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据是否遭到攻击,可以时间切分为危险期和安全期。
也许敌方错估了我们不断刷新的战力,又或许是素体的集结也需要时间——无论如何,我们几乎不可能得知,安全期存在的原因。
……
下一个安全期还未来到。
因为剩余的战斗组成员还在与蛛殊死搏斗。
偶尔命中的高优先级指令的确可以消解它们的某条足或者某块身体,但为了维持更加稳定的防线,优先被采用的是防御阵型。
换句话说,就是尽可能增加存活的人数,等着执行官这边分出胜负。
思忖至此,我意识到这是叶的主意。她已经知道了,队伍中存在异数这件事。
她之后会怎么应对呢?
话说我也要被怀疑了吧,毕竟这次执行官小队已经光明正大地展现了力量。
枳身上发生的未知变化,多多少少会触及叶的底线。
总之要先解决残敌。
下坠残留的影响还未完全消退,这赋予了我最质朴的速度和力量。我在建筑的表面助跑,经过蛛的时候就把它们切开,这么做不费任何力气。
其实无论是量产型还是非量产型,清除兵器都没有多少智能可言。它们的行动依赖于附近素体的指挥。如果素体被解决了,蚁就会撤退,而蛛会好对付得多。
对了,由于特殊的孤岛式环境,这片建筑群里面恐怕没有产出蚁的节点,一重危机就这么免除了。
飘忽的想法并没有影响燃烧的效率,很快蛛已经被清理殆尽。
苏渃还没回来。
但通信中传来好消息,她在回归的路上了。
除了火和都图的神明以外,没再有伤害素体的方法——前提是,除了他们自己。
那个促使少女独自面敌的设想是,找到办法让大炮炸膛。
事实证明这能行。
那么便来到无可避免的时刻。
伤员和充当医护的人员各自寻找地方操作,死者则被有秩序地抬走。其他人也稍微放松了些。只是这次没有直接进入休息状态。
他们看着扶摇和都图,这两个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使用未知能力的人。那神色说不清是崇拜、感激还是怀疑和惧怕。
之前战斗时,非战斗组的重要成员被聚拢在人群中央保护。我往那里行走,周围的人都迟疑地让开,不过还是注视着扶摇他们。
但这几人集结起来,跟在我背后。于是目光聚焦的对象变成了我。
这符合我们的方针:由与叶相熟的我充当执行官的代言人——这意味着我、白垩和苏渃都不再隐瞒身份。一切都是为了开诚布公地沟通。
叶从人群里走出,没要别人陪同,只是脱离到说话不会被听到的距离,便站定了等我过去。
我注意到她走得很慢,也许是在迫降中受了冲击。
那投来的眼神其实也谈不上严肃。也许对于我们的性质,她已经心里有数。只是总归得谈谈,不能当没看到异常。
指挥官远远地对我笑了笑。
目光相交,我心中大定。
但突然间背后传来白垩的惊呼和扶摇的警告。
与此同时破空声撕裂般传来。
天空的阴影,片翼的狰狞,残残破破地飞抵此处,仿佛摇摇欲坠。
就在坠毁之前,仅剩的半翼就像要挣脱躯体一样狂舞,洒出最后的针雨。
原来它真正的、从未展现过的特质是——隐匿。选择的使用时机则是,所有人都以为战斗结束了的现今。
说实话这个能力依然不值一提。
因为在攻击的那一刻就会暴露,而如果不必同时应战别的敌人,在这个世界里,连炮击都能接住的我,不可能被针雨命中。
但如今——
也许是理解了,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伤害到衔火的少年,它选择了其次的攻击目标,即担任指挥官的少女。
在听闻破空声的那一刻,我便意识到了,这一击和之前的那些是不一样的。投射的晶针只有寥寥几只,但速率极快,难以捕捉。而且还有一个证据,在完成这一击之后,它的翅膀整个崩解了,爆散出漫天的无害碎片,本体也落入无际的空洞。
以我的反应和速度,在有距离缓冲的情况下,依旧能够避开;但如果它从一开始就开启隐匿,并且在无法预测的第一击就用这招,我说不定会死。
为何它没这么做?这不值得追究。战机毕竟稍纵即逝,这个世界上的素体是与人类同样疏于战斗——尤其是非一面倒的战斗——的家伙。
只是此刻它用了。
于是时间静止。
全身的喷射口过载般鸣叫,然而在一瞬后止息。
我最终静静落在仰倒的少女旁边,扶起她的脑袋,帮她拾掇散开的白发。
在另一份记忆中无限美好的面容变得比发色更为苍白。将视线下移,在天台上晕染开来的血肉触目惊心。白覆盖黑,黑浸没白。生而为人的躯体和灵魂混合着救赎性的机器管线,于预定的针触式爆炸中涂抹出如月夜星空一般的终末。
那个灵魂在哭泣。
从人格的褶皱中流下不可思议的悲伤的泪水。
但我只是触摸着流逝的余温,余光扫过嘈杂而不知所措的人群,脑袋空空荡荡。
直到那个声音说:
“枳。”
周遭依旧混乱,但那一个我屏息般抑止了被大卸八块后黯淡无光的情绪,似乎被不切实际的希求占据了内心。
我等待。
那个声音重复:“枳。”
我沉默。
然后那声音冷笑:“可真够让我失望的啊。还以为能看看你哭出来的样子呢——在幼育所跟整个寝室闹翻的那段时间不是整天找我哭诉吗?结果现在倒是装得像那么一回事了,我死掉都觉得无所谓吗?”
我总觉得名誉受到了诋毁,第一反应居然是替那份记忆辩护道:“你少来,我那是为自己交了个没心没肺的朋友才哭的——那时候你居然还嘲讽我?想想自己有多恶劣再说吧。”
“嗯?我还以为这几年你已经意识到我们之间悬殊的强弱差距,不再还口了呢。”
“你烦不烦啊?”
“好了好了。也该让他们冷静点了。”
她指的是“衔火者”的其他成员。
于是无机质一般的声音再度流淌在最大的公共频道里。
“全员注意,这里是叶。我还活着,重复,我还活着——只是换了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