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哪里？
极度寒冷的湿气让夏尔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寒潭之中。
难道自己是在登山途中失足跌落于悬崖？可这里似乎并不像是崖底。他尝试着睁开眼睛，搜寻着离自己身边最近的光源。
一块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水晶，刚好能点亮十数米的范围。
水晶映出了一个少女的脸。
少女湛蓝色的眼眸比湖水还要澄澈。
夏尔顺着光线端详着她的脸。她精致的五官恰如其分地坐落在一张略显稚嫩的鹅蛋脸上，肌肤是那种仿佛未经风霜的白，在白的深处透映出嫣红的色泽。她的眼角似乎还有点点泪痕，使她的气质看上去像雨中的花朵那样娇弱。
——这是在梦里吗？我可从未梦到过这般美丽的姑娘。
夏尔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如果这是梦的话，那么一觉醒来，应该也就能够回到现实世界了吧？突然间，一阵疲乏感涌上大脑，他放松身体，又躺在地上沉沉睡去。
…………
云雀呆呆地望着那个从自己只在书本上见到过的‘星界之门’（1）中掉落在洞穴之中的少年。
在先前的一分钟内，她只见到‘许愿水晶’射出一道深邃的蓝紫色光芒，那个如星空般幽暗而神秘的光之门，就这样在自己面前打开了。
她在修道院中所学的知识并不能解释这样的现象。
看见作为不速之客的那个少年坐起身来，由于怕生的个性，云雀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他似乎在打量自己？
少年奇异的黑色瞳孔灼灼的目光正凝视着自己的脸。这让云雀更加羞怯不安了。
接着，她听到少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在叹息些什么呢？
从未与异性单独相处过的云雀此刻比面对死亡显得还要更局促些。
再之后，她听到了“扑通”一声，那位黑瞳少年便躺倒在地，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没心没肺地呼呼大睡起来。
——这样他会冻死的吧？
在北境的气候下，只要你是人类物种，当你不睡在屋内或是篝火旁时，醒来的时候恐怕早已冻成了一具冰尸。
想到这里，生性善良的云雀咬了咬牙，鼓起勇气走向了他，推了推他的身子。
少年的身躯单薄却并不瘦弱，在沉睡之时，也隐隐散发出青春的气息。云雀愣神看着这个相比于大陆上其他种族显得相貌特异的少年，视线停留在他薄薄的嘴唇上。
云雀又伸手推了推他：“能、能起来一下吗？这样你会冻死的。”
可少年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他的粗重的呼吸声甚至已经转化为了轻微的鼾声。他似乎是累极了。
云雀有些无奈地低下头，她解下自己巫女服外披着羊皮斗篷，盖在了少年的身上。当羊皮斗篷离开身躯的那一刻，更多地冷空气钻入了少女的体内，原本就冰凉的身体更加深刻地体验到了刺骨的寒冷。
她所恐惧的巨龙还没有来临。
她却已经感到自己的体温在逐渐流逝了。
……………………
夏尔再次醒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少女的体温。
少女想必是感到异常的冷，身体在睡眠中不自觉地蜷缩在他的怀里，汲取着他散发出的热量。温暖的羊皮盖在他们身上，使这些仅存的热量不至于随风散去。
——难道这并非是梦境？
如果是梦境的话，又怎么会有这样无比真实的触感和知觉？这可不是现存的任何VR技术所能模拟出来的全息体验。
——不会吧？
——难道说……
夏尔强迫自己冷静地思考着自己此刻的处境。
这里明显不是自己所攀爬的那座山——最有力的证据就是静静地躺在地上发光的那块奇异的水晶。
他躬身捡起水晶，手掌感受着它冰凉的触感，瞪大眼睛端详着这个见所未见的物件。水晶通体混成，没有任何缝隙，它也不像是任何自己所熟知的荧光材料。它的光芒从何而来呢？
脑洞向来较大的夏尔即刻想到了‘穿越’这种可能性。
可是，如果是穿越的话，自己又穿越到了什么样的世界？剑与魔法？末世生存？仙侠玄幻？夏尔为自己的这个假设感到心惊肉跳。
——十几年来，我如此努力地活在地球上。
自记事以来的种种羁绊宛如炸弹一样在心中引爆了，此刻的夏尔就像离水之鱼一样充满了恐慌。
这不是靠理智能够压抑住的一种与生俱来的对家乡的眷恋。它使得自己的心智陷入了一种混乱无比的状态。
“你、你醒了吗？”
身后传来的轻柔的声音就像一支镇静剂一般打入了他如同掀起惊涛骇浪一般的内心。
云雀的眉心泛起淡淡的白光：“对不起，我看你的情绪好像很不稳定，便对你使用了‘安抚’（2）。”
她的声音仿佛带有魔力，每一个字都蹦进他狂躁的大脑中，令他无法抑制的热恼情绪获得了清凉和平静。
但他却一个字也不能理解。
“你不是雪国人吗？从南方来？西方来？还是从别的什么地方？”
云雀分别使用了雪国方言、大陆通用语、格罗迪亚语、精灵语说出这句话，但面前的少年依旧一脸茫然。
夏尔抱着试一试地态度说道：“你会说汉语吗？”
轮到云雀一脸茫然了。
——果然，自己不应该抱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
在这样语言不通的情况下，自己该怎样做呢？冷静下来的夏尔想要先试着生起篝火来驱散此刻的寒意。
不遂人愿的是，除了石子之外，他并没有搜寻任何类似枯枝的可燃物。
云雀瞪大可爱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个举止奇怪的少年在四处翻找些什么。
这时候，远方传来了一串浑厚的声响，虽然来自遥远的地方，但却似乎并没有随着传播而失去它的振幅，仿佛就像有人在耳旁低吟一样炸开在两人的心中。
这段声音是一连串音节，他们不能理解其中任何一个音节的含义，但整个句子的含义以及那串音节所带来的威严感却像是刻印一样浮现在了他们心间：
“猴子们，进到洞穴深处来。我已经在此处等候许久了。”
云雀和夏尔的脑袋同时感到一阵剧痛。
“你是谁？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夏尔鼓足劲，用汉语将这句话朝着声音的方向喊了回去。
“我尽可理解汝之言语，汝也尽可理解我之言语，但与‘听懂’这种分裂灵魂与五感的次等语言的交流方式毫不相干。宇宙万灵的一切交流，尽是原始语（3）之尘埃。”
云雀低下头，咬着嘴唇，最终还是昂首道：“我、我是雪国之巫女，今时……来满足先祖与阿尔沙大人缔结之约……完成，雪之献祭……”
那个充满威严的声音又再次传来，催促着他们：“我知道了。进来吧，猴子们。”
云雀却站在原地未动。
她抬起头，柔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着，眼神却坚定地望着前方：“牺牲能止于我一人吗？毕竟，我才是真正的雪国巫女。”
那个声音沉默了许久，然后开口道：“猴子，你是在和我——阿尔沙王——谈更多的条件吗？”
云雀单薄的身子在这样的威压下，仿佛随时都要像柳枝那样折断那样。但她依然努力站直了身体：“牺牲止于一人，也是先祖当年与阿尔沙大人所缔之约。阿尔沙大人是尊贵的龙族，我想应该不会轻易失信于人。”
声音又停顿了片刻。随后，从洞中传来了一串音节：“进来吧。我答应你。”
云雀姣好的面容闪过一丝欣喜，随即又有些悲伤。
她挪动脚步，打算朝着更深的洞穴走去，却被身后的一股力量扯住了。
身后的少年抓住了她的手。
“你要去做什么？”
阿尔沙的声音这次来得十分紧迫：“猴子，你应该庆幸已经逃过了死亡。你走吧。巫女完成献祭后，你们整个雪国将会被我赦免。”
夏尔摇了摇头：“你说的献祭，是不是就是吃人的含义？我不会让你吃掉她的。”
夏尔手臂发力，将云雀拉到自己身后。
“我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我刚刚才想明白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去的事实。”夏尔说道：“我不想死，可是如果我让一个女孩子挡在我前面代替我去死，那么即使是你给我一万次选择的机会，那么我还是会选择面对死。”
——不管是在地球，还是在什么别的世界。
——我并非不畏惧死亡，但我更畏惧的是，当我做出了某些抉择之后，从此再也没有了仰望星空的勇气。
由于一再被人顶撞，阿尔沙的语气显得异常暴躁和不耐：“快进来里面，巫女。不要一再挑战我的底线！”
云雀挣扎着想要向前走，却被夏尔有力的手仅仅拽住。
她看着夏尔哀求道：“你让我进去吧。这是唯一解决一切问题的方法。”
夏尔看着她漂亮的湛蓝色眼睛，坚定地摇了摇头。
忽然间，夏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示意云雀和自己一起后退到水晶所在的区域。他本能地搜寻身边有没有遗失的物件，将所有可能用得上的东西装入了背包之中。这一举动使得阿尔沙暴怒的声音响彻在洞穴之内。
“猴子，你们彻底激怒了我！巫女……如果你再不完成献祭，我就会出来把你们国家的所有人都撕成碎片！”
夏尔讥讽道：“猴个屁，别嘴炮了。你根本出不来吧。”
夏尔早该意识到这一点——这个声音从一开始，就在不断地催促他们走进洞穴深处。这和一个诈骗公司不断要求你打款过去，究竟有什么区别？假使它真的能够出来将他们它撕成碎片，他们或许早就已经没有了说话的机会。
“猴子们，你们将为你们的愚蠢行为付出代价！‘LapisDescendi（落石）（4）’”愤怒的阿尔沙用古代龙语吼出咒文的那一刹那，矿洞即刻就像地震一样开始剧烈震颤起来。洞顶在这种强烈震颤下碎裂出了一个口子，广袤无垠的星空给矿洞带来了更多的光明。
夏尔在地球的时候，即使是处于山顶，也从没有见过这样明亮浩瀚的星空。
“小心！”
一股强烈的预警从心中油然而生，夏尔迅捷地抱住云雀的身体，用自己多年野外生存训练出来的动作娴熟地打了个滚。
只见刚刚他们站立的位置，已经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砸出了一个一米深的大坑。它正好堵住了云雀走进矿洞的那条通道。
于是此刻只剩下两条岔道，前方和左侧。前方是阿尔沙刚刚要求他们进入的地方。夏尔背着包，不假思索地抓起云雀的手，就向左侧飞奔而去。他们身后的碎石随着他们的步伐落了一地，在整个洞内的空间中溅起了满溢的灰尘。
如果说自己还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那就是偶尔会缺位，但在关键时刻总是会冒出来的幸运了。夏尔这样想。
在他们跑出洞穴重见天日之际，他们遥望着自己跑过的路途，一片烟尘四起。他们身后跑过的洞顶全部塌陷了。巨龙的咆哮声响彻在整个山谷间。
夏尔穿越的第一天便是如此地疲于奔命。
这样的人生简直可以说是悲惨透顶了吧。
但他还活着。
这个新的世界真是难以置信的美丽！
夏尔脚下踩着厚厚的积雪，抬头望去，漫天的星星仿佛触手可及。仿佛一片蓝灰色的海洋笼罩在自己的头顶。
“啊，我要死了！”
这究竟是怎样震撼心灵的景象啊。夏尔不禁张开双臂，无力地瘫倒在雪地上。
注1：（星界之门）一种神秘的散发的星光的传送门，不知在何种情况下会触发。只存在于传说和古代典籍中所记载的远古时代。
注2：（安抚）初阶神术。对情绪狂躁的人具有抚慰心灵的效果。
注3：（原始语）据说是神灵创世时所用的语言，是直接与存在进行灵魂沟通的语言，因而能够跨越一切语种界限。现存种族中，只有龙族还会使用这种语言。
注4：（落石）基础法术。效果是使范围内一切石类的结构被牵引着向地心坠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