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疏看见姬微藏在袖子下的手微微动了一下,道:“不必担心,蒙皋的王宫只是令人灵力暂失而已,等出宫了就能恢复。待会儿我去见父王与母后,你就跟着阳羽,他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是。”姬微回道。
离真正的内宫还有一段距离,马车不能通行,姬微先下了车来,头稍微低垂,站得直挺,她脑海里回忆着昔日那些每日保护在她身侧保护的术师是怎样站在身边服侍的,便一手握着刀,手肘向里紧贴,另一只胳膊垂在身侧,面向晏子疏下车的地方,这样能确保他一下车便能看到自己,却又不挡了道。
进宫前先要卸下身上的武器,姬微握着她的长刀犹豫不决,晏子疏见那把刀精巧奇丽,便问过来拿在手上把玩。
入手颇为沉重,刀身细长,不怎么像是个女子用的兵器。木质刀鞘上用阳刻的手法雕出一只白虎的头部,纹路精致,白虎的毛发被雕刻得栩栩如生,威仪万千。下方五颗星子零星散落,每颗都各有千秋。
晏子疏想了想,觉得姬微真是个奇人,她进退得度,很懂得礼节,但举手投足之间虽然看起来足够恭敬,却仍然让人觉得她有种不卑不亢的气势,身上佩的这把刀也明显绝非俗物。
他抽刀出鞘,雪白的刃很薄,刀身能将人的影像照得十分清晰。
“这把刀想来十分贵重,如果你不嫌弃,就借我佩戴上一阵儿,等出了宫便还你,怎么样?”
对于晏子疏而言,王宫形同自家大院,进出自然不需要搜身卸刀具。姬微知道他这是在帮自己,可这个人为何平白无故对自己这样好?不由得生出一份警惕来。
莫非,是一开始就看中了自己这把刀不成?
不过也没关系,以她现在的能力,要是晏子疏抢占了这把刀,她有无数种拿回来的方法,但若是落到别的不知名人士手中,要找起来可就难了。
于是晏子疏便在众位侍卫宫人的面前,明晃晃将姬微的刀挂在腰间了。
接下来是搜身。依靠着定魂珠的养护,姬微的身体和常人无异,顶多是触感上有些许冰凉。就连头发和指甲都能十分缓慢地生长。
但曾经作为一国的公主,姬微觉得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挑战自己的尊严和底线。
又有何办法呢?
所有人都说,瑶靖亡了,亡了好几年,它已经被国主匆匆抛弃,被它的子民遗忘。姬微此前一直在深山里研习法术,等她再入世,人间早就换了一番面貌。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瑶靖国的王宫已经被洗劫一空,廊柱间镶嵌的宝石全被挖出来,当初崆云的军队打进来后偷了大量的珠宝,剩下的一些小东西,就有一些瑶靖子民时不时来这里捡漏,等整个王宫的珠宝都抠搜不出一份半点后,一把大火烧了一个多月,终于才烧完了这些建筑。
而现今已经没有人来管这废都,于是任凭春草独自蔓延。姬微恍然又成为了一只鬼魂,幽怨地登上高高的城墙,看宫外的商贩与子民络绎不绝,麻木不仁的生活着,她陡然感到害怕与心凉。
该不会……整个国家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吗?
多么孤独啊!
姬微只觉得胸口一阵难受,是定魂珠在她体内有所异动,每当她情绪激动时,定魂珠会微微颤动,整个灵魂便感到一股灼烧般的疼痛。
她靠在一个残破的廊柱旁捂着心口,慢慢平衡体内气息,走到一处宫室旁。
这是母亲的居所。
在她体内的珠子颤抖得更厉害了。
若她还没有死,估计已经是泪如雨下。但此时面具下的一张脸,蹙眉抿唇,却滴不下一颗泪珠。
万般郁结。
姬微看着几堆焦木,她孩提时经常在母亲宫门前的几根柱子前玩耍,那是姬微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当时的母亲身边簇拥着几十个宫娥随侍,纤纤玉指染着娇红蔻丹,托着消暑的乳酪冰品,在牡丹花下笑得雍容华贵。
后来长成婷婷少女,每日需要学习书画声乐、舞蹈刺绣,便没有太多玩耍的时光了。
她回过神来,同阳羽一人一边,跟在晏子疏身后。
花园里时不时传来一阵轻盈的笑声。蒙皋王后和晏子疏的妹妹碧落公主正站在桥上喂鱼。有宫娥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吹奏乐器,隔着一汪清池袅袅传来歌声,池畔的孔雀在草丛间优雅漫步。
碧落公主一见万花丛中那身绿色的广袖深衣,便知道是自家兄长来了,她双眸一亮,喜道:“母后你看,兄长来了!”
晏子疏折扇轻摇,步履潇洒,上前向王后请安。碧落见姬微的瓷白面具过于诡谲,心头略过一丝不喜,向后退了一步,却也笑道:“这名女子有些奇怪呢。”
“鄙人面貌丑陋,恐怕污了贵人之眼,冒犯之处,望王后、公主海涵。”姬微欠身道。
晏子疏看了一眼姬微,道:“有来头的人,大抵如此,和氏璧曾经不也被当成一块破石头么?。”
碧落却眼波斜飞,看向从中的孔雀,语气低了一些道:“兄长说得是,但并非每块破石头都是价值连城的呢。”
往常晏子疏都会带些好玩的人来宫里逗趣,这几日没见他入宫,碧落正百无聊赖,这次带来的又是个女子,更加无趣了。
王后对晏子疏道:“你还懂得回来瞧瞧,你大哥不知在忙什么,已经一月余未曾见面了。”平心而论,蒙皋王后顾姬更喜欢乖巧幽默的小儿子,但她仍然关心大儿子。
“大哥忙着为父亲分忧呢,他可是父王的顶梁柱,我这等闲人哪能比呀。”
晏子疏回道,他这个人十分健谈,与母亲妹妹谈笑风生,甚至连宫中的女官们都很期待二公子进宫。一旦他来了,王后和公主势必会开心,这时候即便自己做错了什么差事,也不会受到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