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片虚无之地,一个少年默默站在世界之树下。他长满红发的脑袋被消瘦身子孤零零地支立在这片虚空里。
他被时间抛弃了,他忘记了自己为何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一些抽象的星云在离他头顶遥不可及的高度缓慢旋转着,每一团星云都不及少年年长。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我要到哪里去?”
少年的绿眼睛空洞的望向四周,丝毫没有注意到世界之树内部缓缓向他伸开一个幽深的门。等到门完全展开时,他才注意到那扇门。
他的身体机械地向那扇门走去,他模糊地想起了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他将某些很重要的东西藏在了树内。
他沿着由榆树和梣树交织而成的台阶,绕着树壁一步一步向上走去。树顶有光投下来,少年逆光而上,在走上最后一个台阶后,他看见了树顶内的全景。
那是一间精致的闺房,就像所有童话故事里公主的城堡一般,充盈着让人浮想联翩的粉红回忆。
“诶!这次你没有失约哦!”一位少女从身后出现,她注意到了那个背影萧索的少年。
于是少年转过了身。
在见到少女的那一刻,眼泪便决堤般地顺着他精致的脸颊流了出来,尽管他记不起来这个女孩是谁。
重要的东西,不能舍弃的东西……
“为什么要哭泣呢?”少女慢慢靠近,轻轻捧起少年那岁月无痕的脸,缓缓拭去眼角的泪水。
“哭?”少年问到,“我好像忘记了你是谁了。”
“真是让人心寒的回答呢。”少女说着,缓缓将少年推倒在她的床上,将自己娇小的身躯压在少年的身上。
“你欠我一个吻,还记得吗?”少女玩味地笑着,说完便低头抚摸着少年的喉头,纠缠着和他在一起。
可是那个少年,那个见到少女就情不自禁哭泣的少年,此刻依旧是满脸的若有所失。
纠缠着,一遍又一遍,直到只剩下神经在麻木的挣扎。
“我爱你呀……”少女呢喃着,她用温软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少年的脸。
“你爱我……”
似曾相识的情景,尽管他的双眼依旧空洞。
一番折腾后,少女满心欢喜地躺在少年身旁,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他们过去的故事。
过去的故事……那还有什么值得回忆的甜蜜过去,全是充斥着虚伪的丑陋皮囊罢了!
“你不是她。”少年转过身来,眼睛盯着满脸不知所措的少女。
“怎么了,这是你喜欢的什么奇怪的癖好?”少女轻咬下唇,娇声说着。
“我闻到你骨子里透出来的恶臭了,尼格霍德。”少年缓缓起身,他轻轻挥了挥手,世界之树的树顶便向四面八方伸展开来,让树外的星云将这个树顶内的房间缓缓填满。
“什么嘛。”尼格霍德褪去了少女的伪装,露出她原本的模样。她轻抚自己傲人的腰线,说道:“是哪一个姿势不如你意,让你认出我了呢?”
“干点正事吧,尼格霍德。”
少年穿好衣服,观察着那些毫无规律运动着的星云。每一团星云都代表一个人的命运。
“哎,不开窍的傻子。”尼格霍德摇了摇头,她轻捻着自己的紫发,说道:“我们和你不一样,诸神黄昏之后我的信徒已经所剩无几了。”
“被人类遗忘,我们将不复存在。”尼格霍德看着那位少年,她不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少年是否理解。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少年在那些星云里慢慢地检索着,换了一批又一批,终于在一个蓝色的星云面前停了下来。
“今天过后,或许在九大世界的某个地方,从某个疯子的嘴里,会传出尼格霍德与洛基的爱情故事。”尼格霍德得意地说着,“这就是我想要的,被记住,能活下去。”
尼格霍德并看着洛基,她不知道洛基有没有听她讲话。她看见洛基将那团星云轻轻拥入怀中,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都几千年了……
尼格霍德默默地看着洛基满脸宠溺的表情,心里总觉得很来气,刚刚同我翻云覆雨时可是一副死人模样——怎么,姐姐我还不如一颗星星?
几千年来,洛基总会默默看着那团蓝色的星云,有时也会像这样把它拥入怀中,也不知道这个动作意义何在。
“另外,褔雷奇死了。”尼格霍格躺在床上,她将自己的脚丫轻轻翘起,活脱脱一个情犊初开的少女。“对手是一个驱魔人,真是少见呢。”
“褔雷奇……吗?”洛基回忆起那头叫嚣着要砍下少年的头颅来复活奥丁的巨狼,“有空我会让褔雷奇重生的。”
“还有一件事。”尼格霍德看着洛基怀里的蓝色星云,“那个女孩我们找到了。”
……
“喂,听说了吗。”一位水手在甲板上清洗着他的船只,“听说那个人找到。”
“谁?”船下的水手正在清洗着满手的油污,他刚刚把一些油桶搬上船舱。
“这艘船的原主人!”
“亚历克斯?卡鲁森?奥丁在上,我可不想遇见他。”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我们今晚就要走了。”甲板上的水手埋头干活,他没有注意到船下的水手没有回应他,依旧自顾自地说着:“卡塞尔城估计又得闹起来了,你听说了吗,上个月还抓到了一个驱魔人。”
鱼人亚瑟一边捂着船下那个发现他踪迹的倒霉水手,不让他发出任何声响,一边仔细听着船上那人的自言自语。
这些天他一直潜伏在卡塞尔城的水域里,大到湖泊海洋,小到肮脏的下水道。
几天前,隶属于卡塞尔城军队的搜魔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迫于驱魔人的条例和原则,他和摩卡不得不避其锋芒。
但这批搜魔人明显是有备而来——他们只带走了亚历克斯?卡鲁索。
况且亚历克斯的情况比他们预计的还要糟糕,他身体可见的外伤虽然痊愈,但他的内伤是不精通医术的亚瑟和摩卡都无法处理的。就目前情况来看,他和摩卡的任务失败了。
未完成任务对驱魔人来说是难免存在的事,唯一让亚瑟在意的是摩卡,那个变种的黑皮肤精灵将这一切归咎于叶芙兰?克达尔。更糟糕的是,他和摩卡分开了。
亚瑟很清楚那个摩卡会干出什么事来,他和摩卡成为搭档本就是驱魔人对摩卡的一道保险。
根据《黑日变种生物记载》,摩卡是最强的存在,尽管他本人对这一事实没有任何认知。如果他失控了,亚瑟就必须将他处理掉,他是唯一可以与摩卡匹敌的力量。
因为这两个人的力量,都源自于『黑日』。
亚瑟弄晕了那两个倒霉的水手。当务之急是,他需要一个可行的,掩人耳目的方案找到叶芙兰,避免摩卡铸就大错。
此时的叶芙兰正坐在卡鲁索家族的马车上,她的身旁坐着尤西斯夫妇,他们今天要前往王都,决定昏睡的亚历克斯今后的命运。
瓦隆奇大殿内,安泽尔和朱诺早早地就抵达了内殿。
今日国王不上朝,坐在王位上的,是格奥尔基·契切林。
朱诺从没想过自己潜心学究这些年内,卡塞尔城的权利中心已经偷偷改变。
“契切林阁下,希望你不要食言。”安泽尔对那个阴沉的老头说道。
“做好你该做的事,安泽尔。”
什么事?朱诺看着这两个打哑迷的人,一脸茫然。
但她知道这是她不应该听到的,对这些权贵而言,自己再如何聪明,也终究是一枚棋子。
不消多时,叶芙兰一行人便抵达了瓦隆奇大殿内殿。朱诺看着款款而来的叶芙兰,心里不禁有些讶异。
“她来这里干什么——难道这与她也有关系?”
佩西娅额头不禁渗出颗颗汗珠,她紧紧地牵着尤西斯的手。
“好多人啊,这是什么阵仗?”佩西娅眼睛快速地瞥了一眼远处的人。
“全是从没见过的人。”佩西娅想着,直到她看见了格奥尔基·契切林。
于是那些沦为阶下囚和任人发泄的噩梦回忆再一次被打翻在地。她只能轻声地喘息着,眼角微微泛红。
“格奥尔基·契切林……”
“怎么了?”尤西斯悄声问道。
佩西娅没有回答,她不想因为自己那些无法启齿的事影响到接下来会议的进程。
这对尤西斯很重要。
“既然大家都来了,那就开始吧。”安泽尔向格奥尔基点头示意,格奥尔基便让人把戴着禁魔镣铐的切诺?范?海辛带上了内殿。
“今天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安泽尔对四周的来客说道,“我们将在各位的注视下归还切诺阁下的自由。”
安泽尔从格奥尔基手中接过解锁的钥匙,在叶芙兰的注视下他解开了切诺的镣铐。
“你自由了,切诺阁下。”安泽尔恭敬地向切诺弯下身子。“希望你能遵守我们的条件。”
“我有我的原则。”切诺活动着四肢,“那么,可以谈谈亚历克斯的事了吗?”
“那就把人带上来吧。”格奥尔基·契切林对外殿招呼了一声,昏迷的亚历克斯便被他曾经的部下抬了上来。
“真是不好意思,各位。”格奥尔基·契切林包含歉意装模作样地说着。“当我们的人找到亚历克斯时,他就已经是这般模样了。”
“我们的士兵在现场还发现了一头鱼人和一只精灵,初步怀疑这与他们有关。”
切诺含笑不语。
他很清楚亚瑟和摩卡的身份,格奥尔基的言语在他面前就是一通笑话。况且亚历克斯的处境是谁造成的,想必各自心里都有答案吧——这个老头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地说笑话的?
“那么按照约定,就请叶芙兰将亚历克斯带离卡塞尔城,永远不要回来了。”
切诺对格奥尔基说完,转身看向了身材娇小的叶芙兰。
“现在反悔还来的急,女孩儿。”他低声说道,“这不是童话故事里王子与公主私奔,从今以后你会失去克达尔家族的庇佑。”
“你需要仔细考虑,叶芙兰?克达尔。”切诺青蓝的眸子里透出一丝哀求。“想想你的父亲吧,他只有你了。”
“这没什么好犹豫的,我会一直看着亚历克斯,我将绝不再回卡塞尔城。”叶芙兰流畅地将这句早就在心里重复无数次的话讲出,虽然并不是在这种情况下。
应当是在一个更重要,对女孩而言更神圣的地方。
“那么……”
“等一下!”尤西斯突然喝道,“亚历克斯目前仍然是待罪之身,我不能让他就这么离开,更何况他还是我的亲弟弟。”
“我要对他负责。”
这是什么幺蛾子?叶芙兰看着振振有词的尤西斯。
“难不成这个家伙……!”
“我提议给我的弟弟一点小小的惩罚,为此我也有合适的理由给卡塞尔城的子民一个交代。”
“我同意。”格奥尔基·契切林率先站队尤西斯一方。
“我也同意。”安泽尔也表明了立场。
佩西娅也举起了手。
朱诺看着当下的情况,她终于明白了最初格奥尔基·契切林话的意思。
从一开始,格奥尔基·契切林就没打算让亚历克斯安然无恙的离开,他威胁了安泽尔先生,配合尤西斯才有了这般情景。用看似公平的方法来决定亚历克斯先生的命运。
估计这里的人,除了叶芙兰小姐和切诺阁下,没有人希望亚历克斯活着。
朱诺早已为亚历克斯做了检查,她明白亚历克斯现在的状况就算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都十分糟糕,更何况是惩罚。
朱诺不清楚从今以后自己在叶芙兰这位学生的心里会是什么印象,她没得选择。
她最终举起了手:“我也赞同尤西斯的做法。”
叶芙兰看着这般情况,一股恶心的背叛感返上心头——她确实很聪明,但也足够天真。
“你们……!”切诺止住了恼怒的叶芙兰。
他煞有其事的问到:“尤西斯阁下认为应当如何处置。”
“他毕竟是卡鲁索家族的人,何况更是我的亲弟弟。”尤西斯舔了舔嘴唇,“我不会下狠手的。”
“就砍去他的右臂吧,让他再也不能舞刀弄枪,这样对他以后的生活也有好处。”尤西斯说道。
“这算是卡鲁索家族的私事,我可无权干涉。”格奥尔基·契切林摆了摆手,“就尤西斯阁下全权负责吧。”
“真恶毒啊。”切诺嘀咕着。这两人一唱一和,把话直接说死了,他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进行任何扭转。除非……
“要背叛自己的原则吗?”切诺的内心在反复衡量。
要变成和那些菇毛饮血一般的怪物吗?
“这不公平!”叶芙兰冲着尤西斯吼道,“这……这是欺诈!”
“叶芙兰?克达尔小姐,请搞清楚你的立场,这是卡鲁索家族的私事!”格奥尔基·契切林反驳到。
“请动手吧,尤西斯阁下,这应当由你来执行。”
格奥尔基·契切林让人将一柄铁斧提了上来。
“那必须是我了。”
尤西斯提起铁斧,这一刻终于来临了。
“好好忏悔吧,弟弟!”
说完,尤西斯提斧劈下,将亚历克斯的右臂生生斩断。粘稠的鲜血喷涌而出,将尤西斯的华裳染得猩红。
真正意义上的复仇,这就是尤西斯一直想要的。
剧烈的疼痛让昏迷的亚历克斯猛然睁开眼睛,交杂着恐惧与愤怒的眼神无意识地四下转动着。
“不!”叶芙兰哭喊着跑到亚历克斯身前,她扯下自己裙边的蕾丝,试图捂住亚历克斯的伤口。可鲜红的血依旧汩汩地涌出来。
“快来人救救他!”叶芙兰看向朱诺,她灵秀的眼里浸满了泪水。
“救救他!”叶芙兰哭喊着,“他会死的,他真的会死的!”
无法忍受内心煎熬的朱诺正决心上前查看伤势,却被安泽尔挡在了身后。
“这是卡鲁森的家事,与我们无关。”安泽尔说着,“我们能做的,只能是看着。”
切诺看着亚历克斯的血淋淋的断臂,心里的怒火愈发难以驾驭,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原则已经形同虚设了。
“尤西斯……”切诺缓缓吐出一口气,“你做得过分了!”
说完,切诺身体渐渐冒出浓浓白烟,那是他体内的契魔被唤醒的前兆。他瞬步到尤西斯面前左手夺下斧头,右手食指与中指直接戳破了尤西斯的左眼。
“天呐!尤西斯!”佩西娅向上前试图拉开切诺,却被切诺一脚踢到在一旁。
切诺的右手手指扣住尤西斯的左眼眼眶,一路将他拖到格奥尔基面前。让旁观的安泽尔感到不寒而栗的,是整个过程尤西斯没有发出一丝哀嚎,他甚至在狂笑。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在乎这种程度的疼痛吗?”尤西斯笑着说道,“切诺,你已经伤害了我,根据驱魔人的原则,你现在应该和魔物一样危险。”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的你是所有驱魔人的公敌吧?”
“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格奥尔基·契切林。”切诺没有理会尤西斯的提问,他那对青蓝的眸子此刻透露出刺骨的寒意。
“切诺,这是卡鲁索家族的私事。”面对切诺的威压,格奥尔基表现的十分镇定。“收手吧,现在赶紧带着亚历克斯走,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命?”
“走?我已经是一个破戒的驱魔人,我能去哪里?”切诺阴沉沉地说着,格奥尔基能感觉到那刺骨的寒冷在瞬间凝结成了凛冽的杀意——“我已经堕入深渊了,我不打算回头了。”
该死!切诺的理智已经不存在了,他已经红眼了!
“既然我已经伤了人,破了戒,那就索性就全破好了。”
切诺说完,那些早已被唤醒的依附在他四肢的契魔同时爆发,将切诺化身为手持利刃的双刀死神。
“卫兵!”
格奥尔基·契切林高声感到,潮水般的士兵叫嚣着直接拥入内殿将切诺团团围住。
“收手吧,切诺,即使你再过勇猛,也已经老了,不要再——”
“三灭神鬼?莲华斩。”
“四方朝拜?天地通。”
切诺狂舞刀臂,靠近的士兵被气流卷入刀刃化为血水。两招过后,原先气势凶凶的兵潮全部化为一滩血肉模糊的东西。
在一旁哭泣的叶芙兰早就被这一切骇住了。她看着满是猩红的切诺,双腿本能的颤抖起来。
格奥尔基看着这地狱般的绘景,他第一次对驱魔人原则的重要性有了深刻的认识。
“切诺阁下。”安泽尔甩开了身上的血污,“事情本不至于此,但是——”
只见安泽尔取下被血染红的手套,露出纤纤手指上的那枚鹿头戒指。
“差不多就行了吧,你觉得呢?”
说完,从鹿头的眼里发出一道炫目的红光,切诺竟无法动弹。
“怎么回事?”无论契魔和切诺如何用力,他们都是一动不动的僵直着,意识也随着渐渐丧失。
切诺看向四周,叶芙兰也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一切都静了下来。
“『最终时刻』。”
安泽尔踏过汇聚成河般的粘稠血液,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捡起一把破碎的刀,慢慢靠近切诺的心脏,用刀将切诺的心脏整个挖出。
“你能听见我说话吧。当我解除『最终时刻』后,你就会死去。”
“没有任何痛苦,不会有糟糕的回忆。”
“这就是鹿之戒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