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小霞说:"刘杰,给死者再拍几张照,以便发布认尸公告时用。"她说着,再次戴上口罩,俯身给死者揩净脸部的血,并将他歪扭的头扶正。
此时,站在一旁的赵秀山街长突然怔了一怔,趋前一步,略略低头,盯住死者审视,突然肯定地大声说:"这个人,好像......好像是我家的邻居赵大鹏!"
"你的邻居赵大鹏?你......没看错吧?再仔细看看。"曾强郑重地说。
赵秀山再趋前一步,紧盯着死者再次辨认,默默点了点头说:"我看清了,没错,是他,是赵大鹏。虽然他不是好人,但他是我本家,过去屋前屋后的,虽然几十年不见,变老了,但是我敢肯定,就是他!"
赵秀山又补充说:"王达江劳改服刑刚归来时,曾对赵大鹏的母亲说赵大鹏服刑期满,不是昨天就是今天要回来。但是王达江突然在镜子河中溺死了,被鬼杀了,镇上的人们就拿那句'谁回来谁死'的'鬼话'议论说,赵大鹏要回来了,难道赵大鹏也跟着王达江这样死去?唉!现在看来,鬼的预告不假,鬼话也算数啊!"
"妈的,又是鬼!"不知是谁狠狠地嘟哝了一句。
突然,赵秀山大喊一声说:"鬼!"接着眼睛躲躲闪闪地一面望着面前的荒冢,一面吞吞吐吐地说:"曾队,鬼......是鬼......"
陶所长盯住赵秀山,很诧异地问:"赵街长,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们......我们......"
"咦,你到底怎么了?"曾强也盯住他问。
看见赵秀山很没来由的惊慌失措,大家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到处张望。
"我......我们......我们还是走吧!快离开这里!"赵秀山说到此,竟然吓得全身发抖,后退几步,突然一转身,拔腿就往坟地外面跑......
站在一旁的刘杰眼疾手快,趋前两步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赵秀山大声喊:"有......有鬼!这里有鬼!"
"你说什么?鬼在哪儿?在哪儿?"众人不由得再次往身后张望。赵秀山的举动让大家心里着实有点紧张。
"在......你们看,鬼的家......鬼的家就在这里......这就是杨得勋的坟墓。"
赵秀山说着,不断颤抖的手指着面前这座野草芜杂的坟墓。
众人松了一口气,都恍然大悟,齐把目光扫向面前的这座坟墓。
大家也瞅住面前这座坟墓,发现墓前竖立一块小小的墓碑,虽然它已被几棵小草遮住,但是大家经赵秀山这一说,还是认出了墓碑上简单的碑文--杨得勋之墓。再看看墓前的这具尸体,背插尖刀、五体投地,拜伏在墓前!
望着眼前这一情景,每个人心里都"咯噔"一下,一下子明白了刚才赵街长为什么突然吓得全身直打哆嗦,吓得要逃跑了,原来面前赤裸裸地明摆着是死者报仇杀人。死者都死去几十年了怎么还能杀人啊?这不明摆着是变鬼杀人吗?
一下子明白了赵秀山惊慌失措的原因,此时每个人的嘴里都不由自主地默念:"我杨得勋死后一定变恶鬼杀死你们!"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坟地里一片死静。
大家的目光集中到杨得勋的坟墓上之后,刘杰眼尖,喊了一声:"鞋!一双凉鞋!"
大家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坟墓中间凹陷的草丛里,藏着一对鞋子,经刘杰把遮住它的草丛拨开后,大家看得更清楚了,是一双棕色的凉皮鞋。
刘杰立即对准它连拍了几张照,然后用戴着手套的手把它从草丛中轻轻提起来。
曾强轻轻叹息:"这双棕色的牛皮凉鞋,在农村,还算是很新潮咧,是比较高档的鞋子。可以假定,这就是罪犯遗弃的鞋子,可惜老天刚刚雨过天晴,雨水冲刷了痕迹,已经不大可能提取到鞋上的指纹了。"
此时,也许是身边有那么多拿枪的公安,赵秀山刚才乍见墓碑"杨得勋"三字而吓得差点魂不附体的情状已经过去,他已经魂归神转,说:"这鞋子,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好,太好了!想想看,想想看。"曾强向他投去期待和信任的目光,再次鼓励道:"别慌,慢慢想,想好了就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这双鞋嘛......"赵秀山沉沉回忆,嘴里喃喃,思想中好像有了头绪,有了蒙眬的印象,但又一下子想不起来。
他叹了一声说:"看我这猪脑,真笨啊!像是见过这双鞋......一定是见过了,但又一下子想不起来。"
他既埋怨自己,又心有不甘地喃喃说:"我们家近邻的男人,穿普通黑色的凉鞋很多,但是穿这种款式真皮凉鞋的太少了。"
曾强盯住墓碑,若有所思地说:"这坟墓,中间凹成这样,好像被挖掘过。"
众人都盯住荒坟,坟顶上确实凹陷太多了。
曾强又对赵秀山启发地说:"赵街长,你们家附近,姓杨的一共有几户?你想想,他们有谁穿过这种高档的真皮凉鞋?"
赵秀山是个精明人,一下子听出了曾强话中有话,他立即知道他有了怀疑对象。经此启发,他立即把范围缩小,只锁定姓杨的人,也一下子想到了这个被曾队长怀疑的人,其实刚才他大脑中蒙蒙眬眬出现的正是这个人,此刻蒙眬变成了清晰,他连忙喊道:"是他!就是他!"
"是他,他是谁?"曾强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微笑。
赵秀山急急地说:"是杨柳!我家邻居只有杨柳穿这鞋!没错,是他。"
曾强显然并不感到意外,只轻声"嗯"了一下。
此时赵秀山却犹豫不决地皱了皱眉头说:"这鞋子,的确是杨柳的,可是他......他不可能杀人吧?不过,他......他是个不错的青年,生活充裕,算是个小老板。开头他自己干的是杀猪卖肉的行当......后来生意做大了,就聘了几个人,帮他杀猪卖肉,他就当起杀猪公司的小老板了......咦,杀猪......杀猪刀......对了,更重要的是杨柳与方世威、王达江那些人有杀父之仇,因为杨柳就是杨得勋的独生子,他父亲就是冤死在赵大鹏这伙人手里的。"
刘杰高兴地喊起来:"原来杨柳就是杨得勋的儿子!哈哈,这场戏,到了该收场的时候了!"
"对对对!什么鬼!鬼不就是这杨柳吗?"肖军也大声喊起来,并大声分析道:"从现场看,是杨柳知道赵大鹏昨晚劳改释放归来,就带着杀猪刀,在他父亲的坟墓旁边等候,当赵大鹏路过时突然冲出来,赵大鹏猝不及防,就成了杨柳的刀下之鬼。"
"对对对,"陶所长也说:"这一刀,这样凶狠,是杨柳积聚了对赵大鹏几十年的杀父仇恨。他杀死了赵大鹏,再把他拖到他父亲的坟前......大家看,这尸体就像拜神祭鬼的祭品一样,这分明是杨柳把他父亲的杀父仇人当祭品供他父亲解恨嘛,在他来说,应是很完满的结局,大家说是吗?"
"太好了!太对了!你的分析,你的推理,合情合理,滴水不漏!"赵秀山一激动,竟鼓起掌来,说:"杨柳的父亲杨得勋,在文化大革命中被赵大鹏、王达江一伙打死,杨柳一直咽不下这口气,在鬼字条出现之前,也曾经发狠要杀死这伙仇人。唉!人啊,做下了天人共愤的事,始终都逃不掉,今天这冤冤相报的恶果,也算是天道循环,恶有恶报吧?"
曾强平静地说:"依大家看,凶手就是杨柳了,是杨柳报父仇的结果?"
"对,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赵秀山抢着说,他来了精神,与刚才判若两人,他越说越激动,感觉自己原来是那样聪明,这个案子,他的贡献好大啊,帮助公安局分析、提供线索,将案子破了。
刘杰说:"曾队长,我看肖军和赵街长的分析很有道理,案子看似很复杂,没想到是那样的简单。"
曾强拍一拍他的肩头,说:"同志们,从表面看,这种分析似乎合情合理,我刚才也曾经这样想。但是我们搞侦破工作要注意的是,往往是太合理和太简单太容易的东西,就偏偏不合理,偏偏不简单,偏偏不容易。"
曾强环顾大家一眼,又说:"如果案子就这个样,破案确实太容易、太简单了,这不就是做学前儿童的作业嘛,一加一等于二。但是我看罪犯不会傻到把尸体摆在自己父亲坟前,这不是不打自招嘛,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他干的,除非他不怕死。要是不怕死,何必暗中杀人呀?在公共场合公然杀死他,不是更显得说到做到,敢作敢当吗?而且更解恨,更轰动。所以我坚持认为,这只不过是老奸巨滑的犯罪分子施放的烟雾弹之一。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引出刚才你们说的结果。当然,这只是我的另一种分析。刚才你们的结论,作为一条线索,也非常重要,我们不应该放弃。或许,我们抓住了这条线索,就有可能找到更重要的、真正的线索......走!马上找杨柳!"
3
两名身穿工商行政管理局干部制服的人,由赵秀山领着来到杨柳的家。其实,这两名不速之客,一名是公安局刑事侦察大队的曾大队长,一名是侦察员刘杰。
正如赵街长介绍,杨柳的确早已过上了小康生活,看面前这栋高五层的小楼,外墙装饰得豪华美观,小楼旁边还有一间车库,车库里停着一辆上海通用别克凯越1.6手动LX轿车。整栋小楼被一堵坚固的围墙紧紧围住,围墙开了个大门,两扇铁门紧紧关着。
曾强一行来到大门前,叩响了杨家大门。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是杨柳已年逾八旬的奶奶。老奶奶虽然年老,仍身体硬朗,走路身正腰直,眼不花,耳不聋。
曾强和小刘在门外环顾了一周才进门。曾强刚跨进门槛,就开门见山地问:"老奶奶,你身体好啊!杨老板在家吗?"
"你们是?哦,工商局的啊?"
"你是杨柳的奶奶吧?我们找杨老板,他在家吗?"小刘问。
"唉,别提了!他呀,算什么老板哟,你们太抬举他了,他杀猪赚那几个钱,我看最近都花到酒壶里去了......他呀,不在......咦,也没把车开出去,不会去很远的。"
因为杨柳是个纳税模范户,杨奶奶对工商局或税务所的人登门,已经习以为常。以往他们登门,大都是赞美她这个孙子遵纪守法,按时足额纳税等等,有一次还送来一块光灿灿的"纳税先进单位"的牌子。
"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吗?客厅里坐坐?"
"好的,"赵秀山对她说:"老奶奶,我来过你家呢,你记不得我了,我是本街街委会......"
"哦,我记得,我想起来了,你是街委会的赵主任,大家习惯了叫你赵街长。"
"哈哈,都这么叫,都这么叫。"
此时,曾强的眼睛也在墙上工商、税务部门奖赠的奖牌上扫描。
杨柳的奶奶热情地说:"看你们笑容满面的,又有什么好事找我家杨柳?你们都别开口,听我先诉苦吧,杨柳他......他变了!"
小刘和曾强听到此,无言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老奶奶说:"你们得帮我教育教育他这个小老板,他已经连续三天不在家里吃饭了,每天半夜三更才从外面回来,还满身酒气,走路歪歪斜斜......他今晚可能还这样,你们帮我批评批评他,教育教育他,别再喝那么多酒......哦对了,你们找他有什么要紧事吗?"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只是想问他,我们捡到的两样东西,是不是他的?"
曾强刚说完,小刘就从一只塑料袋内掏出那双在坟地捡到的棕色的牛皮凉鞋,再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杀猪尖刀。
老人望见这两样东西,焦急地问:"这都是我家杨柳的。他出什么事了?一定是喝醉了酒,掉下这东西,不知走哪去了,是吗?一定是......一定是这样!他现在在哪儿?"
曾强没有马上回答,他不动声色地审视老人一会儿,才说:"老奶奶,你说这两样东西都是你孙子杨柳的,你根据什么就认定是他的?"
"根据什么?一看就知道。鞋,是他天天穿的;刀,是他经常用的呗,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哦,对了,告诉你们吧,杨柳的生日是农历三月初三,我们这里风俗习惯是三月三祭祖扫墓,他就是扫墓这天,也就是三月初三出生的。唉!可惜他刚满三岁,他爸爸就被人害死了,杨柳他妈,是城里有文化的干部,也改嫁走了......杨柳这孩子,命苦啊!算命的说,'三'这个数字对杨柳不利,杨柳听了就忌恨那个'三'字,所以总爱写一个'三'字,再在上面打个叉。所以不用我说,你们自己看看,那把刀的刀柄上,还有那双鞋子上,是不是都刻上了一个'三'字?是不是都在'三'字上打上叉?"
其实曾强和小刘事先已经不止一次审视这两样东西,知道刀柄上刻个"三"又在上面打叉,鞋子也是一样,只是他俩弄不清这"三"和"叉"的奥妙,听老奶奶如此一说,才明白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也说明杨柳是个什么事都爱往心里去的有心人,这样的人往往比较内智,心里所思所想不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