着。老管一群人喘着粗气来到厢车旁,喊:狗日的压不下去,退吧!

我大喊道:还能往哪退!

有人就埋怨:大路条条,往哪退不是退?总不能停在这吧!说完,车开始有了向后移动的力。

我用脚顶住车轮:不能退,一步都不能!

一个年龄稍大的北癸营众抓着我的胳膊,道:碎娃!我们都跟着来了,并非不愿前进,是被尖麻子的箭挡住了嘛。咱们也就是稍微退一步,又没有跑,人不还在大营里面嘛。

一个人不耐烦了:还跟他啰嗦啥,想留下没人拦着,想逞能没人挡着。我们胆小,我们退。说完厢车就向后移动,直接从我的脚上轧了过去。我大喊一声倒在地上。老管忙过来拉,胳膊上便挨了一箭。老管冲旁边人喊:给我挡箭!丢掉牌,一只手抓着我往方阵后面拖。那条受伤的胳膊像根折而未断的树枝,仅靠一条皮肉连着,在我头顶来回摇晃。

我大声叫道:别管我了,你走!

老管撕心裂肺地喊:不管你我还叫什么“老管”?狗日的有那点劲充硬汉,不如蹬蹬腿,让我省点力气!

听老管这么说,我手脚并用爬了起来,将牌背在身上,架着几乎站不稳的老管向后跑。

老管呲牙咧嘴道:我老祖姓啥不好,非姓管……你脚咋样?

我道:疼哩!

老管痴笑道:好了,一个胳膊没了,一个腿瘸了,齐活。

我道:别说话了!

老管的脸色惨白,人逐渐有些迷糊,仍继续唠叨:不说不行……我感觉要睡……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

我照老管的脸打了一巴掌。老管迷迷瞪瞪抬了下头:行,这巴掌来得及时……说完脑袋垂了下去。

我斜着肩膀撑住老管,朝越来越近的土丘高喊:救人!救人!腿就被一个血手抓住了。我低头一看,但见地上陆陆续续伸出了十几只手,好似嗷嗷待哺的小鸟在那不停摇晃:别扔下我......带我走......

是尖麻子第一次进攻时受伤的营众。

我喊道:医官呢?

那只血手道:跑球了……小兄弟……带我走吧,我孩子还搁家等我哩……

我连忙把老管背在身上,伸手抓着那只血手拖,那手哎哟着,跟着身子从人堆里露了出来。

用牌掩护老管和我的几个西庚营众骂道:啥时候了,还管这些要死的!

我没说话,自顾拖着那个伤者。

一个西庚营众急了,举刀劈向伤者的胳膊。伤者惨叫不绝,手依然抓着我,人却留在原地不动了。

我叫道:日你娘!干啥啊!

那个西庚营众拿刀指着我:再骂,连你也劈了!烧什么包!爷爷拼死断后不是为了他!快滚!

无奈,我只能背起老管继续走。等挤进大门前那圈早已摆好的车阵,发现那只手还抓在小臂上,怎么掰都掰不下来。

顿时,我的眼泪哗哗流,对那只断手道:行了,没事了,松开吧……

那手就逐渐松弛,掉在地上。

老头和秃斑孩子跑过来,赶紧扶着老管放在地上。我擦掉眼泪,撕掉袖子包紧老管的胳膊用力一扯。老管就疼地坐了起来,瞅着伤口,道:咋还连着呢,给我剁了。吓得秃斑孩子哇地叫了一声,滚到旁边去了。

老头好言劝慰:这位爷,可不敢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爹娘给你的,不能随意糟践了。

老管没搭茬,往栅栏上一靠,又进入了迷糊的状态。

老头看了看老管的胳膊,问:你脚没啥事吧……

我道:断不了。咋剩这么点人了?

老头环顾四周,说,翻栅栏跑了……

我说,你咋不跑哩。

老头一脸苦笑:这么多年,从孩子不会走就开始跑,一直到俩孩子能拉人屎讲人话还在跑。真的太累了,是该停下歇一歇了。

我瞪着老头:你啥意思?

老头侧过脸擤了把鼻涕没说话。

我道:老丈,若是你一个人,想怎么歇就怎么歇。可你还有俩孙子,他们的路还长着哩……我顿了一下,忙问:对了,武子呢?

老头拿手往车上指。只见武子和几个人正搭弓掩护西庚的方阵撤退呢。

我一把抓住老头的肩膀,道:赵老柴说过,成事的人,都是逼出来的。武子和小秃子小小年纪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必将有出息。也就再等几年,再等几年你们就能熬出来了。可不敢关键时刻放弃啊!

秃斑孩子爬过来扑在老头怀里,喊道:爷,我还不想死哩……

老头搂着秃斑孩子哇地哭了起来。

我拔出刀,骂道:狗日的,你是他们的爷,你得为他们负责,快滚!

老头拽起秃斑孩子,走到武子跟前将武子拉下车。武子莫名其妙地说,爷,咋啦?

老头道:乖武子,咱得走了……

武子挣脱老头往车上爬:不走,说了不走的,说话得算话。刚撇腿上去,就被车上的人踢了下来。上面的人骂:滚,我们又不是你爷,别搁旁边碍事。

武子站了起来:孙叔都不走,我凭啥走!

我给了武子一巴掌:你孙叔死了,你也死吗?

车上有人接着说:你孙叔还日过娘们哩,你日过吗?

武子红了眼睛:爷!非得走吗?

我猛地架起武子往栅栏上举:这事你爷说话都不顶用,得听我的。

老头急忙托住武子的屁股,武子还想挣扎,就被推到栅栏外面去了。

老头又把秃斑孩子续了上去,转身对我说,周公子……有啥话要小老儿带的吗?

我笑道:爪牙欺白刃,果敢无前阵!

老头问:啥?

我又大声重复了一遍:爪牙欺白刃!果敢无前阵!说完把老头推到栅栏上。

老头抓着栅栏,道:周公子……一定要活着……

我朝老头点点头:咱们北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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