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8日天还未亮,计鴻便把我从被窝里叫起来。我睡眼惺忪,头发蓬乱,呆滞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今天要去昆明做检查。
一旁的儿子睡得正香,柔顺的长睫毛乖巧地落在粉嫩的小脸上。一双小脚露在外面,我轻轻帮他拉好被子便走出房间。
又要去昆明做检查,我的儿子又要一天到晚看不到我们,想到这我心下凄然,泪光滢滢。
10月的清晨已有一丝寒意,出门前我特意套了件大衣。想着快点去到昆明,我俩并未吃早点。
其实从石林到昆明就一个多小时的路,走这么早是为了速战速决。
车子在高速路上飞快奔驰,如墨的夜空星辰稀疏,散发着点点光芒。窗外的原野、山林笼罩着一层黑色幕布。远山雄伟,绵延起伏,在夜色中朦胧隐约。不一会天光泛白,晨曦微凉,金色的阳光盈盈洒落,山间云雾缭绕,柔婉缥缈。
计鴻让我再睡一会,说到医院再叫我!虽然脑袋昏涨迷糊,但此刻我并无睡意。
我思绪繁芜,内心忐忑不安,这次检查会怎样?我真的得了不治之症吗?
对于“死亡”这个概念我还不太清晰,但一想到此刻还在被窝里熟睡的儿子我心如刀绞,他还那么小!那么可爱乖巧!那么活泼机灵!上天怎会忍心让我丢下他?
我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怕计鴻看见,我假装看着窗外。
我是从来都控制不住自己眼泪的,很多时候哪怕我努力抬头看天,努力睁大眼睛,努力想转移心中悲怆,泪水还是毫无防备一泄而出,似山洪,迅猛持久。
我希望这次能有个明确结果,就算是忽然死了也能让我死个明白!可我又隐约觉得我不会就这样轻易的英年早逝,我没那么不堪一击,也不会脆弱如薯片一捏就碎,哪怕前面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最终我也要逃离生天,凤凰涅槃!
我希冀我不会有事,想到这荒芜的内心似乎又看到了一点希望,于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拍摄车子前进的视频发朋友圈,并配上我惯用的伪青文字:天这么黑,我们这么早!
到医院时才七点多,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后我们便直奔挂号窗口,这次挂了皮肤科。
来医院看病的人真多,熙熙攘攘、往来不绝,和赶乡街子一样热闹拥挤。不同的是赶乡街子的人通常满脸喜悦轻松,而来医院看病的人几乎个个步履匆忙、愁容满面,或有拿到检查单子的在人少的角落悄悄抹泪,也不乏当众捶胸顿足、号啕大哭之人。不过医院最主要的特点还是挤:挂号挤,走路挤,坐电梯挤,上厕所挤,看医生挤……
只要一进医院需打起十二分精神一路焦灼小跑,要不只能开启漫长等待模式。
8点医生准时接诊。
坐诊医生是个女的,可能和自身职业有关,她的皮肤白皙嫩滑,娇唇红艳。表情傲娇,给人一种高高在上不易接近的距离感。
我把挂号单子递给她,她看了一眼抬起眼皮淡淡问道:“你要看什么?”
我说我手臂上长了两块红色疤块,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女医生杏眉微睁,操着一口地道昆明腔面无表情说道:“这个我看不了,你们需要先克做活检,让病理科呢医生看!”
我以为她会像其他医生一样会先查看一下我手臂上的疤块,结果她连看都没看一眼就让我们去做活检。
我心里实在不是滋味,惨然问道:“医生,你能先看一下我手臂上的疤块吗?”
她扯着尖细的嗓音不耐烦说道:“我看了也没用呀!我没那么大本事看一眼你的手臂就知道你得了什么病呀!你得先克做活检,检查结果出来再拿来给我看呀!”
这时一旁的老公皱着眉头耐着性子问道:“医生,什么是‘活检’?”
“三言两语也挨你们讲不清楚,你们拿着单子克找做活检呢医生,他会告诉你们。”
女医生说完扬起细长柳眉朝门口喊道:“下一个!”
不到两分钟我们就从诊室出来。
我灰头土脸的问老公:“昆明人都这么拽吗?”
老公思索了一会,理性分析道:“估计要分人吧!人家又是昆明人又在昆明最好的医院最吃香的科室当医生,拽点很正常!”
这时我不由得想起我的堂小姨,她也是地道昆明人,从小在昆明城长大,在昆明农业银行一个支行网点做过主任,她温和善良,在老家人面前从来不端架子、温和谦虚、疏舍大方。
想到这我不由得感叹:昆明人和昆明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或许这种情况能用一个词来解释:千人千面。
还好我和老公脾气温和,要不依女医生傲慢无理的态度遇到个暴脾气的患者一个不小心定会引发严重医闹事件。
这再次体现好好说话和好脾气的重要性。
医院太大,几经辗转我们才找到做活检的医生。
进入诊室我小心翼翼问医生什么是‘活检’?
做活检的是一个年轻男医生,眉目和善。他看着我温和说道:“就是从你手臂的疤块上割一小点肉(皮肤组织)下来拿去做检查。”
可能是看出我惶恐不安,他继续解释:“不用担心,一点都不疼的!只是一个很小的手术,连麻醉都不用打。”
我一阵哆嗦,说不害怕是假的,什么狗屁“活检”在我之前27年的时光里从未听说过!我实在想象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病才需要做活检。
瞬间感觉绝症离我越来越近,我绝望地问站在一旁的老公我可不可以不做活检?
老公表情凝重,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医生见我这样,无奈的建议我们考虑一下再来找他。
他再次强调:“活检很简单的,连个小手术都算不上!”
出了诊室我迫不及待的告诉老公我不想做活检,想换家医院。
老公思索了一下说好,于是我们打算去离第一人民医院较近的省中医院。
我想中医应该不用做活检,说不定望闻问切就能看出我的病因。
一番折腾,已经11点多。
我怕挂不上号,于是打电话请住在省中医院附近的表妹帮忙,没想到我们走到半路时她打电话过来说医院已没号。
我一脸颓然,但还是想亲自去看看。
到省中医院时刚好11点30分,表妹在门口一看到我们便亲热走上来挽着我的胳膊,并再次强调没号了,我说没关系我们再进去看看。
这个点医生还没下班,但已临近中午,挂号的人并不多。我快步走到挂号窗口说了皮肤科后,护士告诉我有号。
挂好号后表妹坐在大厅等我们,我和计鴻直奔诊室。
诊室里人很多,密密麻麻的一群人围着一个年老和蔼的男医生,见这架势我直接挤到医生面前乘机向医生说明我的来意。
医生查看我手臂上的疤块后一脸慈祥对我说道:“你这个疤块有点奇怪,需做活检。”他看着我继续补充:“只有做活检才能查清病因,我们医院没有做活检的设备,你去昆华医院(云南省第一人民医院)或是云大医院看看吧!”
挤出人群老公问我是要回家还是回昆华医院做活检?
我知道他这样问是对我失望了,因为我犹豫不决的态度和胡乱折腾所浪费的时间。
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我还是咬牙说道:“下午去昆华医院做活检吧!”
来都来了,怎能空手而归?我下定决心:今天这个活检必做不可!
看见我们出来表妹略显局促,尴尬的问我医生怎么说,我告诉他下午两点我们还要去昆华医院做检查。
我猜想表妹压根就没去挂号窗口帮我问过,可能她觉得那个时候太晚一定挂不上号,加上她怕挂号需要花费太多钱,所以就直接对我谎称没号。只是她没想到我们还是亲自过来了。
表妹是我爸爸亲妹妹的女儿,比我小五岁。打小我们就在一块玩耍,和我很是要好。她初中一毕业就出来打工,做事谨小慎微,对钱更是小心翼翼。
对于这点我表示理解,认识老公之前我也是这样的人。
我们从小靠土地生存,一年到头就挣几千元,深知挣钱的艰辛与不易。
虽然这些年表妹家靠大姑爹给人家盖房子年收入已超过二十万,但从小养成的性格并不容易被改变。
走出医院大门头顶太阳火辣,空气干燥热烈,人声鼎沸,车声刺耳。路边繁茂的树叶在烈日淫威下被晒得蔫瘪打抖了无生气。
表妹男朋友骑着电动车在路边等她。
饭点时间到了,我们邀请她们一起吃饭,他们爽快答应。
于是我们便朝医院旁边的光华街走去。
光华街是昆明城中唯一具有昆明古朴风貌的老街,东接正义坊,西连护国路。
街名取于歌词“日月光华,旦复旦兮”,是辛亥革命胜利后取的,有光复中华之意。
光华街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青石板路两边店铺林立。在这里能吃到昆明正宗地道的小锅米线,买到萌萌可爱的各类小动物,也能在路边摊上淘到光怪陆离的云南古玩,还能找到历经百年不倒的知名药铺。
青石板路斑驳沧桑,两边店铺还保留着土墙木门黑瓦,在这条路上走一走,能让人面对历史变迁、岁月流逝多一份尊从敬畏,淡定从容。
最终我们在光华街和正义坊交汇处找了一个火锅店。
一顿饭花了两百多块,吃得不尽人意,我不得感叹还是在我们小城好!
在石林两百多元就能吃到一顿正宗马肉或驴肉,而且还是四荤五素,关键分量还多。
可是啊昆明终究是昆明,从头到尾都是我们这些小县城所膜拜和追崇的,物价不高怎能显示她的与众不同?
2点半我们准时返回医院。
医生看见我立刻安排做活检,他把我带进一间只放得下一张小床的诊室,我拉下肩膀上的衣服趴在床上。
看着洁白平整的床单,我心绪茫然如潮,最近的纷纷扰扰犹如海水一般朝我涌来。
我的眼泪又来了。
医生已准备妥当,轻声对我说道:“不疼的!你不要害怕!我会很快帮你取好的!”似乎他此刻面对的不是一个成年女病人而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孩子。
我心头微暖,瑟缩着身子,小声“嗯”了一声!
医生刚说完手臂上就有一个冰凉锋利的东西划进我的皮肤,微微刺痛。
我感觉我的手臂已被切开,我听到皮肉裂开的滋滋声,就像自己拿着菜刀在砧板上割肉一样。
不到两分钟就做好了,医生把从我手臂上取下来的一小块组织放在事先准备好的药水里。
见我泪眼朦胧,医生一脸疑惑再次向我确认:“很疼吗?”
我摇摇头,嘴角露出一抹感激的微笑,真诚礼貌说道:“一点都不疼,辛苦你啦医生!谢谢你!”
紧接着我们把医生从我手臂上取下来的组织送往病理科做检查。
病理科在另一栋楼的五楼,挤进电梯到达五楼后老公迅速找到窗口把泡在药水里的皮肤组织递给医生。
病理科医生让老公填写一张单子并让他去一楼缴费,我坐在楼梯间的蓝椅子上等他。
楼梯间就我一个人,狭小的空间冷清寂寥,看来做病检的人并不多。
老公交好费后医生告诉我们拿着单子一周后来医院取检查报告。
一周的时间实在漫长,我焦灼的问医生可以快一点吗?
医生说不可以,必须是一周以后才能拿到结果。接着医生又告诉我们如果来拿检查结果而没有检查出病因的话,还需增做免疫组化。
我一头雾水,“免疫组化”又是什么鬼?是更高科技和更费钱的检查吗?
我真的不想再折腾了!
奔波了一天,依然无任何结果!
出医院时看着身边往来人流,想到前路漫漫迷茫,我又怔怔落下眼泪。
见我如此老公安慰我道:“不要担心,没事的!”
其实那一刻我并不担心什么,想着一切听天由命,只是浑身苍白无力,单纯想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