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天气总是这样,白云苍狗,变换不息,天刚亮时还是一片阴霾,转眼间便是天光大亮,一轮烈日渐起。
还是清晨时分,就有了些微热感!
昨日被吓走的那些农人,早已在田间地头忙碌起来,落下的那些活计,还要乘着日头不大,赶紧追抢回来!
日上东山头,胖子三人才睡醒。四人收拾妥当后,就打算离开山寨!
没有依着来路返回,而是走了相反方向,打算从山寨栈道下山!毕竟放着好路不走,偏要去攀爬崖壁,那不是成了傻子!
走到山顶寨边缘,途径一处石院,院墙残破不堪,石院大门敞开着,或者说根本就没有院门。
院内杂草丛生,乱石;朽木堆积一地。唯有中间正堂,和相邻一间屋舍还算整洁,应该是有人长期打扫的样子!
时间尚早!李策心神动容,就想要进去看看。
灵儿和付博一路看着卷轴,见那院中破败不堪,觉得没什么可看的,便选择留在院外等候,由着李策和胖子进去参观。
杂草齐腰,密集生长,也没挡住该有的视线。
石院左边有一间屋舍,木窗用竹杆支起,一个书生正坐在窗沿下的书桌下看书。桌上搁着一把酒壶,和一只斗彩酒杯,那人每翻一页书,或是读到精彩处,便会自斟自饮一口酒!
翻书喝酒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穿着青色粗布衫子,发髻盘起,插着根石玉簪子,一身读书人装束。只是此人长相略显不堪,一副尖嘴猴腮的面容,一双狡黠小眼,在书本上神游移不定。嘴上八字胡须,蓄得很长,每饮一口酒,胡须总要带起一些酒水,那人便会伸袖胡乱擦拭两下!显得很是滑稽可笑。
清晨时分,以书佐酒。虽然看起来怪异,倒也别有一番趣味。李策还从未见过如此有趣,且嗜酒如命的人!
见有人进来,男子视若无睹,对着俩人咧嘴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李策和胖子也报以微笑,算是回应男子。
院子就那么点大,着实没什么可看的,李策只是好奇那正屋石厅,感觉与自己有所牵连。
石厅没有门扉,用一排木制栅栏间隔内外,没见到入口,无法进入。李策只能走到栅栏前,窥探屋内究竟!
俩人向内部探望!石屋内部很深,里边光线暗淡,不过凭着俩人目力,依旧能清楚看到里边景象。
房厅最里边的正中位置,有一尊身高仗许的男子石像,男子杵剑而立,身形魁伟,目光坚毅!
屋内左右两侧,还并排矗立有好几尊常人大小的石像,不过大多都已被风化的相貌模糊,有的甚至支离破碎,残缺不全。
唯有主位男子石像,仿佛历经了万古岁月,未被侵染分毫,依旧轮廓清晰如新,神采奕奕如旧。
看清石像面容,李策楞在当场,这副面孔…何止是熟悉!
“卧槽!兄弟!你怎么会被供在这里?”胖子也是一脸诧异:
李策头脑嗡嗡直响,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有些让人接受不了!虽然这尊石像和现实世界中的自己,样貌上还有些差异。不过要说这尊石像,完全是按照李策模样雕刻的,却一点都不过分!
这让李策想起了那个梦境,在那梦里小山村,有着一个白衣男子跟自己长得很像。来到灵界的这段时日,那个奇怪梦境,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梦里那些即熟悉;又陌生的人,平凡穿插于梦境中,几乎每晚如此,李策都快要记清他们的相貌和名字了!
那男人是谁?李策深皱着眉头,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脑海之中!
见李策陷入深思,胖子没有出声打扰的意思。遇见这么奇葩的事情,换做是自己,怕也要细细掂量。只要不是那种无缘无故的发神经,胖子觉得李策还是挺正常的!
四处打量着栅栏,胖子发现栅栏下方居然有个缺口,缺口紧贴地面,看起来似乎是个狗洞!
歪斜着脑袋,胖子打量狗洞,有些犹豫,寻思着就这么钻进去,是不是也太不雅观了。
不过思忖许久,见四下无人,胖子把心一横,还是决定钻进去看一看,最少不用毁了别人栅栏。
“祠堂重地!还望这位客人不要乱闯!”
胖子刚趴下来,脑袋还没来得急探进去,就被一个声音制止。
听到有人制止,胖子悻悻然站起身来,面色尴尬的看向来人。原来是那八字胡读书男子,从屋舍中走了出来。
男子声音不似丑陋相貌,很是中正平和,且具有感染力!
“不好意思!我只是太过好奇,想进去看看!实在不知犯了忌讳!”胖子尴尬作揖,诚意向来人道歉: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在下亦是职责所在,还望客人不要介意才好!”男子作揖回礼:
“不介意,不介意!本就是我行事唐突,有所冒犯!”胖子笑着回应:
“对了!敢问先生!据我所知,这山顶寨的祠堂,应该是在山寨中央的木殿里才对。为何此处还有一座祠堂?而这祠堂中,为何没有牌位,只有这些残缺石像?”胖子不把自己当外人,直接将心中疑惑,一股脑说了出来:
“按理说,每个村寨只有一个姓氏、一座祠堂,可难免也会有几个姓氏,几座祠堂的村寨。就譬如这山顶寨,有两大姓氏,所以有两座祠堂。客人所说那座祠堂,是陈家祠堂,而眼前这座,则是李家祠堂。”
“至于祠堂为何只有石像,没有祖先牌位,在下不才,也不知具体缘由!只知这李家祠堂历经无尽岁月变迁,建造于十分久远的远古时代,又曾数次受到天灾;战乱波及。早已风化严重,破败不堪,仅凭现有遗迹,难以考究!”
那男人一番言语诚恳,对待两个陌生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竟是以诚相待、如实告知:
“喔…!这样啊!”胖子听的云里雾里,感觉说了等于没说,依旧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
“先生可知!所谓远古时代,可有更加具体时间指向?”李策将两人对话听在耳中,此时回过神来,面对男子作揖问道:
“据说圣王殿下初开天地,不久后便有了这座祠堂,距今怕是已有近万年之久!也曾有精研石刻的专家、学者来此专研、勘验过,证实了这个说法。”
提到圣王殿下,男子隔空遥拜!
“既有传说,又有佐证,基本可以断言,祠堂始建于天地开初时!”男子咧嘴一笑,对石像流传如此久远,很是自豪的样子:
“多谢先生解惑!”李策解开疑惑,对男子言谢道:只是愁眉未展,心中又生出一个更大的疑惑。李家祠堂,自己也姓李!所谓圣王殿下,不就是天堂的老板?好像还是姓李!
“客气,客气!”男子笑着回应:
“刚才我二人行走在外,窥见小院清雅,很是奇异,这才不请自,入院一观,不曾想打扰到了先生看书,实在多有冒犯,还望先生多多见谅!”李策方才想起,该对俩人的贸然打扰致歉!
“既然此间事了,我们这就告辞!不再叨扰先生看书!”紧接着李策作揖到底,打算告辞离去。
“这位公子言笑了,哪有什么冒犯不冒犯的!若真有冒犯,也是鄙人待客不周,冒犯了二位客人才对!”
“不如让我送送二位吧?”男子作揖还礼:
“先生客气,还请留步!”李策客气应答,转身离开!
“先生留步!”胖子也客气道:
“那二位慢走!”男人拱手回应:
那男子说着相送,却由始至终一动未动。待到二人走出了院子,这才饱有深意的浅淡一笑,回房继续翻书;喝酒去了。
一路思绪重重,四人来到刻有山顶寨字样的界碑路口。过了界碑,便是下山的栈道。陈耀祖带着一行人,已经在那里恭候许久。
又是一番人情寒暄,带着虚情假意和试探性口吻。双方心知肚明,虚与委蛇,既不点破,也不说破,还算应付的不错!
大家心里都很膈应,不过就连最为嫉恶如仇的付博,都很识趣,只是气鼓鼓的站立在旁,一言不发!
最后陈耀祖,将早已预备好的食物包裹交予四人。其中还有些银钱,说几位侠士此行降妖,是为民除害的一大壮举,些许钱物不住挂齿,算是他陈耀祖及众乡民,了表心意了!
李策和胖子思忖片刻,毫不推托。一面笑着道谢,一面接过包裹。
觉得若是执意不收,容易让对方心生疑虑与不悦!反正白来的钱财,也不烫手,不如痛痛快快收下,还可叫对方安心!
看着四人下山,走远!陈耀祖总算放下心来,就像终于送走了瘟神,吐出了卡在喉咙口的苍蝇一般。
对于李策几人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耀明;狗子!召集全寨村民,到祠堂议事!每户都得来人!”陈耀祖嘴角一翘,吩咐下去:
那百來颗灵币,对陈耀祖来说,可有些肉疼。乘着几人从崖壁进寨,正好将前些年因众人反对,而搁置下来请仙师护寨的事儿,旧事重提。相信有了这次教训,那些愚蠢的泥腿子,会把钱乖乖的送到自己手里!
“知道了,族长!”两人应声,转身向小寨走去。
“黑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忘了交给我?”等俩人走远,陈耀祖转身看向身边的黑蛋:
黑蛋子眺望着远去的四人,听见大哥问话,心中一惊!
“大哥英明,瞧我这记性,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这是昨天四人给的房钱!”黑蛋拍了拍自己脑袋,一脸媚笑,像是刚反应过来,赶紧掏出五颗灵币,捧在手心,底俯着身子,很是恭敬的递到陈耀祖面前:
“就这么几颗?”陈耀祖接过灵币,在手里掂量了一下,似有不满,口吻中带着威胁:
“对了!还有五颗灵币,是那些仙师给小弟的打赏!”黑蛋子不情不愿,又掏出五颗灵币递了出去。
陈耀祖拿过十颗灵币,这才心满意足。看着黑蛋子那可怜巴巴模样,又丢还了两颗给他。
“这几人来山寨一趟,我们损失可不小。大家都姓陈,你放心!只要你死心塌地跟着我,我也不会亏待了你!”陈耀祖故作姿态,一副宽厚待人表情。
“大哥!您放心!若是有用到黑蛋的地方,大哥尽管吩咐便是,我陈黑蛋定当义不容辞!甘效犬马之劳!”黑蛋子立马低头哈腰,感恩戴德的接过灵币。嘴里表着忠诚,实则心中却腹诽不已!
深山野林之中!
离着山顶寨不远的一处山谷里,有着一条山涧河流,河滩上怪石嶙峋,很是宽广开阔。未到丰水期,河道只剩中间一道窄窄激流,去势如虹的往山下奔腾流淌。
河水湍急,一般人难以涉水而过。然而此时,河水中央一块巨石上,却躺着一个青衫男子。
流水声响震耳欲聋,那人在巨石上酣醉;休憩,未受丝毫影响的样子!
男子身姿卓然,侧躺在巨石上,已然熟睡过去。系在腰间的青玉色泽酒葫芦,坠在身后,酒葫芦上羊头金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耀眼异常!
一个形体高大的黑衣男子,从青衫男子背后的密林里,蹑手蹑脚的走了出来。黑衣人梳着大背头,一头发丝油光水亮。一只硕大的鹰钩鼻,像是挂在脸上一般。一对乌黑有神的眼珠子,滴溜溜直转,总之样貌很是奇特显眼!
若是李策和胖子在这里,一定可以认出两者身份。躺在巨石上的青衫男子,正是李策初来灵界时,赠送李策白玉石块的吴浩然。
而另一个黑衣男子,则是一爪灭了胖子的大鸟人。只是如今完全幻化成了人形而已。
灵界中的兽族,修炼到了内丹期,或是服用了化形果,便可以自由幻化成人形。这样更有利于修行吐纳,和外出行走!鸟人虽然完全化成了人形,不过其样貌神态,着实没有多大变化,胖子肯定不难辨认!
何况那夺命一脚,胖子只怕是记忆犹新,终身难以忘怀!
大鸟人生来有个怪癖,看见亮闪闪的东西,无论贵贱,就会心生喜爱,意欲索取珍藏。比如青衫男子葫芦上的羊头金盖,就很闪很亮!
大鸟人本想将葫芦摄取过来,不过葫芦绑在那人身上,直接摄取过来,怕是会惊醒了那人。思虑半天,想要取来那件宝贝,唯有偷摸上前,解开绳索最为妥当。
倒不是鸟人畏惧那青山男子,只是出门偷盗宝贝,能不伤人,还是尽量不要伤人的好!
鸟人蹑手蹑脚,凌空虚立水面,踏水前行,已至那人五六米范围内。
突然鸟人眼神一凝,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一把铁尺,就那么悬浮在了鸟人眉宇近前的空荡处!
那柄铁尺纤薄如纸,看上去吹发可断,锋利无比,惊得鸟人一身冷汗。
鸟人似有惊惧,视线越过铁尺,看向青衫男子,心疑这男子怎么会有如此高深修为,莫非是自己看走了眼?
宝贝在前心里痒痒,鸟人任然不肯罢休,面部狰狞扭曲。咬了咬牙,一个闪身避开铁尺,直接飞扑向前,扑向那枚青玉葫芦,欲要抢了葫芦就跑。
心想只要葫芦到了自己手中,那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另一番景象,凭着自己一身遁逃本事,青衣男子想要取回葫芦,几乎不可能!
相隔不足一丈距离,鸟人预先一爪探去,眼看就要抓到葫芦。
青衫男子看似毫无异动,只等鸟人近到身前,突然翻身就是一掌递出,正好对上鸟人探出的手爪。
突如其来的一掌,鸟人整条手臂瞬间颓废下坠。紧接又是胸口一痛,只见一柄铁尺穿胸而过,回旋飘飞在眼前。
鸟人心中大惊,借着掌力极速飞退。同时背后飞出几根黑色翎羽来,飘零在空,飞刺青衫男子!
翎羽在男子身前炸开,一团浓稠黑雾弥漫。
待到黑雾飘散,视线逐渐开阔,身受重伤的鸟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吴浩然坐起身来,嘲弄一笑。随手挥袖,扫除剩余黑雾。取下酒葫芦,狠狠灌了一口酒,抹了抹唇角,并没有要去追击的意思。
那鸟人根脚,吴浩然是知道的。本身是凤凰山中一只乌鸦,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枚灵果,这才开了心智,得以修行成人。人类地界的一头野妖,夹缝中求生存,无根浮萍般独自修行,竟然修出了个内丹境界,也算天意造化,难能可贵!
乌鸦在这深山中,也算是清修,除了喜爱偷盗些所谓的宝贝,没造就什么大罪业!话说回来,若真是有大罪业在身,它怕也活不到今天!
百余年前,这乌鸦还幼小时,因偷盗珠钗,被吴浩然抓到过一次。不过当时有她求情,说这小家伙能开启灵智修行不易,所以放了它一马!
哪怕是今天,吴浩然也没有要伤它的意思,要怪只能怪它咎由自取,自讨来的一剑重势!
吴浩然并不是李策老乡,只是一个普通的灵界中人。她才是来自临江市的游戏者,她与他说了很多家乡事。让他对她的家乡有了许多的遐想!如今两个世界已是混淆不清!
他们在扬州相遇时,吴浩然堪堪真元初期。女孩名叫沈阡陌,也才初来灵界不久。当时一袭红衣的女孩,在生死门间,来回飞跃穿行,那雀跃俏皮的可爱模样,甚是明艳动人!
只是那一眼,吴浩然便喜欢上了女孩。俩人相遇;相知;相恋,最后相伴而行。那时俩人都不孤单,一袭红衣;一身青衫,携手游历这方世界。
一路行来,险境重重,在那些危机时刻,女孩总会护在他生前,哪怕身死也会护他周全。
已经忘了多少次!只是女孩每次身受重伤,或是从头再来。吴浩然那颗愧疚难当的心,都会添上一道新伤!
女孩总是宽慰吴浩然,说自己是游戏者,死亡只是重新来过,根本不必为自己担心!还说,死亡没他想象的那么痛苦,多死几次,她早已经习惯了!
可每次俩人生死门前再见,女孩那惨然、枯槁的面容,和深皱、忧晦的眉头。吴浩然都看在眼里,心知这样的死去活来,又怎会不痛?
无法保护心爱女人,还要看着她一次次为自己去死!吴浩然的心像是被虫蚁噬咬,自我的无能,与心中的愧疚交织在一起,感觉难以言喻,直让他痛不欲生!
于是他想要变得更强,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她。如今他完成了梦想,已经变得无比强大,可是又如何,一切皆是惘然!
不过,那些有她在的日子,真的很开心,三百多年来一直很开心!只是如今她不在了,那些开心越走越远,不再回来!
最后一次中土神州之行,俩人招惹到了一种未知的力量,陷入困局,女孩舍身忘死,又一次掩护自己逃离。
吴浩然悔不当初,憎恨自己当时明明心有感应,还是先跨出了那一步?
回到生死门前,吴浩然如雕塑般站立了数月,女孩没能再回来,吴浩然知道,女孩这一死,怕已是真的死了!
心如死灰,行尸走肉般游荡街头。曾一心寻死,打算随女孩而去,可直觉告诉他,女孩还活着,不是活在游戏者的世界里,而是活在灵界某个角落!
踏上行程,沿着俩人去过的所有地方。吴浩然这一找,就是二十年!
坐在巨石上,天空下起了太阳雨。一面骄阳;一面细雨,细雨丝丝连连,长如牛毛。
神思浑浊,身在雨中,吴浩然仰头张嘴,饮此甘露!
细雨如酒,醉得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