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21日,昆明天地澄和,风物闲美。老公计鸿领着我从长水国际机场登机飞往上海。
说来惭愧,活了28年,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坐飞机,也是我人生第一次真正意义出省,虽然之前和老公回镇雄路过贵州六盘水、毕节,但那仅仅是路过,并未过多停留。
我们坐的是祥鹏航空,从昆明到上海连着燃油费一人单边400多元,比我想象中便宜。在我印象里做得起飞机的都是有钱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飞机也开始亲民?看来三年特岗教师让我和这个高速发展的社会脱节了很多。
我坐在靠窗位置,看着天边灿烂明亮的阳光,一碧如洗的天空,心情也随之清亮明媚。
高空中的云真美,像一望无际的大海,携卷着一波一波的浪,争先恐后地涌着、热闹追逐;又像连绵起伏的高山,层层峦峦、错落有致、悠然温婉。
我不知道在这四个多小时的行程里会不会经过南京,也许会吧!我们一路向东,地图上上海在南京东边。
对于南京,在我心里一直有股向往喜欢的情愫!
古往今来有很多文人墨客因为南京的美人美景和悠久厚重的历史而对她流连往返、赞不绝口。而我对南京的特殊情感不仅是因为她的美,还因为她是我们先祖生活过的地方。
听爷爷说我们的祖籍在南京高石坎柳树湾村。我一直在想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是书里的小桥流水、袅袅娜娜、烟雨迷蒙的秀致可人;还是刘禹锡诗里“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的静美安然;或是诗仙李白笔下“晋家南渡日,次地旧长安。地即帝王宅,山为龙虎盘。金陵空壮观,天堑净波澜。醉客回桡去,吴歌且自欢”的壮阔豪迈?应该都有吧,南京是不拘一格、异彩纷呈的。
听说去南京一定要带上最爱的人到梧桐大道走一走,去感受“一句梧桐美,种满南京城”的浪漫闲适。我想倘若将来的某个日子去了,即使哪儿已没有祖先留下的足迹也一定是亲切别样的。
爷爷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去南京看看,可惜的是他没有等到这一天就早早去了。其实他是有机会去的,爷爷奶奶一共养育八个子女,六男两女。小儿子在镇上当公务员,只要他和小儿子说一声,态度强硬坚决点,我想六叔可能会带他去的。而其他儿女是指望不上的,除了个个都是长年埋头在黄土地里苦干不识字的农民外还目光短浅、成天勾心斗角。
爷爷奶奶晚景凄凉暗淡,众多儿子、儿媳不孝、不睦,一个大家庭长年乌烟瘴气、魑魅魍魉。
似乎在农村人老了就该死是理所当然。老人生病多数儿女有能力医治却选择视而不见,或者象征性的带去镇医院输几天液就完事,更有甚者还要造谣老人装病。
我大妈就是如此,当初奶奶心口喘不上气,腿脚肿胀,一个人难受得在漆黑的老房子里守着火塘直掉眼泪,看见大妈从门口经过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和她诉说,结果大妈却笑着说:“你就是太紧张了,一天到晚只会自己吓自己,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后来奶奶实在太难受只能病歪着身子步履蹒跚拄着拐杖去我家,见她那样我妈飞快地小跑到大爹家,告诉他们说奶奶病了要怎么办?结果大妈笑着嗔怪道:“他婶子,她就是装病!天天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痒,不要管她!”大爹则装作没听见,继续做他手上的事情。听大妈那样说妈妈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办但还是不忍心商量道:“看她那样子不像装病,要不我带她去看看?”大妈继续意味深长道:“她婶子!你不要一天到晚闲着没事给自己找事情,你家那些活计你做完了吗?”
妈妈犹豫道:“拖重了咋整?反正我也要克镇上看病顺便带妈去看看!”
见妈妈依然坚持,大妈耷拉着脸不高兴道:“要带你就自己带去看!不要没病看出病来就好!”
后来妈妈带奶奶在镇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的院,期间二大爹、五叔去看过一次。只是没想到的是等奶奶出院兄弟五家为了一百多元的住院费吵得不可开交,原因是大爹和二大爹认为我妈蹭了奶奶的住院费,要让我家多出30多元。最开始奶奶帮妈妈作证说妈妈没有蹭住院费,后来不知为什么奶奶又改口说不知道!这让妈妈又气又恨!
那时我读大四,我在电话里和妈妈说:“不就才30多块钱吗?出就出吧!就当为老人做好事!”妈妈则愤愤不平道:“问题是我没有做过这事!他们红口白牙怎会说出那样的话?我没见过那30多块钱吗?还有你奶奶!好心带她去看病她还昧着良心帮着那些黑心人!”我宽慰道:“估计奶奶也是被逼无奈或是不知情!你想她一个孤寡老人不听儿子听谁的?”
虽然当时妈妈一时被我劝住,但她心里还是耿耿于怀了好久。妈妈是个口直心快、藏不住事的人,凡是遇到不爽的事情必要说出来才畅快。因为这个性格才嫁给爸爸那几年并不讨人喜欢。
记得小时候因为分桃树妈妈和奶奶还有两个小姑子大干了一架。那时还未出嫁的两个嬢孃很是霸道狠冽,拿着石头直朝妈妈身上攻击。我和弟弟在一旁吓得哇哇大哭,爸爸则在场院上大声咒骂妈妈,叫她不要丢人现眼快滚回家。后来我看着妈妈孤身一人难以敌三,硬是迈着小短腿使着不太灵活的身子加入混战保护妈妈。
因为这事我还被大孃刁难,一次大孃因为对我妈恨之入骨又无可奈何只能把怨气撒在我身上:“你这个小贱蹄子,和你妈一个德性,霸道把家!”听她这样说我狠狠地瞪着她,见我这样嚣张,她咬牙切齿张牙舞爪恐吓道:“你再翻白眼!再翻小心我给你抠出来!”我知道明着她不敢对我怎样,但又不敢孤身一人和她正面交锋,继续一副傲娇模样怒瞪着她不动,最后大孃只好讪讪道:“看来你也是个逗人恨的!”
小时候奶奶他们之所以不待见我家,可能是因为爸爸老好软弱,家境艰难,妈妈又不像其他儿媳一样会说话!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奶奶他们渐渐发现其实妈妈除了是个大嗓门、什么事都挂在脸上外对他家二老并不坏。平时逢年过节、家里找人帮忙、来亲戚或是我们外出回家,妈妈都会喊爷爷奶奶来我家吃饭。每年秤米称肉给爷爷奶奶从不缺斤短两不说还主动积极。慢慢地他们对我家友好起来,两个嬢孃家也由最开始瞧不上妈妈到喜欢妈妈。这些年妈妈一个人在家时他们还会打电话邀请妈妈去他们家住上两晚。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句话不管用在谁身上都很适用。另外从妈妈她们妯娌几个和两个小姑子的关系上也再次印证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后来为了每家平摊那二十多块钱医药费哥五家吵了好久,直到妈妈再去医院打证明才算完事。
印象中爷爷奶奶是偏爱两个大儿子家的。由于分家早,两个大妈又很会讨爷爷奶奶欢心,他们两家的田地都是最好、最多的,特别是大爹家,所有好处占尽。大妈和奶奶、两个孃孃一直和睦友好,言笑晏晏。她说话入耳中听,人前也总是一副心慈面软、和颜悦色的好大嫂、好长辈,早些年他家插秧、春种、收麦、割稻不用开口弟妹几个都会主动帮忙。
可是人啊,怎会靠外表就能看清?
兄弟几家长年累月的矛盾有一部分是大爹大妈在背后挑拨离间的功劳;虽说他们从来没有和奶奶红过脸,也没在人前特意说过爷爷奶奶坏话,但在爷爷奶奶生命最后的那两年,他们是最看得过去的!
早些年和他家走得最近的堂大叔,后来因为追马跑得太快倒地猝死。当时听此噩耗我悲痛不已,回家奔丧遇到大妈和她闲聊表达我的惋惜难过之情时,谁知大妈竟扯着脸恨恨道:“杨光啊,那个短命鬼(在农村不满60岁非正常死亡被叫做“短命”)就该死!前几个月因为他那疤脸兄弟家跟我家买路他还跟着啰嗦了好一阵子!”
看着一向慈祥和善的大妈说出那样恶毒的话让我震惊不已。他家和堂叔家并无深仇大恨,连吵架都没吵过。早些年有什么活计都是并在一起做,这曾让左邻右舍眼红不已。谁知道就因为那么一点小事大妈竟恨堂大叔到如此地步,甚至连死了她都还不解恨,说堂大叔“该死”!我实在不知道人心是如何才能坏到那个地步的!那是她男人的亲堂兄弟、是做了几十年的邻居,是生活在一起互帮互助了大半辈子的亲人!
这世上没有谁该死,每个人都值得好好活!
爷爷奶奶都是因病去世,爷爷走的时候我还在读书不太清楚内幕。只是隐隐听说他病了,瘦了很多、吃不下饭。直到多年后二姑爹才痛心和我说道:“其实你爷爷可以多活几年的!只是哥几个没人撑头带他去昆明医治!特别是你大爹作为老大硬是一声不吭任由他自生自灭!那么多儿子竟连两个老人都照顾不好......”
奶奶何尝不是?在一个阴暗逼仄的房间里躺了两年多,硬是连县医院都没进去过。最后被疾病折磨得眼睛看不见,瘦的皮包骨头,大小便失禁。临走时还不忘对身边的人说:“所有儿子、儿媳对我都很好!没有虐待我!”
想不到奶奶直到闭眼前还牵挂着儿女名声!正如曹雪芹先生所说“痴心父母自古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朱子家训》说:“中资财,薄父母,不成人子”。我一直认为爸爸他们兄弟六个的所作所为不配为人子,老大老二不成事,下面几个怕出头!硬生生的让爷爷奶奶受了那么多罪!
农村老人啊,身体硬朗走得快的算是上辈子积了德,被病痛折磨还被儿女不闻不问的大多在绝望中选择自杀或是听天由命。
林逋曾说过“内睦者,家道昌”;曾国藩也曾说过,“兄弟和,虽穷氓小户必兴;兄弟不和,虽世家宦族必败”,这句话应用到今天依然很适用。只是在兄弟众多的家庭因成家立业反目成仇的却越来越多,为什么?都是为了一些蝇头小利,父母早年挣下的田地、房产,或是相互嫉恨,一天巴不得哥弟家过得不如自己,说白了还是心胸、眼界太小。
我想任何时候我们都要清醒的明白,这世上没有几个靠父母留下的东西就能过一辈子的;更没有因为嫉恨别人而能发家致富!好日子应该心怀感恩,脚踏实地、勤勤恳恳!
对于我们的祖籍在南京我并不意外。
照爷爷的说法我们祖上应该是明清时期搬迁来的。
那时封建王朝为加强对边疆统治,实行改土归流,派流官到当地任职管理。从明朝时期中央政府就开始对云南土司实行招抚、打压政策,听话的继续世袭土司,不服从管教的直接派兵剿灭。这对云南的一些土司家族是致命的,如石林秦家土司。
据史料记载路南(今石林)从公元713年到公元1665年一直是秦家土司统治。
女土司秦元庆(1)就因不服从明朝流官管制而在16岁时被剥皮示众。直到现在石林彝族地区还流传着有关她的传说。
清朝初期,云南一些土司反清复明,吴三桂率大军剿灭土司起义军和反清复明党羽后,又开始清理这些土司所在地。在这一过程中,反清复明出兵最多的是秦家掌管的路南,于是路南成了吴三桂剿杀重点。
吴三桂大兵从宜良过来,顺着南盘江一路杀到石林。无论去到哪里,只要看到寨子里的彝族撒尼中、青年男人,一律格杀勿论,然后沿着南盘江,一直杀到路南老圭山(2)山顶。
吴三桂对老圭山围剿甚是惨烈,无论老人、小孩,只要是在圭山上居住的,见到就杀。
巍峨祥和的老圭山,是石林彝族圣山,曾经是“适宜官居住,适宜将居的地方,是大雁飞过都要落脚的地方。在吴三桂的围剿下,秦家土司府、兵营、民房、马圈等被一把火焚烧一空,变成残垣断壁,这里成了彝族人灾难的源头!
......
在这样的背景下,为补充人口,加强对边疆地区管控,朝廷鼓励中原人民迁往云南。对迁至云南的农民,实行减税和贷给种子、耕牛优惠政策,这极大推动了移民活动和垦荒耕种。
就这样我们的祖先拖家带口跋山涉水、一路向西,远离祖辈生活的地方。从此南京成为我们家族世世代代怀念的地方!
注释:
(1)秦元庆:土司秦福第三女,因秦福无子,长女早夭;次女秦元真病逝无儿女;于是秦元庆继承二姐土司之位。
(2)圭山:石林彝族圣山,国家森林公园。因雄奇秀美的山峦形若海龟隆起的背部而得名“老龟山”,后改译音为“老圭山”,彝语称“构波玛”,意为“大雁的山”,滇中佛教名山,中国阿诗玛文化发祥地,为昆明市石林县最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