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君主腓特烈.布法利诺正端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看着皇家骑士团（1）新送来的两份文件。
第一份是关于三年前的‘矿产瞒报案’。
雪国是一个矿产大国。在大陆上，无论是银矿、硫矿、铁矿等常见矿脉，还是秘银、暗金等稀有矿石，大都出口于北境。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使得雪国不需要像西方与南方那样进行政治上的改革以适应这个商业越来越重要的世界。用桑德斯的话来说，“他们躺在钱上”。
近些年来最为炙手可热的矿石莫过于被格罗迪亚开凿出种种新型用途的‘可燃冰’。这是一种北境独有的矿产，由于其独特性，珍稀而价格昂贵。它们对于雪国低下的炼金工业来说可以说是毫无作用，但只要将它们出售到技术更发达的南部与西部，雪国就可以凭借资源垄断的优势攫取大量的利益。
正因为北境矿石之丰富，雪国对于商业的政策还保留着十分原始的状态。雪国律法明令规定一切矿脉皆属于王室，任何人进行私自开采都将获重罪。即使是国王所赐封地，领主也无权开采其领地上的矿脉。
奥托与桑德斯所在的南方大陆商会仅仅需要取得政事厅的许可便能够获得开采、运作、加工、以及出售和购回各类矿石材料的权限，而这在雪国基本上是不可能发生的故事。
尽管如此，由于巨大的利润，各方领主——尤其是偏远地区的领主，对于所发掘的矿脉瞒报也是层出不穷。对于这类铤而走险，王室时而进行严厉打击，时而也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策略。
腓特烈是一个极为克制和擅于平衡各方利益的君主。对于贵族，他向来抱有一种宽仁的态度。当被授予监督之责的皇家骑士团在发现矿石在港口被偷偷运送并上报给王室时，如果数量未超一定限额，腓特烈往往并不会立即下令抓捕，也不会强行揪出背后的贵族利益网络。
但他的宽仁也有限度。当骑士团发现有人胆敢在王城附近偷运‘可燃冰’这种作为底线的国家资源时，腓特烈不禁怀疑自己执政的手腕是否出了什么重大问题。
据洛奇团长的进一步查实，这样的偷运现象，应该至少持续了两年。
居然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走私了两年‘可燃冰’？
更令腓特烈难以冷静的是，在洛奇团长密报给自己的长长的怀疑名单中，有自己的两个儿子。他们一个被封到塔利亚，一个在博尔特，两者都是具备港口的沿海封地。想到这两个各怀鬼胎的儿子，腓特烈明白这件事并非不可能是他们所为。相反，这是非常强有力的猜测。此刻的雪国君主便像一个寻常父亲那样头疼起来。
然而，当他看到名单后面的一个名字时，他又不禁轻轻笑了出来。
——洛奇这个人办事稳妥，但有时候的确是过于疑神疑鬼了。
那上面俨然写着‘柯丽雅.布法利诺殿下’。洛奇将自己最喜爱的小王女也列入了怀疑对象，并请求批准彻查自己专门为她修建的蓝色玫瑰园。
柯丽雅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一个连封地都还没有的孩子，又怎么可能走私矿脉呢？
想到‘蓝色玫瑰园’，腓特烈的脑海中便浮现出小柯丽雅在怀中揪着自己胡子的情景，内心涌起了久违的温馨情感。
“带上勘验队去彻查名单中所有可能瞒报矿脉的领主。”腓特烈拿起羽毛笔，划掉了柯丽雅的名字：“蓝色玫瑰园就不必查了，那只是个距王城不过只有十里的花园而已。”
“陛下，这三年来，因为柯丽雅殿下的王室身份，蓝色玫瑰园拒斥了治安官所有的正常核查。”洛奇团长在腓特烈的面前将身体站得笔直，开口道：“这是不合理的。我对柯丽雅殿下抱有比对两位大公更高的怀疑。”
腓特烈笑着说：“我是十二岁为她修建的蓝色玫瑰园。难道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就知道隐瞒矿脉吗？”
洛奇团长依旧语气坚定地说道：“我并不擅长揣测人心，陛下。我只是依据我所了解到的资讯说出所有可能的情形而已。”
“算了，要查你就去查吧。”腓特烈随意地挥了挥手：“这件事总是要水落石出的。不将这些背后做小动作的家伙们掘地三尺，他们或还以为我真的是一位无能的君主。”
洛奇团长点了点头。
“关于另外一件事。”腓特烈翻开第二份报告：“既然‘千面之月’（2）邪徒们的活动范围已经猖狂到了临近王城的程度，请艾德思即派遣卫兵，务必将其一网打尽，以避免他们的作恶影响到王城中居民和海外商人的生活。不过，这只是应当交给治安官处理的小事，你怎么会想到亲自过问？难道有什么特殊状况发生了吗？”
听到这里，洛奇团长平常一向面无表情的脸露出了诡异的神情。
“怎么了？”腓特烈抬头看着他。
“艾德思治安官数日前向骑士团申请了求助。”
“他手上的卫兵解决不了吗？”
“恐怕是的。王城附近已经有三座村庄被袭击，惨遭屠戮，即使是刚刚出生的婴儿也未能幸免于难。受害者无一例外——符合他们作案的惯例，头颅被偷走了。他们放出消息，宣称自己随时将进入王城。艾德思阁下已经着手于全城戒严了。”
洛奇团长沉声道。
“事态听上去颇为严峻。内有侵吞国家资源的贵族大公，外有穷凶极恶的盗匪邪徒，此时又正值巫女出逃，雪之献祭遭到破坏……真是个多事之秋。”腓特烈揉了揉太阳穴：“骑士团出手能够解决他们吗？”
洛奇团长摇了摇头：“我不能欺骗您，陛下。我们关于‘千面之月’的资料太少，在不知道对方底细的情况下，即使是我也没有办法对此打包票。”
洛奇握紧拳头，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但我，洛奇.克莱德，仅以我个人的名义担保，我可以为陛下赌上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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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守诺言的奥托船长如约窝藏了夏尔和云雀。
夏尔被伪造出的新身份是奥托的侄子——奥托船长干脆说他是自己的弟弟和远东血统小妾生下的私生子。
而云雀则是“史密斯夫人的侍女”爱丽丝。
奥托着人将柯丽雅公主用来代付那三百支‘冥神火鹰’的大量可燃冰藏在了最私密的仓库中。对于雪国公主居然能够私自拿出那么多矿石的事，奥托感到有些诧异，但他商人的性格使他并没有对此事追问过深。
“桑德斯，我的老朋友，你还真是给我惹了个大麻烦。刚送走一批烫手的，手上又接了一批。”奥托有些无奈地耸耸肩。
不过他必须承认，自己无法抵御这些可燃冰带来的诱惑。无论将它们出售到西方还是南方，都将获得巨大的利润。
这间招待海外商人会馆的种种设施都可以称得上奢华。夏尔此时正靠在炉火边欣赏着身后的壁画。画中有一个举着权杖的男人。整幅画的背景是茫茫的荒原，男人背对着众人走在正前方，所有人脸色的表情或恐惧、或迷茫、或狂热、或充满希望……夏尔不禁由衷地从这幅画中体验到了一股沧桑凛冽感。
“这幅画画的是始祖布弥尔带领雪国先民走出荒原的故事。”奥托不知何时走到了夏尔的身后：“雪国人普遍信仰的始祖教派，是以人为神的宗教。布弥尔原本是人，是他们的先祖。当成为传说之后，他也就成了神明，是‘创世者’在人间的示现。”
夏尔点点头：“我大致能理解。”说完，他好奇地看向奥托：“你信仰什么宗教？”
奥托走到一边，坐在桌前，掏出他从夏尔那里用乌陵“等价交换”而来的黑色金属片，笑了笑：“我信仰利润。”
夏尔歪着脑袋问：“我问个问题啊。你应该是知道我身上不止一块龙鳞的，我还防范了你好几天……你为什么不把我身上的龙鳞全部抢走？要知道，就算你这么做了，我现在也是拿你毫无办法。”
奥托有些忍俊不禁：“我是个商人，不是个强盗。”
夏尔随意地说道：“商人不就是强盗吗？”
奥托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哦？这是什么说法？”
夏尔考虑着要不要给这位无比信奉商业逻辑的商人科普一下剩余价值原理，忽然脑壳一转，化用了一句经典的话：“如果有10％的利润，商人们就到处奔走；有20％的利润，商人们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商人们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商人们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商人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
奥托不禁眼前一亮：“总结的非常到位。我真应该把你引荐给会长，他会喜欢你的，至少也会对你十分有兴趣。”
夏尔翻了翻白眼：“会长是男的还是女的？”
“一个强壮健硕的法兰汉子！”奥托回答道。
“那我对他可没有丝毫兴趣！”
奥托先是愕然，然后，咧嘴大笑了起来。
注1:（皇家骑士团）雪国的皇家骑士团肩负着为王室披荆斩棘的重任，只隶属听命于君主本人。在王命之下，雪国的任何公民和贵族都需要无条件配合皇家骑士团的行动。
注2:（千面之月）信仰“千面之神”，信奉痛苦能带来救赎的教派之一。信众自身修持苦行、常常对村庄实施虐杀，并取走他们的头颅。是北国居民惧怕的邪徒团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