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已至，又是一日清晨，天色阴霾，光线不是太好，就像李策此时心情！人性的难测，在清明心海里，掩上了一层淡淡的灰朦！
本以为是安全，谁知安全如此可笑。住在这高山石屋里，却比野外群狼环伺，还要危险！
李策又是一夜未睡，除了一个时辰吐纳修行，便是走桩练拳不停，从院内练到院外，走偏了墙头屋梁！
每一拳击出，皆有气浪相随，又有声响后来，拳势霸道无匹，罡气化为实质！一身拳意四溢流淌，每递出一拳，力道就增加一丝，体魄便增强一毫，一丝一毫微不足道，丝丝毫毫却往复叠加！
李策一身练体修为，已是极近练体后期，有了那么些金身气象！躯体也更加坚韧敏捷，一夜练拳下来，仍旧气息流畅，呼吸平缓！
小寨中心最高位置，有一栋木制殿楼，便是那陈家祠堂，也是山顶寨内，唯一的两层建筑。
祠堂屋顶飞椽上，有人以脚尖触梁，练着一个金鸡独立站桩。晨风微来拂起发丝，陈耀祖巍峨不动、站桩沉稳，俯瞰着石屋小院，已经站了三个时辰！
其实是李策多虑了，自从见到四人之后，陈耀祖就已经打消了杀人想法。威远镖局镖师，还极有可能是游戏者，这些人能轻易招惹？即便是想搏命得造化，也不可能愚蠢到在自家地盘，摆明身份和这些人抗衡！
除非他陈耀祖已是那天下之大，皆可云游的金身武夫，还要舍得下，这苦心经营十余年的寨子和身份！
昨夜之事，陈耀祖已经知晓，并且愿意做出退让，两个泥腿子罢了，还不至于碍了他族长的眼！可是对方心里怎么想，会不会有所动作？陈耀祖拿捏不准，这才假借站桩，稍微盯着点！
天色已大亮，不会出什么差池了！
其实江湖就是这样，只要双方不撕破脸皮，能咽下那些龌龊事，那么大家就还是朋友兄弟。人前的名声面子，人后的好处里子，就都会有！
等送那四人走时，他陈耀祖甚至不介意服个软，表个态，愿意承诺照顾好那父女俩。而且从今往后，无论几人是来这山顶寨，还是别处江湖再相逢，都是他陈耀祖的贵客；兄弟，若遇到困境需要相助，必然义不容辞！
陈耀祖一跃而下，轻飘飘落地，走回了祠堂之中。客人就要走了，他这个当主人的，还需要尽地主之谊才是！
李策又耍了一套拳法和腿法，研习了一阵术法“掌刃刀”和“归元波”。其间拳法开阖有力；腿法凌厉自然；掌刃刀随心回旋；归元波收放自如。李策展现一身实力，即是想练练身手，也是有心予人相看！
那边有人跃下屋顶，这边就有人打完收工！
李策闭眼内视，站在院门口平复气息！一个半大小伙，蹲在远处，见这边停歇下来，试探着向这边靠拢过来，一双眼目之中，满是崇拜与敬畏神色！
小伙十来岁的样子，皮肤黝黑，个子瘦小，但面部菱角分明，有些俊俏模样。身上则穿着破破烂烂，衣服被瘦小身躯绷得很紧，脚踝和手腕漏也出一截在外。但是整体干净整洁，给人一种清爽感！
天色微熹的时候，这小伙就已经来到院外，一开始，就躲在院墙拐角处偷瞄，后来发觉那人不是很介意，就又大着胆子走出来，堂堂正正的看。
有些远了，便走近一些，站得累了，就索性蹲下！
李策睁开眼，见那小子走得近了，也不说话，就那么两眼放光，毫不胆怯的看着自己。虽然那崇拜的眼神，让李策有些沾沾自喜，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便想要转身回院子。
“你就是明儿说的好人哥哥？”见李策要走，那小子终于开口：
听见那孩子开口，虽然觉得这小孩挺没礼貌，李策还是回转身来。他没礼貌是他的事，自己总不能跟孩子一般见识，况且这孩子明显崇拜自己，咱不能伤了少年心啊！
“我想！你说的不是我，怎么？你找那人有事？”李策背着手，一副和蔼长者姿态。
“没事！就是昨夜遇见明儿那丫头，听她说起你们，就想着来看看！”小伙子扣了扣脑袋：
“你是想见见那个好人哥哥？如果是的话，我可以把我那兄弟叫出来，让你认识认识！”见那孩子有些腼腆，李策慧心一笑！
“不用！不用！”小伙子急忙摆手！
“我就是来看看，能不能见到人没关系的！”小伙子有些拘谨起来：
“喔？”李策有些纳闷，觉得这孩子挺有意思。
“嗯！”小伙子欲言又止，憋的满脸通红！
“你是还有什么话要说？想说…就尽开口！”见孩子憋的不行，李策主动问道：
小伙低着头，双手使劲抓着衣角，像是在组织言词，想着怎么开口。
李策见他扭扭捏捏，没了方才理直气壮的大方劲，心里有些想笑，脸上却绷着一副和蔼像，等着他开口。
“我姓李，名青山，山青水秀那个青山。从小就住在这寨子里！”小伙子终于开口：
李策抽了抽嘴角，这小子憋了半了天，就憋出个自我介绍？
“你好，李青山！我叫石中玉，来自扬州城！”为了照顾孩子心性，李策也自我介绍道：
“你功夫很厉害，比那陈耀祖还要厉害十倍百倍！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厉害的人！”孩子两眼放光看着李策，提到族长陈耀祖的时候，直呼其名，没有半点敬畏感。
听到有人这样夸自己，李策再也绷不住，脸上笑开了花。
“哪里哪里！也就一般厉害，一般厉害！”李策有些得意忘形。
“我也想修行，想变得跟你一样强大！你能教我修行，收我为徒吗？”李青山祈求着，眼中充满渴望的神采，渴望着力量，渴望着强大。
收徒？被这小子，冷不丁来这么一句，李策脸上笑容僵硬，楞在当场！这事、咱从来没想过啊……
见李策久久不说话，李青山目光逐渐黯淡下来！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你一个连农活都干不好的泥腿子，家里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凭什么让这些高高在上的修行者，收自己为徒？
可李青山还想再试一试，因为明儿妹妹说过“他们是好人”。
“我知道！拜师是要拜师礼的！我现在什么都没有！”
“可是修行者老爷们，也要穿衣吃饭？也要有人跑腿，端茶递水吧？这些事情我都能做，洗衣服；做饭；揉肩捶腿；……真的！我都能做，都会做！”
“我可以给您当佣人，当牛做马那种佣人！只需要你得闲的时候，或是心情好了，教我一两招就行！我会一辈子尊重你，一辈子伺候你！”李青山低垂着脑袋，将衣摆揉皱、又扯直！
听了这番话，李策不知如何是好，遇见有人强扭着要拜自己为师，这还是头一遭！
不过李策能感觉到，这孩子有一颗纯粹的心，而且很有修行资质，是颗修行的好苗子。至于为什么有这种感觉，李策就不得而知了！
“你为什么想要修行？除了想要强大自身，还有什么原因？”李策正了正身形问道：
李青山抬起头来，有些犹豫，欲语还休……
“不要骗我！也不要骗自己！”李策眯了眯眼，看着李青山追问：
与李策对视，李青山那犹豫的目光，一瞬间涣散，又一瞬间变得坚毅而狠辣！
“杀人！”
李青山鼓足勇气，说完“杀人”两字，便“砰”的一声跪倒在地，浑身颤栗头颅低垂！
听到这个答案，李策亦是一震！一个十来岁孩子，习武就为杀人？
“杀谁？为什么？”李策继续追问：
“杀那些害死我父亲，欺辱我母亲的人！”
李青山低垂的面容，满是泪水！
世间恩仇？李策了然！
上前一步，将李青山扶起来，然后俩人来到门廊坐下，李青山将头埋在腿间，无声抽泣。
四下无人，黑狗子半夜就去了祠堂报信，没再回来。所以俩人对话，无需担心被人知晓！
两两无言，又坐了许久！
“我可以传你修行之法，但你得听我讲一个故事，然后再答应我一个条件。”李策纠葛许久，承诺下来：
“好！只要你肯教我，我什么都答应！”李青山抬起头来，满脸泪水，眼目中恢复神采：
“善恶之间，仍有余地！有些善，不一定是善。有些恶，也并非全是恶！”李策缓缓讲出这一句：
“我也是在村子里长大的，一个和山顶寨差不多大的小村子！不过我家乡那边生活要好上很多，人们已经不用为吃穿发愁。所以少了很多为了求活，而去趋炎附势的人，也就少了很多蝇营狗苟的肮脏事！家乡那边的人谈不上都是好人，但绝对没有纯恶之辈。”
“记得小时候村子里来了一条恶犬，不知从何而来，就是一条流浪狗而已！那条狗很凶，经常守在路口龇牙咧嘴的狂吠，吓得很多小孩都不敢出门。”
“当时我也很怕那条狗，被吓得不敢出门！”李策浅浅一笑。
李青山有些诧异，有些想象不出，如此惊艳绝伦；强大无匹的修行者，居会然和自己一样，也有惊惧；懦弱的时候。但孩子心中没有轻视，反而感觉亲近了许多，对李策也愈加敬佩。
“有一次，就在家里院子门口，我正啃着鸡腿，那条恶犬突然冲了出来，对着我狂吠！吓得我屁滚尿流，丢了鸡腿就往屋子里跑。那条恶犬应该是被我家养的狗给拦住了，等我再回头去看的时候，它已经叼着鸡腿跑了老远！”
“那次给我吓惨了，真恨不得那条恶狗给人打死了才好！再后来，那恶犬就经常在我家附近转悠，给我怕的几天没敢走出院子。”
“我母亲知道后，却没有要撵它走的意思，反而还时常拿些吃剩下的饭菜去喂它。一来二去，那狗一到饭点就往我家跑，也不在呲牙咧嘴乱吠，变得温顺了许多，和母亲很是亲昵的样子。”
“久而久之，我对它不再那么惧怕了，母亲忙不过来的时候，就会让我去喂它，它对我也不再凶神恶煞，混的熟了，我摸它脖颈毛发，它也不发火，有时还主动凑过来。”
“后来，我仔细想了想，那么长时间以来它并没有真伤过谁，可能只是因为饿得惨了，想找口吃食…活下去！”
“不过村里人不会想那么多，最后它还是被村里人打死了。我和母亲赶过去的时候，它已经死了，眼里含着泪！”
“就在村里一个小树林里，里边有一个小泥洞，它就死在洞口，洞里有几只小奶狗！我和母亲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们想收留它，它总是要逃跑，原来它也有一个家，家里有需要靠它…才能活命的孩子！”
“这么些年来，关于它的那些记忆，就像印刻在我脑子里，遇到一些事的时候，这段记忆就会浮现！”
“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个道理！”
“善恶有别，人性愚昧，除了那些深入骨子里的行善；为恶！大多数人的善恶之举，都是受一时；一地；一事；或受他人引导生发，是在不知不觉间铸就的善恶。”
“有的是好事，成就了善因。有的是坏事，会招来恶果！”
“那些不小心做了坏事的人，他们真的坏吗？他们都该死吗？”
“扪心自问……我觉得不该！那我们是不是要多想想？再看看？既是给那些人一个公正的评判！同时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毕竟我们是人，我们的善恶也在其中！”
“我想让你答应我，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变得强大了，强大到能够随意取舍他人生命！行事之前，要再多想想，细看看，不要受那一时；一地；一事；或是他人的牵引，尽量做到问心无愧！”李策看着孩子，目光诚挚，眼含期许：
这样平等的对答，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李青山心境祥和，密闭的心室里像是开启了一扇窗，有那三尺春光照射进来！
“我答应你！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出拳之前，一定先辨善恶！”李青山一脸诚挚，满是淤泥的心境中，不知不觉种下一颗莲子，等待着开出一朵莲花！
孺子可教，李青山点头慈颜一笑！
李策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两本册子，一本是心默抄写的“水云决”，一本是关于练体的修炼书籍。两本册子，都根据自己修炼心得，做了相关注解，将其中修行之法，可算阐述得浅显易懂！
李策相信，哪怕是初入修行的稚童，只要是识得字，都能看懂个七七八八！然而现在，又出现了一个新问题，那就是这个叫李青山的乡野孩子，是否识字？
要是不识字的话，那笑话可就闹大了，已经承诺下来的修炼之法，还怎么传给他？
自己又不会那仙人一指，难道要带在身边，言传身教？言传身教可不现实？自己只是答应传法，又没打算真收徒！况且自己这三板斧功夫，除了两本册子里的东西，就没什么可教了！
李策思绪陷入漩涡之中……
李青山也已站起身来，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面对面站着，看起来很协调，又不怎么协调，只是像极了兄与弟，师与徒！
李青山眼神炙热，仰望着眼前这个伟岸男子，十分渴望得到那两本秘籍。只是这个极有可能成为自己师傅的男人，好像神态有些不自然，这让李青山也不自然起来！
李策有些懊恼自己考虑不周，觉得以后叱咤灵界的日子，怕是要带个拖油瓶了？
“青山啊！你识得字吧？”李策很是难堪的样子，拿着两本册子，有些忐忑的问道：
“识字的！虽然不多，但学塾里教的那些浅显文字，都认得！”李青山笑容灿烂，觉得能识得那些字，是自己唯一值得骄傲的事！
李策得到答案，长吁了一口气，意料之外的惊喜，总算是放下心来！
“寨子里有个学塾，先生姓齐，人很好！寨子里交得起钱，上得起学塾的孩子不多，反而像我这样，站在学塾外偷课的孩子不少。学塾办了好些年，齐先生却从来不撵我们，有时还帮我们授业解惑！”
“所以…我真认得字！”见男人叹气，李青山怕他不信，赶紧解释道：
李策欣慰的笑了笑，有些佩服这个姓齐的先生，觉得有机会的话，到是可以认识认识。
李策拍了拍李青山的肩膀，示意自己并没有怀疑！然后郑重其事的将册子递给孩子。李青山接圣旨一般，接过两本册子，炙热目光无法偏移分毫，就像捧着希望与力量，心中狂喜不已！
接着两人坐了下来，李策又将册子里的修行之法讲解了一遍，遇到紧要处，更是细细讲解、再三叮嘱，直到李青山完全懂了，才放下心来！
李策告诉李青山，自己只是传他修行之法，并非收他为徒，也不可能将他带在身边，毕竟路途凶险，希望他不要介怀在心！
还告诉李青山要勤勉修行，自己一得空闲，就会回来勘验修行进展！最后又拿出几十枚灵币，想要交予李青山。
李青山涨红了脸，死活不肯接下那几十枚灵币。说能传他修行之法，已是天大的恩情，那还敢奢望其它，更不会介怀于心！
最后李青山噗通一声跪倒在李策面前，连着磕了三个响头。说不管李策认不认他做徒弟，但在他李青山心中，已经将李策认作了师傅，今生是师徒！若有来生，那还是师徒！生生世世都是！
李策有些局促，不过还是端坐在台阶上，坦然受了那拜师之礼！
短短的相遇，浅浅的离别，铸就了一场师徒情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