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锹口传来"咔"的一声脆响,分明是锹口触到小铁箱了。他再轻轻挖去上面的泥土,很快就露出了一只方形的东西。它的大小厚薄如一本《辞海》。他扔掉铁锹,双手抱起它,小心翼翼地将外面的一层又一层老化发灰的塑料薄膜剥开,剥完最后一层,露出了一只铁铸的小箱子。
凶手再竖耳倾听门外,见没动静,又用铁锹敲开铁箱上锈蚀的小铜锁,急不可待地揭开箱盖一看,里面装有一枚碗口一样大的象棋子,他拿在手上掂了掂份量,又拿起下面压着的一盘普通的木质象棋子,但这盘木质的棋子每枚仅五分钱硬币一般大。
凶手从铁箱中只拿走那枚碗口粗,中间穿孔的铁棋子和那一张塑料棋盘,又重新盖好箱子,放归原处,覆土铺平压实,垫回那几块砖,再小心翼翼地拿一把扫帚在上面轻轻扫去浮土,并扫除室内凌乱的脚印。
此时大约凌晨4点,这是长夜里最静谧、连鬼都要酣睡的时候。凶手趁夜阑人静,溜出大门,看看四周没有动静,确信没人看见之后,随即走出屋檐,悄无声息地溜出了院门。
但是没过10秒钟,他又折回来走到院子那棵柚子树下,这里拴着王丽珍养的一头奶牛,是平时供她挤奶喝的。他走到奶牛面前,摸一摸牛头,那牛很善良温驯,任他用手抚摸,一点儿不回避和欺生。凶手弯腰从食槽右边拿起一把青草,青草还未塞到它嘴边,它就将脖子伸过来,长舌一卷,将嫩草咬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凶手见它正在享受见面礼,进一步爱抚地抚摸奶牛的头、脖子,一直摸到奶牛的肚子。他对奶牛如此友善地抚摸一遍之后,奶牛显然已经认了他这个新朋友。他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便解去拴牛的绳子,骑上牛背,骑出院门,悄悄离开了被夜风吹刮,挟有阵阵血腥气的方家。
他骑在奶牛的背上,牛走得很慢,他一边走一边在牛背上警觉地到处张望,奶牛驮着它,缓步往西走去。
大约走了约一百多米,来到一方大池塘旁边。骑在牛背上的杀人犯看看四周没有人影,抬脚朝奶牛腹上狠狠踹了两脚,奶牛猛发四蹄,向不远处它熟悉的山坡狂奔。而骑在牛背上的他,趁它奔跑时侧身滚下牛背,只听"扑通"一声滑进了水草茂密的池塘内。
从离开方家到此,除了有两行牛蹄印一路向西,向山坡上延伸外,没留下他的半只脚印,他"嘿嘿嘿"干笑一声,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此时那头受惊的大奶牛还在奋开四蹄,不肯停歇,向山坡上狂奔而去。
3
第二天晚上1点多钟,与表哥约会的王丽珍兴犹未尽地从"娘家"回来了。此时已是家婆惨死的第二个晚上。
王丽珍看见家里黑灯瞎火的,镜子河水电站已经恢复供电了呀,这糊涂家婆,怎么不开门口的路灯呀?她有些害怕,连忙用大声呼喊婆婆来壮胆。但是连喊几声,没见回应。她想,婆婆这是怎么了?要是在平时,婆婆早已"嗯嗯嗯"一边应着一边走出来迎接她了。王丽珍不由得心里想,是婆婆病了?她拉亮电灯,快步走到家婆的卧室,见门竟然半掩着,不免有点诧异,因为平时家婆都把门关得死紧。此时她突然闻到一股又浓又难闻的血腥气,刚走到门口,血腥气便扑鼻而来,她心里立即掠过一丝不祥的感觉,立即拉亮卧室的电灯......灯一亮,眼前的情景使她"啊"一声大叫!只见婆婆倒在地上,满地是血!血迹已经凝固,显然是被人杀害多时了!王丽珍的脸肌不停抽搐着,眼睛和嘴同时张开,两排牙齿"嘚嘚嘚"直打架,吓得差点要昏厥过去......
当王丽珍的头脑稍微清醒后,她的恐惧变成了失望乃至绝望--这是一种守望了几十年,到头来两手空空,彻底失败的绝望。因为凭她的敏感和直觉,凶手之所以杀害一个老太婆,无疑是冲着小铁箱而来,是杀人夺铁箱!
想到此,王丽珍尝到了什么叫万箭穿心的痛苦,首先是失掉了小铁箱之痛,其次才是死了家婆之痛。因为家婆的死,在某种意义上说对于恋财不恋人的王丽珍是一种解脱,因为这几十年她在家婆面前的表演也中止了,以后不必再这样尴尬地表演了。在这几十年中,她在家婆面前大献殷勤,潜心表演,目的不外是想讨得老人欢心和彻底信任,最终将小铁箱藏在何处的秘密告诉她,万没想到,此刻老人竟然这般死掉了。
王丽珍瞥一眼老人丑陋的尸体,感觉对她悲中有恨,不由自主地从鼻腔中"哼"出一声,在心里骂开了:"几十年来你以为我真的对你好吗?我是想得到你那只小铁箱啊!可是你......竟然这样狠心!你这该死的,你以为就我想要那小铁箱吗?你为什么死?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小铁箱肯定是被别人抢走了!"
其实,王丽珍本人也不知道小铁箱内装的什么东西,她只听方世威说,拥有这只小铁箱,就等于拥有几代人都享用不完的财富。守望这个家,等待他出狱归来,就是等待一个很富足的后半生。她就是冲着这样一笔还没到手的亦幻亦真的财富,成了当地人们眼中久等丈夫,孝敬家婆的"好女人",是众多妇人的"好榜样"。
其实有谁知道,她只能守望着小铁箱,守望着一份希望。但是王丽珍哪想到,再过一天,丈夫方世威就劳改释放归来了,她和他将靠这只小铁箱,开始很富足的生活了。然而,就在他归来的前夜,她守望的小铁箱却不翼而飞,她守望的老人也死于非命,这真是人财两空啊!想到此,王丽珍肝肠寸断,"啊呜"一声恸哭不止!
"呜呜......"她的哭有假哭和真哭,她哭的原因不一而足,既是失了大财那种剖肝裂肺之痛的哭,还兼有庆幸家婆这个累赘死掉,似猫哭老鼠般的哭。她泪珠滚滚地号淘恸哭一阵之后,突然止住哭声,因为她不相信小铁箱那样轻易被杀人凶手拿走。是啊,怎么拿?不知道它在哪,拿什么?谁比我了解这老太婆?她是软硬不吃!我王丽珍对她怎样?是仁至义尽,我尚且没从她嘴里得到小铁箱一丝半毫的信息,你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又能如何,她宁死都会守口如瓶的......
王丽珍想到此,冰冷的心也渐渐有点儿回暖了。她觉得,家里死了人,不是病死是他杀,如果不报案意味着什么?于是她怀着复杂的心情给马鞍镇派出所打电话报案。
派出所接到报案,所长陶勇立即电告市公安局,并立即和三名民警坐上一辆警车紧急赶赴方家。
陶所长带着几名民警到方家案发现场一看,事实正如王丽珍所报:方奶奶倒在自己床前的地板上,后脑严重破裂,早已气绝身亡。
半小时后,市公安局的警车鸣着警笛,风驰电掣般来到王丽珍家门前,市公安局刑侦大队曾强队长和助手肖军、刘杰,技术员林涛,法医黎小霞等人从警车内拿出各自的现场勘查工具鱼贯而出,疾步来到方奶奶卧室的门前。
此时,这里早已围着许多看热闹的男女老幼,都嘁嘁喳喳、乱哄哄地议论着这件事,许多人都很自然地将此事与鬼联系起来,"鬼又杀人了"的话题悄悄议论开了。
早已赶到的派出所民警用隔离带将现场围起,群众谁都没敢往里挤。现场勘查有序地进行。不时一闪一闪的照相机闪光灯,使方奶奶的尸体和地上的血迹增加了现场肃杀的氛围,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此时看热闹的人虽不少,却鸦雀无声,安静地望着这些公安如何勘查现场,如何分析破案。因为有些人已经不把这当做仅仅是人类之间的一次凶杀,而是当做人、鬼之间的杀戮。他们心里想,这样的案子都能破?除非成立一个由公安和捉鬼的道公组成的特别联合专案组。也难怪,马鞍岭屡屡闹鬼,使这些人的思维都悄悄地变异了。
曾强手戴白色的绢手套,敏捷而又轻柔地将覆在方奶奶身上的一张灰白的纱纸拿起,这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手上的这张纱纸上。曾队把纱纸放在地上,轻轻摊开,写在摊开的纱纸上的毛笔字赫然入目,令人惊悸!上面写着这样的一行毛笔字:
"我杨得勋死后一定变恶鬼杀死你们!"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轻"啊"了一声,有些人是登时吓得瞪圆了双眼,张大的嘴定格了几秒钟才慢慢合拢。
曾强知道这张字条对破案的重要,它很有份量,是一张十分重要的物证。但是如果写这字条的人真是凶手,那他未免太狂妄,也太愚蠢了,简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无异于不打自招。
曾强轻轻拿起这幅字,这名老侦察的手竟然不由自主地轻轻抖动了两下,连站在他身旁的林涛、肖军、刘杰等人也感觉到这个平时总是很冷静的队长,此刻有些激动。也难怪,因为这幅字与溺死于镜子河的王达江遗在河岸上衣兜内的字条一模一样。这说明王达江的死与方奶奶的死是同一嫌疑犯所为。至于群众说的是鬼杀人,也有他们顺理成章的讲法,直接证据就是这幅字。但是他们也知道,这的确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是一件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如果这样的一幅字,这笔迹确实出自杨得勋之手,那又作何解释?
此时,一个问题突然在曾强的脑子里一闪而过--难道杨得勋并没有死?他这一怀疑的根据就是这两张一模一样的字条。他觉得应当立即对杨得勋是真死还是假死展开深入细致的调查。如果杨德勋确实没死,这案子就很容易侦破,好像是拔萝卜那样轻松了。如果杨得勋没死,将在社会上引起轰动,成为整个马鞍镇的特大新闻。
曾强想到此,对身旁的几名助手说:"群众都在议论,说是鬼杀人,你们信吗?"
大家相视而笑,都一齐摇头。
作为法医,以事实说话,以科学为依据,黎小霞正在细致地用仪器检测方奶奶的伤口,她强忍住刺鼻的血腥气插言道:"曾队,虽然纸条提供的鬼杀人的现象是可笑的,但是,我认为回去以后,我们真有必要对杨得勋是否已经真的死亡进行调查、核实......"
"告诉你,我们是深有同感。你放心,其实这工作正在做呢。"
黎小霞高兴地冲他无言地笑笑,但因戴着大口罩,她笑,只是一双弯成缝的眼睛。
曾强又对黎小霞说:"今天从王达江的衣兜拿到同样的字条,我早已派人送到省局技术科,所以杨得勋是否真的已死,他的字迹的真伪鉴定结果出来以后,很快将真相大白。"
现场勘查还在继续进行。直接导致方奶奶的死亡原因,是她脑部被钝器重击,颈部的掐痕也被黎小霞检测到了。
黎小霞站起,除掉口罩对曾强说:"初步检测结果,老人是被钝器击昏之后,再被歹徒用手卡喉窒息死亡。所以此案十分明确是他杀。而凶杀现场......这里就是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