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饭后,林忠秉嘱咐了大女儿看好妹妹后就上亲戚家串门去了。不料,他刚走林慧珍便趁姐姐出去汲水的功夫踢开自己房间外的门闩跑了出来。早已等候在屋后的李文洲拉着她的手在黑魆魆的山林里一路狂奔,一直跑到大路上。
此时一轮月牙从东边的山头上升了起来,除了几间亮着油灯的农舍又映出些影影绰绰的远山。俩人停了下来,喘吁吁的,看着对方的眼里却满是幸福的笑。
林惠珍坐上李文洲的单车,往他姑妈家去了……
俩人在李文洲的姑妈家住了下来。老俩口没有子嗣,待他们如同亲生儿女一般。李文洲去饮料厂做工,林惠珍在家里帮着他姑妈料理家务,吃穿不愁,一切似乎都很合乎理想。
但林惠珍偏是个闲不下来的人,时间一长她便感到无聊和空虚,尤其在李文洲去上班的时候,她待在家里除了擦擦洗洗便无事可做了,这种感觉愈发强烈,加之想家心切,渐渐地就有些呆不住了。
这天,趁单独和心上人在一起,她便向他吐露了心思:“我们回去向父亲认错吧。或许,他看到我们真心相爱会成全我们也不一定。”
“你在说什么呀?”李文洲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你爸爸的脾气你还不了解?别抱那奢望了……回去等于自投罗网。”
林惠珍没言语。
他又道:“我姑妈人挺不错的嘛,在这儿不好吗?”
“我没说她人不好,”林惠珍连忙解释,“她人挺好的。每天晚上睡觉前她都要来我房间问我肚子饿了没,冷不冷,要不要多盖两床被子什么的……还跟我讲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情呢。”说完噗嗤一笑。
“是吗?”李文洲一下来了兴致。“那她还说了什么呀?”
“还说……”林惠珍站起来踱向一边,忽然回过头来。“还说你要是欺负我就告诉她去,她非收拾你不可……哈哈哈。”
“哈哈哈……我怎么敢。”李文洲顿感轻松了许多,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但风雨要是都按着天气预那么来,就无所谓****了。困难若是总照着人们自己心里思索的一步步的到,也就没有什么“把人逼上梁山”的说法了。俩人正计划着今后结婚生子的事,李文洲被抓了起来!
永宁小学校长名叫郭玉达,见林惠珍貌美聪颖一直有心把她娶为儿媳妇,因此时常让儿子来学校“走动”。不料林惠珍却和李文洲好上了。他把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早“欲除之而后快”,但苦于找不到什么借口,一直没有下手。这次听说李文洲带着人跑了,郭玉达禁不住抚掌大喜:“机会终于来了!”。他先是派人打听到了他们的下落,通知林忠秉去把女儿接了回来。然后又把这件事以及李文洲的家庭成分添油加醋地上报了区领导。区领导一听,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把惊堂木——印章——一拍,叫道:“这还了得!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拐骗良家女子!立刻去把他给我抓起来!”
李文洲被投进了“黑屋子”,房顶有洞,常常是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潮湿不堪;恰逢冬天,可谓饥寒交迫。
想着自己年纪轻轻就锒铛入狱,原本大好的前程可能就此断送他常常暗自神伤,每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只是枯坐。此时林惠珍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只有想到她,他才感到眼前有一丝光明,只有想到她,他才能觉出点生命的意义。
他托一个放出去的狱友帮他带信给她,他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她来。
但带信的人没有把信带到,她四处打听也没有他的下落……
三个月后,李文洲因“认错态度诚恳”被放了出来。然而,一直支撑他的精神食粮——和林惠珍的爱情——却显得有些苍白了……
这天下着小雨。林惠珍正在家里做农活儿,山上的段小月急急忙忙跑下来告诉她:“李文洲在山上的竹林里等你呢,叫你快去一趟。”
林惠珍一听,高兴得差点儿跳了起来,她换了一身衣服,向父亲撒谎说要到段小月家去给她妹妹讲两道题。段晓月也在一旁帮腔。老头儿只当李文洲还在“黑屋子”里关着,也没疑心,让她去了。
她在心里憧憬过无数次与他重逢的场面,而现在,重逢就在眼前!
她像一只欢快的鸟,轻盈地“飞”着……
林惠珍远远地看见心上人站在一块岩石上,她微笑着向他走过去。
但一俟走近她看见他枯槁的面容,想像着这三个月来他所遭受的苦痛,没等他开口说话她已哭得梨花带雨……
他低头望着她柔润的眼睛。
她想久别重逢他一定会有很多话要对自己说,把头贴在他的胸口上,似乎要听到那灵魂深处的跳动。
然而他突然松开双手:“我们分手吧。”
他把头扭向一边——不敢看她的眼睛。
林惠珍一下子抬起头,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半晌:“你今天是怎么了?你不是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吗?”
“醒醒吧,我们之间有太多的障碍了,是克服不了的。”李文洲脸上露出青年人少有的凄怆和苦楚。“……这是我考虑了很久才做出的决定。”
“我们为什么要去管别人怎么说。”林惠珍显然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只要我们规规矩矩地好好过,别人再怎么说又能把我们怎么样呢?”
“你太幼稚了,我这次被抓去蹲班房难道是我犯了什么法吗?”李文洲突然情绪很激动,几乎是捶胸顿足地道。“我是一个右派的儿子,这就是我最大的错误,也是我们不能在一起的唯一原因!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啊!”
“可是,可是……你不爱我了吗?”林惠珍哭得就像个孩子。
“我爱你,我非常爱你。但我们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你还是去找一个成分好有地位的家庭的子弟吧。”说完他转过身,两滴泪沿着眼眶哀愁的轮廓滚下来,落在那条写满他们相爱故事的小路上……
“以后还能请教你问题吗?”林惠珍在他身后抽泣着。
“我不会去上班了。”他回过头来黯然地望了她一眼。“我和母亲打算去C城,她有一个同学在那里一家氮肥厂当厂长,答应给我个活儿干。”
她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有一万个不甘。“以后你还回来吗?”她远远地喊道。
“也许吧。”他头也不回。
她站在他刚才站的那块岩石上,望着那熟悉的背影在交错的阡陌中渐渐地模糊,最后,被淹没在那场濛濛的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