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宗的反应十分出乎人意料,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许久方屈膝跪下,从颈上解下一条雪白的哈达,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竖起右手放在耳侧:“长生天在上,我央宗发誓,一生爱护阿娜,若有任何欺心之举,愿……”
他话未说完,阿娜已然从帐篷里冲了出去,即使司徒薇和一众人等,也来不及阻拦他。
“央宗!”阿娜一把抱住央宗,两个沉浸在爱河里的年轻人就那样热烈地拥吻起来,他们互相抱着彼此,吻得那么深,那么动情,以至于让每个人眼里,都有了晶莹泪光。
“喔!”司徒薇第一个欢叫起来,将大把的丹花洒向他们,女孩子们纷纷效仿,草原上响起快乐的呼声。
“央宗,带你心爱的姑娘策马而去,长生天会祝福你们的。”司徒薇脸上满是微笑。
央宗抱起阿娜,朝挂着彩缎的马儿走去,他先把阿娜放上去,然后握紧她的手,深深地看着她:“阿娜,你是我心中的女神,从今天开始,我要全心全意地保护你,不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阿娜微笑着点头。
央宗牵着马儿朝前走去,所过之外,每个人都朝他欢呼。
“心爱的姑娘啊,请跟着我来吧,我是你的太阳,照亮你的天堂……”
白昼的喧嚣终于淡去,牧民们回到各自的屋子,享受着他们的甜点,晚餐,陪伴着各自的家人。
司徒薇也依偎在火塘边,间或拿起一块木柴,扔进火塘里,那火光立即变得更加炽烈。
“很高兴吧?”
“当然。”司徒薇点头,“真希望大草原上每天发生的,都是这样令人开心的事。”
“会的。”齐隆浩点头,“我保证,以后大草原上每天发生的,都是这样的喜事,乐事,再不会有任何不快发生,除了,那些不可抵挡的,自然死亡。”
看着这英武的男子,司徒薇忽然笑了:“隆浩,是你赐给他们幸福,让他们快乐,你是他们心中的神祗,我深深地为你开怀,为你自豪呢。”
“是吗?”齐隆浩咧嘴笑了,“这大概,是我听到的最好的甜言蜜语。”
“不。”司徒薇摇头,“我从来都不说甜言蜜语,我所说的,都是事实,在你的治理下,西番已经越来越强盛。”
“不提这个。”齐隆浩摆手,其实今天难得开怀,他真地不想跟她说这些,只想聊点高兴的事。
“眼瞅着你也快生产了,我该让人准备一座新的帐篷,还有产床,产婆,对了,还需要什么准备的?”
“这些事我都会料理的,你不要担心。”司徒薇微笑,“去做你该做的事。”
谁知道齐隆浩听罢这话,眉头却微微皱起来:“我怎么感觉,你像是在拒人于千里之外啊。”
“嗯?”司徒薇疑惑地瞪大眼,“什么意思?”
“就是——”齐隆浩也不知该如何形容。
“你似乎,很少向我主动提起什么要求。”
“向你吗?”司徒薇微愣,向他有什么好提的?
“也是。”齐隆浩略一思忖,“你现在是汗后,确实不像从前那样,需要每件事都跟我说,但我觉得就有些别扭。”
“隆浩你想多了,我只是怕你分心。”
“可你的事,也就是我自己的事啊。”齐隆浩不解道,“而且你跟我还见外。”
司徒薇只好不言语了。
“这些,这些,”司徒薇指挥着几个侍从,“把它们都摆放好。”
“是,汗后。”
看着新帐篷收拾妥当,司徒薇才略略地松了口气,还好,一切都布置好了,只等产期到来。
宝宝,她抬手摸摸自己的小腹,再过不久,你就要来到这人世间,看到娘亲的第一面,你想说什么呢,是挥舞着胖胖的小手,叫一声娘亲呢,还是——
“汗后。”一个侍从走到她跟前,轻轻叫了一声。
“嗯。”
“还需要什么吗?”
“不需要了。”司徒薇摆手,令她们退下,自己又在帐篷里转了几个来回,仔细看了看,确定再无遗漏,才退回帐篷,她并没有回后帐,而是在草地上慢慢地走着。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此刻忽然有些寂凉。
尽管齐隆浩抽出更多的时间陪她,尽管她腹中已经有了小宝宝,她还是觉得寂凉,一种奇异的痛苦在心中弥漫开来。
或许,人生来就是痛苦的,就有许多的无可奈何,就……
宝宝。
司徒薇轻轻地抚摸着小腹,任由自己陷在一种绵长的惆怅之中。
一件大氅忽然披到肩上,整个人就那样被裹了进去,男人的气息扑到颈间。
转过头,司徒薇恰好对上齐隆浩那双深邃的眼。
他双眸倒映着她的影子,目光深凝。
司徒薇不由屏住了呼吸。
耳鬓厮磨许久,心心相印多时,他们对彼此都毫无保留。
有一种深沉的渴望,在彼此心中沸腾,燃烧。
渴望着天长地久,永世不要分离,渴望着……
“回去吧。”过了许久,齐隆浩才柔声说道,“外面太冷。”
司徒薇没有言语,由着他把自己扶回帐篷里,齐隆浩立即打来热水,替她洗手擦脸,让她去榻上休息。
躺在枕上,司徒薇忽然觉得小腹内一阵抽动,齐隆浩见她面色有异,赶紧握住她的手:“怎么?”
“好像……”司徒薇面色发白,“这感觉好奇怪。”
“怎么觉得奇怪了?”
“也说不上来。”司徒薇的眉头微微地皱着。
“你别着急。”齐隆浩止住她,“千万别着急,我马上去叫个大夫,来替你仔细地诊脉。”
齐隆浩尚没有动身,卓雅却先行一步,已然将大夫找来,大夫坐在榻边,一手摁着司徒薇的脉门,蹙着眉头久久不语。
“怎么?”齐隆浩眉头微微皱起,“有什么不对吗?”
“那倒不是。”大夫摇头,“只是普通的脉动而已,但是——”
“但是什么?”齐隆浩一看他的表情,整个人顿时紧张起来。
大夫还是紧紧地皱着眉头:“胎儿的脉息很弱。”
“那意味着什么?”
大夫瞅了齐隆浩一眼,齐隆浩会意,赶紧道:“卓雅,请大夫到外面奉茶。”
“是。”卓雅点点头,请大夫起身至外帐,奉上一盏奶茶。
没一会儿,齐隆浩也走出帐篷,至桌边坐下。
“你可有瞧清楚,汗后腹中胎儿究竟如何?”
“汗王,这孩子只怕——”
“只怕什么?”
“只怕先天有所不足啊。”
“你说什么?”齐隆浩不由五雷轰顶,一时竟失了言语。
大夫只说了这一句话,便不敢再开口,默坐半晌后起身告辞离去,齐隆浩却坐在那里,许久动弹不得。
他这一生所经历的灾难和祸患也算不少,但是像此刻这般痛楚实属少见。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齐隆浩方才站起身来,走进内帐,却见司徒薇倚在枕上,已然睡去,眼角隐有一丝泪光。
齐隆浩走到床边,拿过一张马扎坐下,抬手轻轻将她脸上的泪痕拭去,然后拿起她的手紧紧握住,轻声道:“阿薇,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绝对不会抛下你。”
然而司徒薇却很平静,十分地平静,她似乎沉浸在一个恒久的梦里,永远都不愿意,也不会再醒来了。
这长长的一生,本来就是个梦吧,是梦,终究会醒来的。
齐隆浩把廷务暂时交给得力的重臣,每日只守着司徒薇,细心地呵护着她,期间大夫又来诊过好几次脉,脸色却始终不好看。
“汗王。”
又一次诊完脉后,大夫站起身来,朝齐隆浩深深地行了一礼,齐隆浩晓得他有话要说,于是把他叫到外帐。
“你想说什么?”
“汗王,汗后腹中的胎儿,只怕已经……”
“已经什么?”
“已经……夭折了。”
齐隆浩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他自然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晴天霹雳。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怔愣良久,忽然失控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抖:“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汗王,请您镇定,您一定要镇定。”
“那汗后呢?”齐隆浩还真地一下子镇定下来,“汗后怎么样?”
“汗后的身子很虚弱,小的建议,先用药将汗后腹中的胎儿打下来,然后再服用汤药慢慢地调理,让汗后恢复元气,再,再受孕……”
“你确定,确定要打掉胎儿?”
“是。”大夫点头。
“你确定,”齐隆浩一把抓紧他的手,两眼圆睁,“你确定,没有误诊?”
“绝对没有误诊!”
“你要明白,”齐隆浩死死地扼着他的胳膊,“倘若是误诊,本王会要了你的命!”
“小的明白!”大夫重重点头,“就算汗王不说,小的心里也清楚,绝对不敢胡来。”
“好吧。”齐隆浩终于放开他的手,眉宇之间却满是疲惫,“按你说的做吧。”
大夫行了个礼,忙忙慌慌退出去,齐隆浩却站在那里,仿佛已然石化。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为什么他和他的阿薇,会遭受这样莫明其妙的打击?
为什么长生天不肯放过他?
为什么?
“汗王。”卓雅掀开帘子,从里面出来,朝齐隆浩鞠了一个躬,“汗后请您进去。”
“哦。”齐隆浩点头,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方才转身走进帐篷里,在床榻边坐下,拿起司徒薇的手,双眸带笑地看着她,“阿薇,你不要担心,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是。”司徒薇看着他微笑,“什么事都不会有。”
夫妻俩静静地看着彼此,纷乱的心绪缓缓平静下来。
原本想好的千言万语,在这一刻居然都用不上。
因为,他们都太明白彼此的心。
明白到一眼清楚。
但是到了夜里,躺在司徒薇身体边,齐隆浩还是忍不住想这件事,越想心里越难过,为什么会这样?
他背转身去,压抑着心中的痛苦,死死咬着唇瓣,直到渗出丝丝鲜血来。
而司徒薇呢?
她则是一声叹息。
或许上苍赐给她的幸福已经太多,所以注定要收一部分去。
只是隆浩……
她要如何去安慰这男子心中的痛苦?
“汗王似乎已经有好些天没有升帐了。”
“是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金帐之中,贵族们议论纷纷。
所有人也交头接耳。
“咱们要不要去后帐看看?”
“这不好吧?自来后帐都是汗王的起臣之处,咱们也不便出入啊。”
“但,至少可以向人打听吧?”
“要不,去请卜赞大人吧?汗王素来最信任的,就是卜赞大人,他有很多事不对我们说,但会对卜赞大人说,对吧?”
“对,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