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按下。
扳机带脱击锤，击锤推动撞针，撞针轰击底火。
底火爆炸，子弹轰鸣而出。
枪口冒出火焰，刺鼻的硝烟味弥散，我一度以为自己在耳边的巨响中失聪。从肩膀上传的骨裂错觉反而已经无关紧要了。
然而子弹消失无踪，连弹孔都无处可寻。
接近的红眼病放下挡住面部的手，埋头迈步，似乎失去了对这人造雷霆的敬畏。
——这就是我的射击初体验。
就算调整过呼吸，扣扳机的力度也刚刚好，打不中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依托凸出地面的大石停步射击，同时秋葵搅动空气，加速白烟的扩散，自己也隐入其中。扶摇则已经靠近地下入口了。
由于在被发现之前已经绕行了一段距离，我们的初始位置和塔楼、地下入口呈一个斜三角形。
红眼病们以撼动大地的架势冲刺，有意不走直线，合围而来。“神启”提供的巨力由“怪物”之手直接行使，表现出反常的灵活。
塔楼那边的黑袍受到爆炸影响，此时处于哑火中。
我终于在打空一个弹匣前击中最前方敌人的腹部，连忙乱扫一通后借着烟雾摸进地下入口。
这是个似圆似方的混凝土斜洞，坡度略陡，地面皲裂，下面则是一片漆黑。
塔楼是乔小青所在的位置，贸然进攻只会使防守力量增加，反而不妥。所以目标只能是同样藏着秘密的地洞。
这个选择其实也让我感到不妙。进入地下相当于作茧自缚，只要敌人守住我们知道或不知道的所有出入口，我们就只能任人宰割。
毕竟要论绝对力量，己方是完全处于下风的。
但想到了这些，我还是不得不走进去。
之前没有发现，地下入口才是这片黑色地带真正的中心，土壤的颜色在这个点位也达到最深。
顺着廊道下行，循着手电光找到队友。
此时我们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境地。
前无拦截，后无追兵。好像去别人家里做客，结果被主人忘掉。
扶摇和秋葵告诉我无线电已经断了。
耳边回荡着若有若无的人声。
原计划是处境安全的9966时刻留意着通讯频道，一看到空舟发来的信号便用无线电通知我们撤离。而现在事情就有些麻烦。
好在9966反应也不慢，察觉到这一点后便用通讯频道转述无人机的视野：
红眼病没有回到塔楼，而是在洞口处集结。看样子是要把守出口了。
也许下面有什么东西，让“怪物”觉得不必再增加追兵吧。
不过这也证明我们的牵制工作取得了成功，该说是喜忧参半。
“喂，你们觉不觉得这声音像是惨叫，怪瘆人的。”秋葵侧耳倾听。
有那么几秒三人都安静下来。
这么一说，确实。
“有必要下去看看。在这待着也是浪费时间，准备好了吗？”扶摇重整架势。
我给出肯定的答复。
面对未知的险境，我想象中的常见队伍通常都要经过一番摩擦，因意见相左而争吵，最后由有话语权的人做出决定，在部分人不情不愿的气氛中前往。
但这里的三人都不是临阵退缩的类型。
秋葵把我们的情况也发送到频道里。
9966：「你们就不想想一会儿怎么出去吗？」
空舟：「没关系，如果敌人的地面力量大部分都集中在你们那儿，我想我可以控制乔小青消失引发混乱的时间。」
扶摇：「等我们发信号再开始也可以吗？」
空舟：「只要别拖得太久。」
我们下行。
黑暗。
怪声。
惨叫，沙哑凄厉的惨叫，很多人的惨叫。
胸闷。
地上开始有黑红的痕迹，踩上去黏糊糊的。
血，扶摇低语。
转过一个拐角，窄道出现尽头。
开阔的地下空间。
白炽灯和火把共同投下交变的幻光，奏出绝望的背景乐。
我用手电照去——
拉开黑红的帷幕。
被血染红的灰雾。
受刑者在其中绝命狂舞。
对生或死不屑一顾。
施刑人是长椅上排排安然静坐的黑袍。刑具是灰雾、痛感以及世界。
成百上千的人体被灰色笼罩。那灰色呈现出我能想到的任何用以伤害他人的形状，给予所有人平等的深层痛苦。
能发出惨叫的是少数中的少数，更多人早已失去气力，亦或者声带不再完整，只是麻木地、反射性地疯狂挣扎。
并非屠杀，而是缓慢的碾压、研磨、凌迟、废物利用。
有专人将大量“神启”吹成雾状，混入灰红的雾气中。于是生命的密码被过载，细胞的活性被神秘化，修复再破坏，破坏再修复。
但与身体的高度活跃相对的，是人格的闭合。他们已经失去眼神。
“无边际的绝望”，“没有救赎”……高嗣人写下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怪物”专门抽出金字塔顶端的战斗力，不用来扩大势力或排除敌害，只是夜以继日地折磨着一群普通人。
他们全都活着。
不，真的活着吗？
这能让它得到什么？
我脑海中的某个点被掐断了。有一个我接近发狂，想要杀死所有人。
但是——
我顺着之前的思路思考下去，然后发现了一件事。
也许是诚心诚意的刑虐感动了上苍，又或者是血肉的变形和锻造终于敲破了灵魂的容器与外壳……
人们的身体上，有奇迹在升华。
那是粉尘从崩坏的人形中剥离。起初为无暇的白，但随着存在时间的延长，外表逐渐混浊。
最终堕落为与灰雾别无二致的颜色，变重坠地，互相吸引，定型为针状的结晶。
有人把它珍而重之地收集起来。
切屏。
“你还在看什么！快走啊！！”
忽然我被猛拽了一把，听到秋葵的喊声。
是啊。
这里已经没有我们能做的事了。
与被剖开的女孩不同，这次就算给受害者一个痛快，他们也毫无感觉吧。
反倒是坐在另一边的十几名黑袍，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不含血迹的灰雾开始涌动。
秋葵向对面放出强风，三人全速奔逃。
但灰雾穿过空气袭来，翻卷出尖锐的棱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