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扶着我坐在一旁台阶上，沉重道：“再等一会吧！”
我泪目，带着哭腔说道：“有什么好等的？回家吧！反正什么也检查不出来，我不想再折腾了！”
老公无奈看着我耐心开导道：“这个时候就不要耍性子啦，都检查这么久，该花的钱、时间都花了，难道要在快要看到希望的时候放弃？那前面所有的辛苦不都白费了吗？”
我用双手捂着脸颊想止住哗哗往下流的泪水绝望道：“管他什么病我都不想检查了！能活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吧！”
老公沙哑道：“你在说什么呢？你也不为儿子想想，他还那么小！”
听到我的儿子，心疼到抽搐。
我好像听见老公哽咽的声音：“何况现在医疗这么发达，淋巴瘤在所有恶性肿瘤中排名第9，我想还不属于绝症。”
他停顿了一下，我泪眼迷蒙看着他，他的眼睛里有泪光在闪动：“至少还有治愈的可能，你现在连具体是什么淋巴瘤都没检查出来就想放弃是不是说得太早了？”
我抽抽搭搭道：“可是医生一直检查不出来啊！”
老公看着我郑重说道：“杨光，我们去省外看看吧！3000元的远程会诊费已足够我俩出去的路费。北京上海那边医资雄厚，医疗条件发达，一定能查出你是什么病的！”
他看着哭得一塌糊涂的我滔滔不绝道：“我听说北京有个肿瘤医生叫朱军，他原来患过淋巴瘤，已治愈，现在是淋巴瘤专家，我们可以挂他的号。或者去上海新华医院、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那些病理科医生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他们一定能查出你是什么病。”
我惊奇的看着老公，一向沉默寡言、回家拿着电话就不放的人怎么一下子知道这么多？还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问他：“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肯定是上网查的呗！”看着我惊奇的眼神老公略显得意。若是放在平时他一定还要补上一句：“谁像你天天拿着个手机，连公务员报名都搞不定！”
我擦拭着泪水抽噎道：“可是不知道出去一转又要花掉多少钱？”
老公伸手把我搂进怀中：“管它花掉多少呢，钱是人挣的，只要你好了，我们再一起挣很多钱。往后不是还有几十年的吗？”
我抬头看着难得温柔的老公担心道：“可是没钱治了怎么办？”
老公一字一顿道：“我找朋友借，借不到就贷款！直到把最后一分钱都用完！”
他的下巴抵着我的额头，久违的温暖、幸福齐齐涌上心头。
一时间感慨万千。
和他恋爱五年，结婚将近两年，我们之间所有的好感在结婚、怀孕、生娃之后几乎消耗殆尽。特别是结婚时，我一边流着泪一边和他办完婚礼。
老公家兄妹四人，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他是老大，我们订婚前婆婆打电话给我，试探说拿1万元的彩礼来我家行不行？我当时拿着电话气闷难受，我很想问她是不是你家三个儿子娶媳妇都一视同仁每人拿一万元彩礼？还是只有老大娶媳妇搞这个特殊？我有一千句话想问她，但最后只能强忍着内心的委屈与愤懑说道：“彩礼拿多少你们自己决定，我妈说只要能出你家的门就能进我家的门。”
老公家并不困难，在他们村里算得上中产家庭。婆婆帮人算命，家里的米、油连着各种饮料和婆婆穿的衣服都是信徒提供，吃不完的米、油、饮料还要经常拿去商店售卖。她每次帮人家做一场法事最低68元，但多数人为了寻求神明保佑显示诚心实意都要给两百元以上。家里养猪、烤酒，加上公爹的退休工资一年收入至少15万元。我以为老公会帮我说句话的，谁知他竟帮他妈当起说客，说他是家里老大要做好表率，何况底下还有三个小的还在读着书，公婆辛苦大半辈子把他们兄妹四人拉扯大实在不容易。
我知道养大四个孩子确实辛苦，但这和有能力、有条件给儿子娶媳妇拿多少彩礼并无任何冲突。我当时强忍着眼泪怒目问道：“难道我和你结婚是图你家彩礼吗？我家有主动向你家开口要过五万、八万彩礼吗？你家对待我们结婚就是这个态度吗？你妈说给一万彩礼究竟是因为负担太重拿不出来还是看轻我们家，难道你心里没有一点数吗？”
最后眼泪没忍住夺眶而出：“你什么都为你爸妈考虑，为你弟弟妹妹考虑，你为我考虑过吗？为我爸妈考虑过吗？我若在意你家的那点彩礼钱会在没订婚前就把我这两年所有的工资拿去给你买车？我在意的是你家娶媳妇的态度和诚意，明明一万元在你们家就值两头猪钱，你家人把我当成什么？”
后来在老公劝说下公婆拿了二万八彩礼来我家，虽然婆婆当着我爸妈面把钱递给我，话中有话道：“杨光啊，这个钱你要保管好。”但不管怎样我的身价也能和六头猪相媲美了。
因为这些我对老公越来越失望，特别和他弟妹做比较时更是心塞。
他家二弟大学一毕业车子首付爹妈给，房子首付还是爹妈帮忙出。我的老公呢？直到大学毕业第四年才攒够买车首付，还要算上我当特岗教师的所有积蓄。我们当时打算买一张十多万的车子，谁知因为他毕业没有按时还5000元助学贷款，被银行拉进信用黑名单，于是只能全款买一张7万元的低配车子，还刷了8000元信用卡。而他的弟弟和妹妹呢？人家大学不仅读着每年两万多的三本院校，还一分钱助学贷款都没贷过。
这个世界永远都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我老公刚好属于不会哭的那种，甚至连哼都不会哼。
打个比方如果他们兄妹四人面对一坨屎，我老公是梗着脖子吞进去都不会和他爹妈说的那种。若是他爹妈知道他吃了一坨屎关心问他：“鸿儿，难吃吗”？我老公一定是唯诺谦卑扯着笑脸道：“还好！”于是他爹妈觉得他吃的不是一坨屎，而是一个不太美味的大饼。而他二弟呢？隔着屎还有好大一段距离便对他爸妈哭嚷道：“爸！妈！我前面有一大堆粑粑！怎么办啊？它们快把我湮没了！快来救我啊！”这时公婆一定心急如焚箭步飞来替老二挡在前面把那坨屎解决掉，最后还不忘和儿女、儿媳声声诉苦：“老二太难了！遇到一大坨屎，差点就被湮没！你们兄妹之间要相互帮衬啊！”老三呢？见到屎自动绕开，最后得意告诉他爸妈：“爸、妈，我遇到一坨屎，但被我绕开了！”然后公婆又欣慰又心疼：“幺儿啊！你太能干了！恶心到你没有？快过来我们瞧瞧。”而他家幺女是绝对不会遇到屎的，因为二老早已走在前面主动替她当铲屎官。
快要生小树苗时经常肚子疼，想喊婆婆提前来照顾，谁知人家不仅不来还振振有词道：“不就是生个孩子吗？那么紧张干嘛？我原来生你们的时候一个人围着火塘就生了！”我当时听得瞠目结舌，失望的和老公说算了。想不到老公竟说：“这还不是怪你不听我妈的话，如果你好好听话说不定她早就来了！”我怒不可遏道：“就因为你妈说看我孕相像个女儿让我回你老家生我不肯？我是和你生孩子啊！如果连你都不在身边，我生这个孩子有什么意思？何况她们说如果是个女孩的话不落户直接丢在老家让他们偷偷养着。”我再次拷问：“若真是女孩，你就忍心把她放在老家不管不问吗？既然你们家那么瞧不起女儿为什么你爹妈还把你妹宠上天？一身上下名牌，一放假就全国各地旅游，高中读五年，年年在师大附中补习！请问在你家谁有这个待遇？”
最终老公被我问到肌肉颤抖、讪讪无语。
后来在老公再三请求下婆婆终于提前一周来石林陪产。到预产期时我肚子并无动静。谁知我都不着急，婆婆和远在五百公里之外的公爹却坐不住了。在推迟后的第二天公爹专门打电话给我：“杨光啊，你去剖腹产吧，现如今你们年轻人不是流行剖腹产吗？”
心中五味杂陈，我猩红着双眼强忍着愤怒看着老公幽幽问道：“谁说现在流行剖腹产？”婆婆忙在一旁帮腔：“我们村就有好几个剖腹产的。”这次老公终于听不下去有点生气地说道：“人家是难产顺不出来才想着剖腹！杨光生都还没生你们就叫她剖腹，这是哪门子的流行嘛？”婆婆呵呵笑道：“我和你爸不也是为了杨光好吗？”
我看着一脸精明的婆婆在心里冷笑道：“你们还真会为我好，不知道等到你家幺女生孩子能顺产时你们会不会叫她剖腹生？”
刚生完孩子一周，婆婆就闹着要回老家，理由是公爹一人在家没人给他做饭。我看着老公不说话，老公气闷道：“杨光才生完孩子一个星期，**口撕裂的缝线还没拆，现在床都下不了，你走了她怎么办？我上班离家又远，难道爸爸是三岁小孩连饭都不会做吗？”婆婆勉强笑道：“我这不是担心你爸吗？他一个人在家那么辛苦，没人照顾。”这时老公终于没忍住爆发：“你是担心我爸没人照顾还是想着尽早回去进庙子做你的事业？”听老公这么说婆婆立马拉下脸，摔门而去。
我并不想老公和婆婆关系恶化，于是对老公说：“你要好好和妈说话，你这样她会伤心的。”
我知道老公一直孝顺公婆，只是嘴巴不甜，也不善于说话，不懂得和公婆沟通。果然很快他就心生愧疚，婆婆暂时没回家他急得连打好几个电话，奈何婆婆正在气头上或是有意治他，硬是一个电话都没接，最后老公只能出门去找。
等我去医院拆完线婆婆又闹着要回家，这次我和老公都没挽留。我想着既然我能下床活动，她要走就走吧。省得一天到晚听着她叨叨扰扰也不舒服。
就这样从我生到她走婆婆在了我家12天。而我生产的那几天她二儿子已大学毕业并有稳定工作。三儿子和小女儿则开启暑假旅游模式。
现在想起之前的苦楚愤懑早已模糊不清。
我原以为他家二老对所有儿媳一视同仁，让我没想到的是二儿子媳妇生前一个月婆婆就好好守在身边、寸步不离。二儿子家的孩子一直长到一岁二老都没有离开过二儿子家一步。哪怕有时婆婆要回老家进庙子也必叫公爹或幺女守着二儿子媳妇和孙子。
虽然婆婆事后和我解释说老二媳妇没我能干，少了他们她不能一人带孩子。我无奈道：“我确实能干，能干到才生完孩子12天就独自带娃！”
到现在我不想再说公婆偏心之类的字眼，毕竟五个手指头都有长短，何况是儿女众多的家庭。我知道他们之所以如此偏袒二儿子家是因为二弟不管有什么事情都会和他们说，并善于软磨硬泡；二弟媳妇也是一个忍耐和修养极好的人，在公婆面前历来柔弱，很会和他们聊天、相处。这些我和老公都无法做到，加上在他们眼里我是外地媳妇，饮食和生活观念和他们有很大差异，这也是他们来我家不习惯的原因。
另外他们那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善于说漂亮话做表面功夫，向来都是当着一套背后一套，这些我都不习惯。哪怕他们把对方恨死，面上仍旧波澜不惊，言笑晏晏。他们的心理素质也是外面人无法比捏的，哪怕前面当着众人骂你这个烂屎婆娘养的，等一转身又哂笑道：“哎呦！你这是做啥子去呢？”这些我不仅学不来，也疲于应付。就像《知否》里林大娘子说林小娘一样：“狐媚子是需要天分的！”而要学会他们镇雄人的人情世故除了从小耳濡目染外也需要极高天分。
如果说婆婆的偏心有所保留、顾忌，那么公爹则是光明正大加理所当然。
小树苗八个多月时公爹来帮我们照顾他。
每次在我们家一吃完饭他就拿着手机闷声不响坐在沙发一角，脸色严肃阴沉。哪怕小树苗靠近他想和他玩耍，也不搭理。老公努力想讨好他以来改善尴尬沉闷的家庭氛围，但都不见成效。见他不开心老公建议道：“爸爸，你少看会手机，我们在家时你去小区走走，或者去巴江河边看看。”公爹闷声道：“有什么好看的？在我看来，那都没有家里好！”于是老公只能尴尬转移话题：“爸爸，你觉得我们家有没有必要安防盗窗？”公爹瞪他一眼，不悦道：“难道有没有必要你都不知道吗？”
我知道公爹和我们多说一句话都是嫌烦的，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惹到他，让他如此反感。
在家里我做饭他勉强吃几口，若是老公做的，他是宁愿白水泡饭也不愿意夹一筷子桌子上的菜。
这让我和老公很不舒服，却又不敢当面表露。
一个多月前，我刚从昆明住院回家，公爹说要去帮二儿子家带娃，说是二儿媳要考驾照。我试着和他商量能不能第二天下午去，因为早上我要去医院抽血常规。谁知我这一句话竟让他勃然大怒：“那边没人带孩子你不知道吗？这几天都是她娘家的姐姐帮忙带，你不会带着小树苗一起去医院吗？”
从他家老二生娃开始我就不对他们二老心存幻想，只是听到公爹说那些话时，还是难免锥心。
公爹偏爱二儿媳，这是全家人都知道的。只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竟偏爱得如此明显。这点我无话可说，虽然我从没和他们当面急眼起冲突，也没有对他们不恭敬，但二弟媳在他们面前乖巧懂事、楚楚可怜，除了百依百顺还能循循善诱让公婆听她的话；又是本地媳妇不管说什么都能引起二老共鸣。加上二弟经常在公婆面前诉说弟媳为了他们的小家是如何辛苦，又是如何对他好，公婆更是对她疼爱有加。
我不知道公爹对我们的态度是根深蒂固的偏见还是他恨老公三捶打不出两个屁的烂泥扶不上墙。每次老公单位换届选举，公婆都会打电话关心询问情况，而老公一直都是一副不不疼不痒模样，并再三表态他从来就不喜欢当什么领导。很多次公婆痛心疾首道：“鸿儿怎么一点都不像是我们生的。”确实，老公不像镇雄人。
可能是地域特殊整个镇雄和大多数云南人的散漫悠闲、怡然自得，随遇而安的佛系心态是不搭边的。镇雄地处云、贵、川交界处，是鸡鸣三省之地。哪儿山高谷深，人多地少。基本上只要读不成书的青壮年都奔赴外地打工，听说他们主要目的地是广州、浙江、上海，最大的荣耀是几年之后开着豪车回老家盖豪宅。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在哪发大财？在哪当大官？”
说实话我对镇雄人感情复杂，一方面他们民风彪悍，逞强好胜，为了钱、权许多人不择手段；另一方面他们又大气豪迈，团结义气重感情，吃苦耐劳，有头脑，善于钻营。
我定定地看着眼前给我依靠的男人，眼眶再次湿润。我把头靠在他宽厚结实的胸膛上，愧疚道：“我之前不应该随便和你耍性子，更不应该什么事情都怪你。我知道很多事情你也无能为力。更不应该因为爸妈而把怨气撒在你身上！”
那一分钟我是彻底明白了，不管公婆是否偏心，我俩都要把日子好好过下去，日子是我们三人的。公婆愿意帮我们就帮，不愿意帮就算了。在中国没有那条法律规定他们必须帮儿子、儿媳带娃，并为每个儿女买房买车。他们帮要懂得感恩，不帮也不能心生怨气和自己过不去。
虽说在中国这个大环境下有父母帮衬，儿女可以提前实现买房买车，生活也可以轻松自在一点，但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个能靠父母过一辈子和几辈子的。说白了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来得硬气实在。
看远一点，想开一点，少点计较、比较；多点感恩宽容，一个家庭里就不会有那么多鸡飞狗跳，满地鸡毛。
我温顺的抱着老公手臂，安静地看着眼前灿烂阳光，不知道现在想明白会不会太迟？我还没好好和老公生活，好好体会幸福的样子，命运就给我挖了一个大大的坑。
之前因为生活中的琐碎，我逐渐忘记幸福的样子。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一位影评人士评价饰演阿诗玛老公的一段话：幸福是否只是黑暗前短暂的光明？或是黑暗中偶尔绚丽的温暖？是否只有永恒的黑暗绝望作为映衬，我们才能感觉到幸福流星样夺目却转瞬即逝的光芒？
曾经幸福一度在我脑海里被生活碾压得斑驳不清，现在我却会像阿诗玛一样看见眼前金色麦田一样沉甸甸、光灿灿的幸福铺展到天边——海子诗里的麦田，每颗麦粒都是饱满得耀眼将要爆裂的忧伤，像金色的眼泪。
再看一眼吧，雪要落了，冬天就要来了。但那看上去多像真正的幸福啊，让人在最安全温暖的一刻忍不住流泪的幸福。
眼睛涩涩温热，能感受到幸福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