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为了你们的成长!”科恩握紧拳头,声音抬高了一个八度:“不要以为我付不起这点工钱。而是……在一个大家都求上进的环境里,你们会成为更好的人!”
场面一时间有些失控。在场的工人们骚动着,百十个面色蜡黄的年轻男子围了上来。尽管先前被科恩的故事所打动,甚至部分工人还受到了鼓舞,但是涉及到切身的利益的时候,他们还是并未被冲昏头脑。
一般而言,“上进”、“奋斗”这样的字眼很具有迷惑性,处这个时代的异世界人当然无法分辨其中的隐微倾向。夏尔作为一个熟读解构主义存在主义哲学典籍的地球人,当然是对这些套路十分熟悉,但他既不打算搞格命,因而也就站在一旁静静观看着这闹剧。
就在这时候,从进入商会开始,一路像是哑巴一样沉默着的艾米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她的身体微微晃了晃,咬牙切齿地说道:“奸商。”
夏尔捏住了她的胳膊,不让她胡乱动作,挑眉道:“你想怎么样?”
“杀富济贫。”
海盗出身的少女从口中毫不犹豫地蹦出了这四个字。
“好。”
出乎艾米意料之外的是,夏尔这个她眼中的“大魔头”竟然对她的意见点头表示了赞许。但他却顿了顿,接着这样说道:“可是,这样会有很大的代价。”
艾米黯然地低下头。即便是满脑子锄强扶弱的她也自然清楚目前的状况,在此时此刻,商会便是他们在南方帝国唯一的后盾。夏尔是不太可能对作为友好一方的科恩下手的。
“不,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夏尔眼光锐利地看着那些人,小声地说道:“我大概已经明白,科恩先生应该并非是与奥托船长同一派系的。我迟早要对他下手。我说的代价是指,这里的工人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从一开始进入会馆时,夏尔便在留心观察科恩的举止。在那个时候,不知为何,他的五感突然变得极其灵敏,仿佛进入了一种观察者的状态。在这种“观察者模式”下,科恩的一些奇怪的小动作,时不时透露出杀意的眼神,全被夏尔切切实实地接收到了。因此,这一路上,夏尔都在盘算着如何对付这个心怀鬼胎的老头。
“你是说……他们会失去工作?”艾米微微地点头,她可以理解这一点。毕竟修筑铁路也并不是一个随意就能找到的工作。
“我说的并不是这个。而是……思想层面的危险。”夏尔摇了摇头,说道:“你应该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那我们……是要……做些什么呢?”
艾米的确不是太能理解夏尔的话,小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茫然。
“我们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看着就好了。”夏尔轻轻地说着话,拉着艾米走到了一个安全的位置。
当工人们围过来的时候,科恩雇佣的几名护卫已经提着武器拦在了前面,保证工人与他之间的距离。
“喂喂!托尔他,脊椎伤了……”
渐渐地,事态有些升级了。原本只是想要辞退几个工人的科恩也没想到有这么多借题发挥的人冲了过来。冲在最前面的一个三十来岁的工人粗着嗓子叫嚷着,后边还搀扶着一个瘫软着的更年轻的工人。
“拉里,你不会是觉得我有养他的义务吧……”
“他是工伤!”
那个叫拉里的工人还在那里据理力争着。
“你说是工伤,那也没有证据啊……”
科恩就那样托着肥胖的身躯躲在护卫后面,双手摊开,无奈地耸了耸肩。
艾米看见夏尔的眼睛突然泛起奇异的蓝光。
其中一个护卫一刀劈在了一个工人身上,于是后面的人都扑了上来,他身边那个护卫的刀像是拐了个弯似的,却劈在了自己同僚的肩膀上。
鲜血飞溅,让在场的人们都有些血脉贲张。原本就心中火气腾腾的工人们有什么用什么,不成章法的与护卫厮打起来,拉里率先冲到了科恩面前,一铲子朝他的脑门上铲去……
当拉里拿着手上的铲子第一下敲上去的时候,身体还有些微微颤抖,但这一下打的实在是顺手,于是第二铲、第三铲……接二连三的攻势,让他似乎找到了点感觉,除了手感之外,砰砰砰的声音又让人十分舒压……
科恩抱着血流如注的脑袋倒在台阶上,工人和护卫们从不同的方向一拥而上,叫骂声、厮打声,顿时场景乱成一团。
“别动啊,赶紧叫救护队啊……”夏尔装作跑到的样子,大声朝后面的随从喊了句,然后把手伸到科恩脑袋后面做出捂住伤口的样子。
“快、快……”科恩一边哀嚎着,一边拉住夏尔的衣服。
“嘘……”夏尔捂住他的嘴,后者发出呜呜呜的闷闷的喊声。
“别说话,我送你上路。”
………………
发生了一场暴乱之后的铁路工地静悄悄地,有一些工人蹲在地上抽着劣质莎草卷,还有一些躺在一旁睡觉的,但没有人发一言。
突然间,由远至近的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集中到来人的方向。
是白天和科恩一起过来视察的少年与他的女奴。
“你来干什么?”其中一个年轻工人极其不友好地瞪了夏尔一眼。
“你们的老板科恩已经死了。”
夏尔停了下来,就站在那里,用不温不火地语气说道。
“那又怎么样?”
拉里走到前面,内心有些恐惧,但故意做出一副强横的姿态,掩饰着内心的真实情绪。
“并不会怎么样。不过……今日过后,无非是换一个老板来接手,你们恐怕还是过着奴隶一般的生活。”
“我们是工人!是帝国的公民!当然和奴隶不一样!”
“哈哈!”
夏尔就像听到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情那样大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
拉里大声喊道。
“我说错了,你们的确不是奴隶。你们比奴隶更悲惨。”夏尔带着一丝微笑摇了摇头:“奴隶对于老板来说,尚且是资产,需要一定的维护,以使他能持续地生产价值。而你们对老板来说……并非资产,用坏了,无非丢弃罢了。”
拉里想要反驳,但看了一眼瘫软在角落里呻吟着的好友托尔,话语不禁梗在了喉咙口。
“诸位!生命就是斗争!”夏尔握紧了右拳,高高地举了起来:“你们的初次斗争非常漂亮!可是,你们要学会如何把斗争成果保留下来。”
“你在说什么?”
“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
“你和老板明明是一路人……又想说什么花言巧语……”
夏尔继续微笑着,等待声浪稍稍平静些之后,继续说道:“为什么,不听听我说的是什么,再做决定呢?”
夏尔说完这句话之后,工人们都看了看彼此,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拉里盯着夏尔的眼睛说道:“你说吧!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些什么来!”
“好!”夏尔环顾一周,指着那已经铺好的一段铁路说道:“诸位觉得,是谁创造了价值?”
“价……值?”
拉里对这个名词的把握不太确切,用带着几分疑惑的语气反问了出来。
“这每一段铁轨,每一条路,都是谁修筑出来的?”
夏尔微笑着问道。
“那当然是我们!”
拉里还未开口,后边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工人抢答道。
“没错!”夏尔赞许地点了点头:“是劳动者创造了价值。”
他继续问道:“那么,在这个过程里面,你们的老板科恩做了什么呢?”
“这……”
“好像也没……”
这个问题一问出口,所有人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材料是他拆人运来的。”拉里缓缓说道:“还有图纸、他还发我们这些那些人的工资,尽管有拖欠……”
“图纸是设计师画的,材料是车夫运的。”夏尔快速地说道:“他的确给你们发工资,不过,你们有没有往另一个方向想过这个问题呢?”
“什么问题?”
“你们创造的东西,为什么要分他一份呢?”夏尔将双臂撑开,以一种沉痛的语调看着他们:“这是你们创造的价值!为什么他拿了所有的钱,并如同施舍一般地分给你们如此稀少的一部分,这一切究竟是谁规定的呢?”
拉里的目光有些闪烁:“帝国……就是这样的啊。”
“不!当然不是!”夏尔激昂地抬起头:“斗争就是生命!要为真理而斗争!你们愿意做奴隶吗?”
“我们……”
“当然不愿意!”
大家还在犹豫中的时候,刚刚那个强答的少年又第一个喊了出来,眼中闪烁着亮晶晶的光彩:“先生,请教我们该怎么做吧!”
夏尔将双臂放下来,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非常好。当你喊出“我不愿意做奴隶”的那一刻,敌人就该颤抖了。”
“第一步,分清楚谁是你们的朋友,谁是你们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