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的下午,到处的房顶上都笼着一层厚厚的氤氲,北风呼呼地在耳旁刮着。足球场看台上,云两手枕在脑后,正眯着眼睛看人放风筝。
那只孩童手里的风筝载着人的视线越飞越高,在空中渐渐缩小成了一个点。但,从前那些被遗弃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春日午后的童年却一点点地放大了……
一伙拌拎訇隆的孩子,一路呼啸着冲下一个长满青草和雏菊的小山丘,带过一阵烂漫纯真……云眨了眨眼睛。天上飘着雪——晶莹纯白的一片。
他站起身,笑着掬了一片在掌心里,径直往他在脑子里曾到过无数次的地方去了。
云来到山角下,老远看见一个雪人摸样的女孩立在雪地里。女孩头戴一顶米色吊绒球针织帽,颈上围着一条镂花雪白围巾,身穿苹果绿羽绒服,下面则是一条乳白的休闲裤——和那雪景俨然已融为一体。
云走上前去,笑着对女孩道:“你在等谁啊?”
“等我喜欢的人……”雨忽然红了脸,低头把垂在胸前的辫子拿在手里揉着。“那你呢?”
“和你一样。”
“那……她来了吗?”
“来了。”
“在哪儿啊?”
“远在天边。”云向一旁看,待雨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的时候却冷不丁地拉住她的一条辫子。“近在眼前。”
雨打开他的手,直望到他眼睛里去……
俩人沿着山脚的石级一路往上走去,云烟深处不觉已到了山腰的曲径通幽地方。
山谷里的雪纷纷扬扬地演奏着李清照的梧桐更兼细雨,像是天庭里的琼浆玉露,经广寒仙子的一番精雕细琢落入人间,揉碎在墨绿色的松涛里……
那雪不知纯白了多少个冬季的浪漫。时间仿佛跟它凝到了一块儿,在万籁俱寂的山谷里忘记了流动。
云忽然停下脚步面转向雨:“高考结束后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好啊,好啊。”雨喜不自胜地拍起了手。“去哪儿?”
“你说呢?”
“我要去江南……培植一大片属于我们俩的果园……”后面几个字声音小得可怜,但雨还是把脸羞红了。
云倒并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提议道:“去呼伦贝尔大草原牧马也不错啊……”
说话间脚下的石级已尽,来到一个道观外。道子小小的,却刚好占据了那个不大的山顶。一个三十岁上下批着一身皱巴巴四不像衣服的道士立在两丈见方的小坝子里,腋下夹着拂尘,像是在那儿闭目养神。听见有人近前,忙睁开了眼睛,把拂尘夹在拇指上合在掌间向客人打了一躬,道:“二位施主光临小观,不胜荣幸。”
两个年轻人一脸茫然望着对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寒暄之后,道士不免引着他们四处参观一番……
观里稀稀拉拉地竖着几尊神像,摆着稀奇古怪的姿势,露出阴森恐怖的神态——也显现出年久失修的状态。一个手持“照妖镜”的“神仙”显然是新近更换了他的“武器”,粗心的道士只是取下了镜子的支脚,却并没注意到它的背面还有一个搔首弄姿的美人儿。神像前,两个香蜡槽里布满了黑魆魆的令人恶心的油,几根被烧掉“脑袋”的香蜡歪歪扭扭地杵在那里;一对绣着精致花纹的跪垫被磨出了两个大窟窿,窟窿里暴露出腌臜的棉花和布条,像极了两张张开的嘴……
道士口若悬河地介绍着道观的历史和它所供奉神灵的来由,眼睛却在这两位被他称作“施主”的年轻人身上上三路下三路地打量着。
二人虽不信鬼神,可到底年少识浅,哪经得起他这般打探,没一会儿便各自都掏了腰包。
走出那间阴暗的小屋,云向道士询问关于观里香火的情况。
那道人抬了抬眉毛,捻着小山羊胡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你可别看我们这观子小,来这儿的人可是络绎不绝呢……昨天还有几个当官儿的到观子里来烧了香!”
云不解,因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当官的?”
那道士一本正经地答道:“看那模样儿不就知道了吗?挺着那么大的肚子。”
云和雨都笑了起来,雨问:“道士,这东边是不是有个大佛寺?这里的香火比大佛寺如何?”
道士把拂尘往腿上敲了敲,沉吟片刻道:“不瞒二位施主,大佛寺的香火比小观的要好。”见二人不说话,捏了捏胡须又道:“那边的庙子也比这边大得多嘛。再说市长都往那边跑,其他人还不就……”
雨又问:“道长,这观子里就你一个人啊?”
那道士叹了口气,尽管垂下了头去,还是可以看见他那双满是凄惶的眼睛。隔了半晌,他才慢吞吞地道:“先前是有三个人的,那两个都到大佛寺当和尚去了……。”
没等他说完,两个年轻人早已笑得前仰后合。雨更是差点儿笑岔了气,半天直起腰来道:“当道士不好么,干吗改行当和尚?”
“你们是不知道啊,”道士被笑得有些不知所措,扯着胡子道,“大佛寺的工资高啊。”
“啊?还讲拿工资?”雨实在笑不出来了,因捂着肚子干喘气。“那有没有奖金、分红、提成之类的啊?”
“我说的可都是正经的。”道士一脸委屈。“那边的香火好工资自然就高嘛。”想了想又注上一句:“市领导都往那边跑,他们可都是大施主……”
……
二人看看天色不早,准备向道士告辞。谁知他多日不曾与人交谈,竟一发不可收拾起来。一口气又讲了一大堆诸如大佛寺的方丈如何如何利用香客的捐款大肆营造庙宇;现在的和尚怎样怎样烟酒肉样样来;他出走当和尚的师弟又是如何认识了他现在的嫂子……
好不容易等他讲累了,二人得以脱身,便一溜烟地朝另一侧的小路走——不如说是跑——下山去。
此时雪早已经停了,山下的城市却把这件新做的长袍披在它原有的深灰色外套上。城市上空的氤氲云开了一点明黄的毛茸茸的光晕,城市便在这光晕里露出一丝它平时鲜有的可爱的笑……
转过几个大弯之后,雨云二人来到市中心一座大商场楼下。商场大门紧锁,墙上到处是黄底红字的告示和白底黑字的条幅。一片破败萧索的景象……
两人正谈论着今天和那个道士的不期而遇,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啪”地一声闷响,一个庞然大物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