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萧瑟的晨风中站立了良久,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惧怕这道门。
堂前的大厅上,宋陗背门而立,曲禅、宋衍之和几个弟子都在了。这些人一一沉默着站的站坐的坐,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许暗沉。
“师父。”临舟跪在宋陗的身后,把头垂得低低的,不敢抬头看看大家。
“你还认我这个师父?”宋陗侧过身,两鬓的白发从来也不曾这么显眼过,他仿似一晚之间苍老了。
沉声说:“可曾记得我千叮万嘱,可曾知道那是个怎样的人?你素来最是懂事,为何要做出此等令山庄蒙羞的事!”
一直以来,这是他最骄傲的徒儿,五岁时就亲自教导长大,即便不是亲生也似亲生,原以为她会长留山庄,没想到却……
“师父……”她紧咬唇瓣,听到宋陗的训斥心里被刑罚还要难受,她从来做事没有差错,这突然的失望……师父定是十分失望……
“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师父就将事实原原本本地道来,怎会认识他,听闻你还助他解药一路保他平安,你……你是要气死师父不成?”
宋陗说得激动,脸色因气头上涌变得通红,一时颇像气急攻心的骇人模样。
宋衍之担忧地上前劝说:“爹,您冷静一下,听师姐好好解释嘛。”
曲禅倒了茶给他,“你身体不似从前了,最好少劳气,先坐下喝口茶吧,临舟不是小孩子了,不会不明辨是非。”
“哼!她的剑都横到老夫面前来了,倒是明辨是非。”顺着二人给的台阶,宋陗面色铁青地坐下喝了一口茶。
曲禅转头朝她使眼色,“临舟,快跟你师父道歉,然后该说的说一说。”
临舟会意,抿抿唇,磕头说:“师父,临舟知道错了,请师父原谅。”
那响头磕得又大又响,连宋陗都不免瞥她一眼,但是没说话,静等她出声。
可她却说:“关于董琹一事,临舟只能告诉您,我不希望此人有什么差错,而师父利用弟子与他通信之便设计于他,临舟惶恐。”
有些东西,她知道是对是错,可若是仗着是对而无所不用,这让她心里蒙上了一层灰。
“你说什么?”本以为会听到她的忏悔,却不想听到这一段不算晦涩的话。明里暗里竟是在指责他。
“师姐,那样做的是我。与我爹无干,你不要侮蔑他。”宋衍之一听到这件事,立刻站出来。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愿意担当她所有的怨。
“就算是这样……”不管是谁,都是她最亲密的人。
偏头冷冷地沉默了,好多话说不出口,因为说出口就会天翻地覆,大家都会变,而她承担不起这样的变故。
“师父,您能告诉我你何那么恨董琹吗?”她抬头看着宋陗,“又或许,您恨的不是他,而是……”
“临舟!”一道清亮的声音打断她,曲禅冷冷地注视,充满了警告。
“为什么?”她低低地呢喃。
“你想说什么?”宋陗突然眯起眼,又看着曲禅,“是你?”
曲禅回视他:“师兄,我既然说过要藏在心中一辈子便不会食言。”随后眸光变得阴冷:“倒是你,也该分清楚事实了,免得落人诟病。”
宋陗张大眼:“什么落人诟病,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曲禅闭上了嘴,淡莫一眼,不在说话。
没有人是完全对的,是人就有私心,没有谁能做到彻底的无私,就算是宋陗也不能。
“临舟,记住我的话。”临舟走时,曲禅轻轻对她说一句。
曲禅这么唐突的走了,宋陗仿佛失了魂一样呆坐不语。
“爹?”宋衍之担忧地叫了一声。
“师父。”一瞬之间,她感觉师父失了心,充满荒寂的双眼就像一个陌生人般,从来没有这么地哀伤过。
“临舟……”他缓缓回来神来,声音苍凉,“你是不是也觉得师父错了?”
像在问一件她知道的事,又或许她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正义之庄,什么侠义之师,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世人都纷纷寻他主持一个公道,公道公道,那谁来给他一个公道……
面对着这样的师父,临舟涌起羞愧和心疼,“师父,您没错,错的是临舟,我不应该那样质问您。”
师父对她的好,数之不尽,那视若亲子的养育之恩无以为报。
“起来吧。”他看着跪在地上的爱徒,已经失了教训她的心。孰能无过,他主持不了自己的公道,也主持不了别人的。
眸光一转,他起身将地上的人领起来,说:“师父不怪你,只是你要知道,往后万万不可再如此了。“
得了原谅,她默默点头,“临舟知道。”
“这就好……”宋陗微笑拉起她的手,轻叹:“还有前些日问你的事,一直没跟你细说,今天一并说了,衍之是师父的独子,自幼与你一同长大,你二人知根知底倒也是一桩好姻缘,今日师父就正式向你提亲……”
他回头差宋衍之说,“去把你娘留下的那两块墨珏拿来。”
临舟望着宋衍之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口,到底是没说什么。
……
近日,碧螺山庄喜气洋洋,听说要办喜事了。
但凡街头巷尾有这样的议论声,那么那些被正经发了喜帖的人就会好心地开口确认一下,是要办喜事不错。
山庄的少庄主与大弟子喜结良缘亲上加亲,日子就定在下月初九。
这桩亲事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桩无可挑剔的好姻缘,可是真正高兴的却也只有那些看的人,不相干的人。
喜帖发出去已经有两三日了,山庄里开始忙碌起来,大家迎头照面都是精精神神的,虽然忙碌却忙得开心。
整个山庄数下来,大概几临舟最闲了,不是她不帮忙,而是大伙不让她动手。以往山庄里的是什么事她最积极了,现在她的终生大事,大家却不让她碰。
一生一次,就让她做个闲闲的待嫁娘。
其实除了临舟之外,墨竹轩里也还有一个闲的,他,已经许久不露面了。
有时在墙外可以听见清清凌凌的几声琴音,不过都是,不成一曲。
临舟站在墙下,仰首望着那几支伸出墙头的竹子,不知不觉地又叹了气。
曾经多少年,她希望得到他青睐,也无数次想象过与他共结连理,百十年齐眉举案,他若静就与他隐居山林,他喜动就伴他笑傲江湖。
有什么不好,这有什么不好……
两个男子,一个是她爱了一整个曾经,一个是……
可最终,她要嫁的人却是别人。
“唉……”
墙里的琴音截然而止,曲禅抬眸望了望墙那边,说:“一早上站在我墙下叹气,这是怎么了?”
他都听见了啊,临舟有些窘迫,干笑说:“师叔好耳力,弹着琴还能听见这么远。”
里头的人笑了笑,“即便师叔而力过人,却也不想隔着墙说话。”
这个,她摸摸鼻子嘿嘿笑两声,然后用轻功翻墙进去。
四方亭里,曲禅正在倒茶,那是她的,他自己已有一杯。
“坐吧。”
临舟坐下来,默默端了茶喝,一时还找不到话说。
曲禅也不说,既然都没有话说,那就只有弹琴了,可是这光景又能弹出什么好琴来。
他停了,笑说:“再喜欢的东西,始终会有腻的时候,这道理是真的。”
临舟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心里却感慨万千,是的,喜欢过,却不是永远,那么……怎么样也没关系吧。
久了,就淡了,忘了,不想了,就像她曾也那么爱过一个人,不是也放下了吗?
“千回百转,没想到你最终还是留在山庄了。”他抿着茶,淡淡叹息,这些日想了许多如果,然却没有一个可以重来的机会。
如果有如果。他不会一走三年,如果有如果,当初坦然地开口又何妨,为何总是诸多顾忌……
“师叔,对不起……”千言万语,只能说这么一句,不是对不起拒绝了他的情,而是愧疚没能让他知道自己也曾有那样的心。
如果有如果,若果再见的那一天,都不那么沉默,是不是很多事就会不同了。
“傻瓜,有什么可对不起的。”他笑着,“怎么都好,只要自己喜欢就成了,不必勉强自己。”他看得出,他怎么会不知道,无论如何,只要她觉得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