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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曹大雷这个名字在马鞍镇是家喻户晓的。在当时如果对那些"地、富、反、坏、右"的所谓"五类分子"说:"曹大雷朝你走过来了!"他们一听,准会吓得尿裤子。因为曹大雷对他们不仅敢批敢斗,而且敢打敢杀,还变着花样儿地打和杀,让你生不能生,死不能死。
曹大雷刚死时,虽然马鞍岭已有那片可怕的坟地,因为他就是这片坟地的制造者之一。但那时这片坟地还没有鬼现形的传闻,更不曾有鬼杀人的事件发生。因为还健在的曹大雷代替了可怕的鬼的角色。镇子上如有小孩夜啼不止,父母只消对孩子说:"别哭别哭,曹大雷听见就不好了!"那孩子准会吓得马上噤声,泪汪汪地瞪大双眼张嘴哑然,不敢哭出声,继而乖乖地扑进妈妈的怀抱,或钻进厚厚的被窝。
在那个动乱的年代初期,是敢批判敢斗争的"革命造反派"的天下,虽然有地方政府机构在,却屡屡被造反派冲击,几乎处于无政府状态之中,"革命造反派"可以肆无忌惮地造反;可以组织不明真相的群众起来揪斗包括公社党委书记在内的任何"走资派",可以在"把权力夺回人民手中的"幌子和谎言下,夺取他们的权力并取而代之。因此当时的公社党委会和政府的权力被架空,名存实亡,真正行使权力、发号施令的,是"革命造反派"的头目曹大雷。
靠造反起家的曹大雷当时还不满30岁呢,却已是个心狠手辣、胆大心细,富于谋略的人。他不仅有很强的组织能力,还有善于煽动群众情绪的演说口才。他刚刚出道时,只是马鞍镇中学红卫兵的头目,一个乳臭未干的学生头,中学刚刚毕业,就组织学校红卫兵并联合社会上的红卫兵一千人,号称"千人团",给镇中学的老校长戴高帽子游街批斗。他的班主任陈老师见他教的学生做得太出格,觉得自己有责任,也认为自己是曹大雷的班主任,曹大雷不敢把自己怎么样,便为老校长说了几句好话,也对曹大雷讲了几句批评教育的话。谁知陈老师好心不得好报,曹大雷不仅没听进去,反而认为陈老师灭了无产阶级造反派的威风,长了资本主义当权派的志气,便在会场上大声对他的一千名红卫兵叫喊:"这个姓陈的臭老九,他的嘴巴臭不臭呀?"
那些乳臭未干的小青年们一呼百喏,大声喊"臭!"
"既然他的嘴巴臭,他是吃什么喝什么呀?他应该吃什么喝什么呀?"
"他应该吃屎,他应该喝尿!"
曹大雷这一惯用的"设问式"和"启发式",早已被他手下的红卫兵小将像背书一样谙熟,而且往往是"背书"过后即上演"好戏"。果然这次也和往常的许多次那样,千人的喊声过后,就是实施曹大雷惯用的、能够制伏任何顽固的走资派的绝招。这也是曹大雷在红卫兵屡屡斗争失利之后总结出来的先进经验。在当时揪斗走资派行动中,许多地方的红卫兵,其实还是乳臭未干的小青年,他们缺文化少知识,对真善美假恶丑的识别能力差,只凭一腔政治热情冲冲杀杀,打打闹闹,谁把红旗一挥,喊上几句冠冕堂皇的口号,就盲目跟风,轰轰烈烈地乱干,于是就常常被"走资派"的一两句话驳得哑口无言,尴尬万状。但是经过曹大雷总结经验之后,那些敢于"狡辩"的走资派到了曹大雷的手上,纵使有天大的理由都得服服帖帖,都不敢多说半句,只剩下"是是是"或"对对对"的顺从。
当时在社会上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不怕头戴高帽子,不怕大字报满天飞,就怕姓曹的端盆子。"原来曹大雷的"盆子",是最叫人吃不消的。他就是这样,靠"盆子"这一威力无比的武器,多少自称的刚强硬汉者被"软化",不仅"斗垮"了,更是"斗臭"了。
曹大雷刚出校门,就凭借自己的组织才能和演讲口才,以及"盆子"等非常手段登高一呼,红旗一举,一句"打破旧世界,创立新世界"的口号,便拉出了一支"革命队伍",并因为一次又一次到处砸烂古戏台,焚烧土地庙,搞臭"走资派"而威名远播。但是他感觉像他这样有才干的人竟然还没封个什么官,太屈才。他想,在这革命的年代,别人不给官,就不知去夺一个来当当?既然青年人战斗力最强,应当由他来当青年人的官--大队团支部书记。他很快召集"千人团"开大会,使用惯常的"设问式"大声问大家:"大队团支部书记年龄已经偏大,已经没有革命的朝气,阻碍了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成了革命的绊脚石,大队团支书这个走资派该不该打倒?"
小青年们齐声喊:"该打倒!该打倒!"
他又问:"团支书应不应该由我曹大雷来当?"
小青年们立即心领神会,一遍遍地喊"曹书记!""曹书记"!"曹书记"......
曹大雷和他手下的这群红兵们,总是想到就做,说干就干。但是曹大雷不是一介武夫的莽汉,他胆大的背后还心细,而且有计划有步骤。他首先布置任务:先制造舆论,每人写一张大字报,炮轰大队团支书。
只一夜之间,红红绿绿的大字报便铺天盖地贴满了大队团支部办公室。
这些大字报都有一个醒目的、直奔主题的标题:
《团支部老妖快快滚出革命的舞台》
《我们需要朝气蓬勃的团支部》
《曹大雷是当之无愧的革命的团支部书记》
《坚决拥护曹大雷曹书记》
......
就这样,骤然间"风起云涌"的"革命"形势,把大队团支部书记郭铭章搅得坐卧不安,大骂曹大雷是借革命造反之名行法西斯主义之实。
这一天,有两名臂戴大红袖章的红卫兵走进大队团支部办公室,庄严地对郭铭章说:"我们的曹司令说,由于你的嘴很臭,所以明天中午10点整,我们一千名红卫兵带两只盆子到这里集会!特别邀请你参加!"
两名红卫兵刚走,郭铭章就吓得嘴里一个劲儿地喃喃:"我的嘴......我的嘴不臭!我的嘴不臭!我不要盆子!我不要盆子!"
他在家里烦躁地来来回回地踱步,又哭喊了一会儿,便抱着一只文件包来到曹大雷的家,赔着笑脸说:由于自己政治水平低,工作能力有限,年龄又偏大了,现特将大队团支书的权交给最最革命的曹支书。
郭铭章说着,双手把公文包捧到曹大雷的手上,并从包内掏出大队团支部的公章奉上,说:"现在我就交印,我愿意交印。"
曹大雷很得意,毫不客气,当仁不让地说:"你是个明白人,识时务者为俊杰。"最后说,还得郭铭章和他亲自到大队党支部说明原因。郭铭章只一个劲地"是是是"。
就这样,曹大雷又一次靠"盆子"这件特殊的武器,提前获得又一次夺权斗争的胜利,如愿以偿地坐上了大队团支部书记的宝座。也再一次应了当时社会上"就怕姓曹的端盆子"那句顺口溜。
再次靠"盆子"的威慑力取得胜利,曹大雷沾沾自喜,官瘾也急剧膨胀,觉得这小小的大队团支书的位置太小儿科,他需要的是实权,他觉得只去抓青年人喊喊口号,搞一些"破四旧立四新"的事,远远不够,只有抓住了枪杆子,才拥有一切,毕竟"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于是他以大队团支部的名义,到处搜罗骨干,组织了一个名为"风雷激兵团"的造反派。造反兵团用轰轰烈烈的造反,先夺下大队民兵营的权力,由曹大雷兼任大队民兵营营长。然后他亲率"风雷激兵团"三百多人,先到公社武装部铺天盖地贴满大字报,并在武装部办公室大门前摆下两只盆子。次日,即率"风雷激兵团"三百多人冲进公社武装部,威压武装部部长允许这支武装归入武装部名下,承认曹大雷是公社武装部"风雷激兵团"团长。他先以拥有实权的"团长"自居,架空部长之后,再轻易地把部长的权拿到手上。
时值1968年盛夏,造反派和保皇派正展开新一轮的武斗,武装部部长权力有限,在战斗力十分强悍的"风雷激兵团"面前形同虚设,在实际上的武力胁迫面前,武装部只好默认了曹大雷这个"团长"在部内发号施令。
曹大雷摇身一变,挂着公社武装部"风雷激兵团"团长之后,他鸟枪换大炮,全体人员的武器也得到了更新,与地方部队的武器装备几乎一样,战斗力更加强大。此时曹大雷本人喜不自胜,他从原来敢于造反的中学生,到村团支书,再到挂靠武装部名下的一支拥有强大武装的团长。枪多势大,至此他实质上已控制了公社武装部、大队的大队长、大队党支书的权力。
连曹大雷也始料未及,权力是那样容易到手,几乎是唾手可得。诀窍就是造反,手段是"两盆",只要敢于不择手段地造反,只要手上有武器,一级一级地往上造反,当个县长,甚至......他想到此,觉得必须进城!他急着进城,他能够进城,他和他的民兵将在城里大显身手,然后......想到此,他大肆动用公社武装部的枪械,扩充武装,加强训练,做进城参加武斗的准备。
有勇有谋的曹大雷知道,要干大事,孤掌难鸣,必须依靠手下的几名兄弟骨干。于是他将大队民兵营长、大队文书、大队治保主任等一部分权力分给了他的死党方世威、王达江和赵大鹏,换取"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承诺。
"风雷激兵团"经过一段时间的专门"军训",认为在射击等一些军事科目方面都已基本达标。此时省城斗争的两个派别那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文斗"和舌战再次被你死我活的"武斗"所代替。在各街区,先是几声零星的冷枪对射,继而就有了如爆豆般的区域对射甚至巷战,偶尔还动用了土炮。县城商店的商品屡遭武装哄抢,个别银行危在旦夕。曹大雷认为,他带领训练有素、武器精良的"风雷激兵团"进城的时机已经成熟,城里的造反派也一再要求他们进城支援,于是他决定进城。出于战斗需要,他命令生产大队的两名"赤脚医生"也带上足够的药品加入这支队伍。一切都做了充分准备之后,他亲率整个"风雷激兵团",分乘10辆卡车,浩浩荡荡、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地杀入省城参加武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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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大雷率领着王达江、方世威等造反派在参加武斗的过程中,竟然起了抢劫银行金库的邪念,不想反被守卫银行的解放军战士拖住。最终,几辆满载解放军战士的军车刮风似的呼啸而至,车未停稳,全副武装的战士们迅速下车,冲向灭资银行,像铁桶般将银行围了个水泄不通。
解放军先用电子喇叭对银行内的歹徒喊话,展开心理攻势,命令他们放下武器,停止洗劫金库。
这时歹徒们一个个兜内都塞满了钱币,哪肯轻易放弃这八辈子都不可能见过的这样多的钱?他们见是解放军来了,并且团团地包围了银行,看看无路可逃,本来不敢开枪,但是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我们是造反派,我们还怕谁?反正抢银行是死罪,只有打出去才有活路!兄弟们打啊!"
经这一喊,人们只好硬着头皮乱纷纷地向墙外的军队开枪。
解放军见劝降不成,歹徒们还敢开枪抵抗,为打击他们的嚣张气焰,果断地进行了自卫还击,顿时枪声如爆豆一般响成一片。歹徒们虽然手上有好枪,且人多势众,但无战斗经验,尤其是几名头目不知何时已经临阵逃脱,不知去向。解放军显然是擒贼擒头,头儿不在,大家都无心恋战,只是无路可逃。当有几名歹徒被枪弹击毙之后,大家也顾不得开枪了,都到处乱窜,既然逃不出去,便想找个地方躲避。
在外围的解放军与楼上的几名银行职工的外应内合攻势下,歹徒们无路可逃,又无处可藏,成了瓮中之鳖,如无头苍蝇,乱作一团。有几个歹徒一手护住装满钱币的衣兜和裤兜,一手持枪欲往大门外溜,兜内的硬币滚落地上,"叮叮当当"滚下大门的台阶......要钱不要命的歹徒竟追着硬币跑下台阶,被对面的解放军"哒哒哒"打来一阵枪弹,刚跑下台阶的歹徒只得连滚带爬地退回。
有一名歹徒竟然举枪欲射,被子弹击中大腿,跌倒在地,更多的钱币从兜内滚落,虽然他大喊救命,但是几名冲上来的同伙却不是来救他,而是抢着捡拾掉在地上的钱,继而突然跑下台阶欲往外逃跑......
"哒哒哒"几声枪响,上来抢钱欲逃跑的两名歹徒被子弹击伤,倒在地上,杀猪般"咿呀唉哟"惨叫。一而再的歹徒被击伤,震慑了还抱有逃跑侥幸心理的其他歹徒。此时,除了受枪伤的痛苦地呻吟外,其他歹徒骤然无声,恐惧而绝望地望着被封锁的大门。
在绝望的气氛中,开始有人乱喊方世威、曹大雷和王达江的名字,有人大骂他们大难来临各自飞,是浑蛋!但是喊归喊,骂归骂,他们就像蒸发了似的再也不见踪影。
这伙抢银行的歹徒们失去指挥,呈一盆散沙,有一拨人咿呀乱叫,一面开枪一面往大门作最后一次无望的冲击,但又被子弹给打回来,其中有几名中弹负伤哭喊着爬回来。一些人仍然不甘心就这样被困着,也是一阵咿呀怪叫,一面开枪一面要往楼上冲,又被楼上打来的枪弹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