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国兴和三年,腊月初八。皇帝赵景奕为犒劳百官,于宫中举办冬宴。
是夜,宫中红灯高挂,酒酣乐醉,历来少雪的南方大地竟也难得下了场大雪。
宴会之上,君臣和睦,一片欢声笑语。
赵景奕搂着正得盛宠的贵妃乔蕙,频频向百官举酒,俊朗的面庞微微发红,喜色挂上眉梢。乔蕙则温柔地不断为赵景奕空了的酒杯斟满佳酿。
二人四目相对之间,情意绵绵流动。金殿之上,天子佳人恩爱有加,今群臣不无羡慕。
有刚入京为官的青年拉了拉身边一个资质较老的官员,疑惑道:“我曾听闻皇上与皇后恩爱有加,可为何今日不见皇后娘娘,却是这位娘娘恩宠正盛?”
老官员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没人盯向这边,方才附耳说道:“咱们这位皇后娘娘样貌家世品行样样俱佳,坐镇中宫以来,后宫也安生不少。可自从乔贵妃入宫以来,皇后娘娘却偏偏像是与她过不去似的,处处为难排挤乔贵妃,可怜乔贵妃平白受了不少委屈。”
接着,他更加小心地看了眼周围,声音再度压低,“我听闻半年前,乔贵妃本是怀了一胎,可是皇后娘娘却赏了她一个含有麝香的香囊。乔贵妃不知情,为了表示敬重,日日将香囊佩戴在身上,没过多久,那胎也就没了。”
青年震惊不已,“如此心肠,如何配做中宫之主。”
老官员叹气道:“到底是嫉妒乔贵妃的恩宠,一时蒙了心窍,最后毁了多年积攒的好名声。皇上知道后大怒,但顾及多年夫妻情分,倒也没有做过重处罚,只是夺了皇后娘娘的凤印,禁足在未央宫内。而后又将这事压了下来,只是对外宣称皇后凤体抱恙,不便见人,也算是全了皇后娘娘的颜面。”
“皇上可真是重情重义之人啊。”青年看向赵景奕的目光中,满满是敬佩。
老官员亦是点头附和,“是啊,有明君如此,实乃我南宋之幸。”
于是二人就在推杯换盏中歌颂赵景奕的功德。
在又替赵景奕斟了一杯酒后,乔蕙温声说道,“皇上,半月后就是祭天会了,今年的迎神舞还是由皇后娘娘来吗?”
赵景奕举杯的手顿住,目光微闪,“那是剑舞,太过英气了。她自幼习武,由她跳更有模样。”
乔蕙闻言,嘴角露出一个不可察觉的讽笑,却也没说什么。
大殿之上,歌舞依旧,人心不同。
与此同时,未央宫内灯火摇曳,空寂幽静。
霍云清刚刚沐浴完毕,她只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潮湿的如瀑墨发随意地披敞在肩上,饱满的额头上还有几滴晶莹的水珠。
纤细的身影缓慢地推开了殿门,屋外的冷风猛地钻了进来。
霍云清止不住的颤抖着身子,好看的柳眉紧紧地皱在了一起,精致的小脸顿时被冻的发白。
她却没有关上门,而是咬着牙走到了院中,双眸微含水汽,目光紧盯着关闭的宫门。
没过一会儿,宫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来人身穿大红色云锦苏绣蟒袍,足蹬墨色金线流云纹靴,红色绸缎发带将一头墨发高高束起,又披着金绣纹的黑色披风。
身材修长,虎背蜂腰。剑眉入鬓,星目流光。玉面含春,相貌俊秀。
好一个翩翩佳公子,不过他腰间系着的特殊腰牌告知了他不一般的身份。
他就是当朝权势滔天的东厂厂公李殊泽。
李殊泽拎着一个食盒,又托着一个漆木盘。木盘上摆放着月白色的华裙,以及若干个精致的银钗玉簪。
当李殊泽看见霍云清的那一刻,他连忙将手中东西放在一旁的石桌上。然后快步上前,解下披风,仔细地披在了霍云清的身上,语气温柔恭敬而又略带责备地说,“娘娘这是做什么,真当自己是铁打的身子不成?”
霍云清淡淡的笑了,“知道你要来,想着好久没见着你了,看见你推开门进来的那一刻总是很开心的。”
李殊泽转身去拿了东西,“如若奴才今日临时有事耽搁了,一时半会儿来不了,娘娘难不成要一直在这站着?”
霍云清接过他手中的食盒,“我又不是傻子,你半天不来,我自是知道回去的。”
“不过……”霍云清顿了顿,语气似有无奈,“今个让这冷风一吹,我反倒觉得自己还活着。”
“娘娘……”李殊泽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霍云清打断。
“走吧,外面太冷了,咱们回屋。”
李殊泽看着她,眼底一片心疼。他亦步亦趋地跟在霍云清的身后回了屋子。
进去后,李殊泽先是引着霍云清在桌子前坐下,然后熟练的燃起了屋子里的炭火,又轻车熟路地取来了干毛巾,小心翼翼地为霍云清擦拭着头发。
霍云清打开食盒,里面装着一碟绿豆糕,几个已经剥好了的橘子,还有一壶果酒。
“阿泽果然还记得我的喜好,”霍云清面上笑若灿霞,微微有些调侃地说,“听闻你如今在朝堂上混的风生水起,就连乔丞相也动不得你半分。看来啊,你离开我是最正确的选择。”
霍云清捻了一块绿豆糕放入口中,细细品尝道:“嗯…是你亲手做的,比御膳房的好吃千百倍。”
李殊泽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眼神中流露出无奈,“娘娘,您该是知道的,若非您向皇上举荐奴才,奴才是万万不愿意离开娘娘的。
比起荣华富贵,奴才更愿意每分每秒陪在娘娘身边,替娘娘抹去路上的每道坎坷。”
“我如今就是个没人要的废人了。”霍云清浅酌一杯果酿,回忆道,“我记得你是泰民二十五年,因家中叔叔犯了谋逆罪而受到牵连,被处以宫刑,次年成为我的贴身内侍官,和我一同嫁入东宫。”
想到刚净身的那段时间,李殊泽淡淡一笑,“奴才净身时已经二十岁了,那时候感觉天都塌了。是娘娘给了奴才希望,把奴才从深渊里拉出来。”
“人啊,过不去的只是自己的心。想开了,就没什么了。”霍云清又回想起这几年发生的事,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水雾,“可是阿泽,我自己却……过不去了。
爹爹病逝征途,大哥战死沙场,二哥流落江湖。两位姐姐遇人不淑,一个看破红尘,一个香消玉损。
想我霍家忠勇满门,曾几何时,名羡南荣,现在……”
豆大的泪珠止不住地从霍云清的脸上无声地滑落。
霍云清哽咽的话语犹如尖刀刺在李殊泽的心上,他知道霍云清这些年过得苦,如果可以,他愿意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去换她平安喜乐。
可自从他离开未央宫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没办法再光明正大地护着自己心尖上的人。他李殊泽能做的,不过是偶尔的没用的安慰。
“娘娘,您还有皇上呢……”还有我。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来,李殊泽知晓自己不配。
霍云清冷笑一声,“他的心早就不在我这儿了。他如今欢喜的是温柔解意的乔蕙,不是我,一个人人可怜的丧家犬。”
“娘娘哪里的话,皇上心里一直有您。”
李殊泽指着自己带来的衣饰,“皇上刚下今,今年还由您迎神祭天。”
“迎神舞?”霍云清指尖轻抚衣裙,“他是怕利剑伤了他在乎的人。”
“阿泽,我不喜欢这颜色,丧气。”
李殊泽举起手想去摸一摸霍云清的头,却还是在须臾的挣扎间放下了手。
“娘娘,时候不早了,奴才伺候您歇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