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没有夕阳，没有晚霞。
低沉的天空洒下骤雨，厄夜将要来临。
擦掉水雾的车窗映照出我模糊的脸。我撩开垂下的中发，注视着自己的眉眼。
小时候不辨男女的长相，现在因为额头上的疤痕和面颊处淡淡的痘印而略有减分。
笑容。
只是一瞬。
※
其实在决定战略的时候，今晚这个危险的提案并非全票通过。
如果说之前的方针是量力而行，在冒险的同时尽可能避险，那么森林公园之行就是彻底的迎难而上，似乎有些勉强了。
充斥着未知感的空舟先不论，具有一技之长的扶摇和秋葵显然都愿意去把握这个绝无仅有的妨碍仪式的机会，但9966却抱着反对态度。
毕竟他只是个普通人，依赖外物是有极限的，感到恐惧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时候如果我也表露出害怕的意思，五中之二的票数也许就足够让其他人重新认识己方的战斗力了。
遗憾的是，我也不认为逃避是有用的。
于是秋葵提供了折中的做法，如果9966实在支撑不住，可以自己躲起来，但战略必须推进。
说是折中，其实意外地强硬。
我想着就算9966逃掉了也不奇怪，没想到他居然选择了留下。
那之后他苦着脸寻了下午的间隙问我：“要和那些东西真刀真枪地来一场啊，你为什么那么从容啊？”
我没兴趣开导他，只是回着大实话：“我没有从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也很怕的。”
9966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时间就这样一转眼到了傍晚。
※
在我看过的无限流小说里，轮回者队伍通常会统筹全局，通过一个叫做“借势”的惊人操作，在极度复杂的局势中攫取好处或给敌人设局。
与之相比，我们的计划就简陋得好像根本不足以称之为“计划”。
全程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空舟负责乔小青的解放，而其他所有人只有一个任务——尽可能多地吸引敌方的注意力；
第二阶段，从乔小青落到自己人手中即刻开始，全员竭尽全力逃离。
这里其实有一个矛盾。
我们对乔小青的重视，源自空舟情报里“怪物”对乔小青的重视。后者如果真有那么大的分量，那无论是掌握她的状况，还是利用我们创造的混乱来解救她，都绝非易事。
空舟是值得信赖的队友，这一点在情报拼图日益完善的过程中已经充分地得到了证明。
但他真的能顺利执行计划的最高难部分吗？
如果可以，方法又是什么？
说起来他收集情报的手段就是个迷。
对此，空舟的回复是——如果不能拯救，那就消灭。只要我们造成的动荡足够激烈，成功概率就是百分百。
至于他的手段，也将在见面后揭秘。
“要好好大闹一场了啊……”
在驶往森林公园的车上，秋葵毫无阴霾地说。
我收回盯向玻璃倒影的视线，看向前方。
※
虽然被冠名为森林公园，但这里其实也分布着一片片湖沼湿地和沙砾空地。
外围修建了停车场和观景用的栈道，然而真正的中心区域是人迹罕至的森林之笼。
为了避开敌人的眼线，四人换上便于野外行动的服装，从某个无路通行的角落越过树丛和灌木。
外圈较为接近人工林，矗立的大多是松树，排列有序。但不久后就像是真的跋涉在森林中一样，得费一番力气才能开辟出路来。
多亏扶摇和9966事先利用无人机的视野绘制了大概的地图，总算不至于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出于环境和隐蔽性的考虑，我们舍弃了雨衣，不久后衣服就淋湿变重，黏糊糊的令人不快。
尽管如此，在天色由灰变黑之前，我们终于找到了地方——事实上如果一切如期进行，我们只有在逃跑时才会摸黑。
仿佛于精美的毛衣上用酸液蚀出的洞，在绿色密度本该最高的位置，漆黑的枯败鸠占鹊巢，伸展着剧毒的爪牙。
从某条界限处开始，前方的树木开始呈现异样。木叶落尽，枝干发黑，一经风吹雨打便纷纷摇断。剩下残破的骨架刺向天空，干瘦的树根凸出于荒凉的大地。
如同垂死挣扎的手。
我没来由地这么想。
扶摇挖出土壤，说里面可能混入了什么黑色的物质。
继续前行，直到目光可以越过稀疏的树木，直视空洞中央的塔楼。
这是座相当古早的石制建筑，虽说在设立公园的时候进行了翻修，但由于位置的缘故很少有人光顾，结果几年后又变得破败不堪。塔楼后面则是防空设施的入口之一。
扶摇和秋葵降临的地点，正是入口旁边的空地。
楼内楼外有人影穿梭，红眼在深林背景布上划出残痕。
黑袍是能够夜视的，这也是第一夜躲在储藏间的苏渃和我轻易被找到的原因。以此类推，同样持有红眼的红眼病，有大概率也可以夜视。
出于这个判断，我们才在傍晚而不是深夜出动。至于白天，当然是用在了前期准备中。
——中断胡思乱想，我看着扶摇伏低身子，借着树木的掩护靠近塔楼。
秋葵紧随其后，最后一个是我。
9966则隐蔽起来，操纵探测装置来提供视野。如有需要，他也会负责撤退时的接应。
交流时用的当然是无线电通话。
石头堆砌的窗洞处忽有灰雾流动，下一刻十字形的锋刃推波般射来；楼外的几名红眼病扔掉小瓶，咆哮声随即传来。
被发现了。
黑袍的距离尚远，灰刃可以轻松躲开。我刚抬头，扶摇已经靠近树木，对着窗口连按步枪扳机。
火光亮起。
这玩意我也背了一把，但绝不能指望我会用。
塔楼的大门打开，有人影走出，迎接他们的是进入倒数的爆弹。
另一边秋葵按下双手，狂风旋即升起，将冲来的信徒连着泥土和草叶带离地面。扶摇趁机朝着地下入口奔去，速度比起服用“神启”的信徒也不遑多让。
更多双红眼亮起，我拔下烟雾弹的插销，紧随而至。
你说凭什么我在前线？
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动起来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