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的哨塔在深夜中迸发出耀眼的动人心魄的光，如同一只在旷野里被人高举着的火炬。
在这个分开南北海域的交界处，往来船只频繁密集，也是帝国海军防卫力量集中之地。担任防卫之责的士兵训练有素，战斗经验丰富，也在这里经历了许多场不同程度的遭遇战。
但在他们执勤的日子里，从未像今天这样，被人主动且直接地用炮火攻击。
当哨塔被炮火击中的时候，护卫舰上的帝国海军将士们还在监察四周是否有藏匿在雾气中的走私商船。因此，当炮声在耳边炸开的那一刻，护卫舰上的全部人员都懵了，大家在原地愣神了好一会儿，然后……
“敌袭！”
侦察兵立即锁定了袭击者的具体位置。那是一艘大摇大摆地挂着黑色骷髅旗向着海上哨塔行驶过来的硫动力船，船上仅仅是裹了一层铁甲，还处处凸显出破损的痕迹。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敌人……
“炮火回击！”
“准备包围行动！”
哨塔上的十数架炮台一齐朝着那艘海盗船发动了剧烈的反攻，一时间炮火轰鸣，海浪飞溅。周围的商船上还有些正在睡觉的成员，也都被这震天的响声惊醒，正操纵船只的船员们都驾驶着船只慌乱地向四方散去。
随着接连不断的炮火声，护卫舰也开足马力，朝着那个向海军发起进攻的海盗船按照一定阵型疾速地围了过去。
昏昏欲睡的军人们面对这样实力差距悬殊的敌人，都变得有些兴奋起来。
站在指挥台上的德里克少校掏出信号枪，毫不犹豫地朝阴云密布的天空放了一枪，一道深红色的光芒在黑暗的上空炸开。
“前方的所有商船请注意！帝国海军遭遇海盗袭击，请全部停止行进，配合海军的突击检查，擅自过境或离境者以海盗同党论处！”
他的声音在大海上漾起一圈圈的波纹，回荡在现场所有人的耳边。
场面变得更加混乱起来。那些商船上的人们纷纷来到甲板上，眺望着离自己不远的交火中心，试图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夏尔和拜伦在他们所处的那艘可燃冰动力船上也目睹了这一状况。听到德里克少校通过魔导扩音装置发出的通告，拜伦皱了皱眉，将目光投向炮火声响起的地方。
“那些蠢货果然还是做出了无法预先估计的蠢事。”
拜伦的语气有些冷。
“他们这是在……”夏尔看到面前的突发状况，也有些手足无措，原本想要偷偷混进南方的他们被迫卷入了一个十分被动的境地。
“这些人的具体目的虽然不明，但他们敢贸然对帝国海军出手，也许是认为由于巡查舰的大量北上，目前驻守于此海军势力守备空疏。这真是愚蠢至极……完全没有弄清楚帝国的防卫机制。”
拜伦怎么也想不到这样混乱的局面是源于一个任性少女的冲动。他仅仅是从简单的逻辑触发做出了一些合理的推测。帝国不同海域之间的相互支援非常频繁，它们仰赖的就是南方极为完备的魔法通讯系统。在这样的联结下，只要你不能迅速结束战斗，海军方面的支援会源源不断，因此帝国几乎不存在绝对弱势的防卫区。
“夏尔！拜伦先生！”
以铁索相连的隔壁船上传来了拉莫苍老而又雄浑的声音。他喘着粗气，身上还穿着睡衣，想必是衣服还没能来得及换，就一路奔跑了过来。从睡梦中被船外的骚乱叫醒，这位孤独的老人第一时间想到了船上的那对师徒和少女。
云雀也被惊醒了，她脸色有些苍白，找到夏尔和拜伦之后，稍微松了一口气，用略有些颤抖的语调说道：“夏尔，我们……”
事态显然变得有些失控。如果按照海军的指示待在原地接受巡查，那么夏尔和云雀都会作为通缉犯的同伙被帝国缉拿，但如果不听从指示，就会当场遭受到海军的进攻。
“你们跟着拉莫先生离去吧。”拜伦敲了敲地板，站了起来，语气很平静，就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通缉犯只有我一个，只要我离开这艘船，帝国海军不会为难你们的。”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拉莫大致也猜到了拜伦可能是被帝国通缉的逃犯，他能够理解他目前的处境。
已经活了七十三年了，老人一生中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也不少了，早已不再根据法律和名声这样的表象来判断一个人的善恶。比起这些，他更相信自己的感觉。就像他独自面对灰刃鲨那样，这位老渔夫的心里有一些执拗的东西，而这样的东西在这样危险的境地下又不可抑止地迸发了出来。
“拜伦先生，我知道您是一位游侠，就算您被帝国通缉，也一定是有着自己的理由，我相信您绝对不是犯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拉莫的眼神里散发着热切的光：“我愿意尽我的绵薄之力……帮助您过境。”
“这一点你倒是说错了，其实，我是真正地做了很多伤天害理之事。”拜伦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拉莫的肩膀：“不过，我真的十分感谢你的好意，拉莫先生。如果你能照顾好夏尔和云雀，就是对我最好的帮助了。”
“你都在说些什么啊，老师。”一旁的夏尔握紧了拳头，不知为什么，身体都有些发抖。
“夏尔……”
“不问过我的意见，就能擅自帮我做出决定吗？”
“夏尔，不要意气用事。相信你的老师吧……我从海军手上逃掉过很多次了，索斯鲁科不在现场，这次其实也没有什么……”
“既然没有什么，那么不能让我陪老师一起去面对困境吗？”夏尔目光灼灼地看着老师的侧脸。
“夏尔，你的血液是滚烫的，作为老师，我真的以你为豪。”拜伦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可是，你有你要倾尽全力去保护的人，你和我说过的……你在这个世界上许下的诺言，可不能随意就违背。”
他微笑地看向夏尔，又将鼓励的眼神投到云雀的身上。
夏尔看了看云雀，目光间闪过了一丝犹豫。云雀抓住他颤抖的手，看着拜伦，柔声道：“拜伦先生，和我们一路走吧……现在场面混乱，我们将您藏匿起来，海军不一定能够……”
拜伦伸出手，摸了摸云雀的脑袋，轻声道：“傻孩子，帝国海军可不是雪国的卫兵能够相提并论的，只要他们提起了警觉，任何地方都是藏不住的，除了……这茫茫大海。”
“我们利用可燃冰的动力，加到最高速度，直冲过去！我就不信……”夏尔紧握拳头，大声喊了出来，可后面的话语突然被拜伦平静而又深邃的眼神堵住了。
“别孩子气了，夏尔。你要拿云雀的命来赌我的命吗？”
拜伦沉声道，语气间俨然有了几分责备。
外边的火光此起彼伏，一枚炮弹落在船的左侧，炸开的波浪推动着船只，强烈地摇晃着，船内几人的身体都无法控制地向右倾倒了过去，只有拜伦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依然沉稳地坐在原地。
夏尔感觉自己的胳膊触碰到了云雀柔软的身躯，随后整个身体都压了上去。在这样被动地倒地的那一刻，瓶瓶罐罐落地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对不起……呃。”他想要道歉，但身下的少女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紧咬着嘴唇，依然保持着沉思的状态。
窗外传来的不再是那样懒洋洋地义务性地涌来的消极的涛声，而是更暴烈的、汹涌的、人为制造的种种令人心中充满紧迫感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起来。
“和拉莫先生一起去南方吧，夏尔。找到先前同你一道的那位奥托船长，然后带着云雀……去帝国好好生活。也许你们有机会可以去南方的魔法学院，去学习你热爱的魔法。你的日子还很长……”拜伦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你的人生从遇到我开始，被我带歪了一段时间，也该回到正轨了。”
说完，拜伦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白色长发，慢慢走出船舱。大家也都跟在身后走了出来。
“其实，是我害了老师吧。”沉默了很久之后，夏尔开口道：“是我的那些不必要的心慈手软，放了那些蠢货……”
“不要这样想，夏尔。如果你不是这样心慈手软的人，我们也许不会成为师徒。”拜伦摇了摇头：“坚持你的自我，千万不要为此感到自责。”
“好啦，不要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凭着我的武技，仅仅是杀出去还是能够做得到的。”
看着云雀的轻泣，以及拉莫和夏尔复杂而又凝重的神情，拜伦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接着，他又对拉莫说道：“拉莫先生，我的老牌友，我可没那么容易死。下次见面的时候，我还想和你接着斗地主呢。”
他从地上将一坛麦酒提了起来，也没有倒在杯子里，而是直接仰头灌了下去，喝了三分之一，递给了拉莫。拉莫也举起来豪饮了一口。
“该你了，夏尔！”
夏尔捧起那坛酒一饮而尽，火辣辣的感觉炸开在喉咙里，身体里的血液似乎都加快了流速。
“后会有期，朋友们！”
在火光声、厮杀声中，那艘大船上的黑衣白发的身影从甲板上一跃而起，朝着海军包围着的方向，像一尊真正的战神那样冲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