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一闹,好像梦一场,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卫璆还是一个月来一次。
有时是晨光熹微时,他便来敲陆娘的房门,央她给自己泡一壶好茶。
有时是黄昏日落,客已散尽,他会安安静静地帮她收拾残局。
有时也是在深夜,陆娘半梦半醒之间听见响动,打开窗,便看到他在屋顶上吹笛。
她叫卫璆不要再来了,他不听,下个月还是一样跑来,真是小孩子心性。后来她也习惯了,任由卫璆胡闹。
坏日子都是磨人的,好日子都是推着人走的,不好不坏的日子是被拖着走。
陆娘日日夜夜守着她的小酒馆,一步也不曾离开过,她从不进姑苏,不闻世事。卫璆每次来找她,要么带些小玩意,要么教她读书识字,绝口不提“娶你”二字。
陆娘觉得这样的距离很好,她卖酒,他是客,仅此而已。
转眼间,三年已过,卫璆守孝期到,也已在三月初行过了冠礼。一切都井井有序,卫璆在加了冠的那天晚上,就骑马去了城外。
今年雪下得早,去得也早。开春时节到,院内光秃秃的硬土冒出嫩绿的芽,去年南飞的雁儿归来了,附近的野猫也开始在深夜嗷嗷叫着春——
“登徒子!”
陆娘被吵得无法安睡,干脆起身,披了件外袍,拿了瓶酒,端着一盏烛,从房间里的窗户翻出去,爬到屋顶上坐着看月亮。
那夜天气不错,黑蒙蒙的夜空挂着几粒星星,倒是那月亮,是个羞答答的女儿,只露出了半边脸蛋。
陆娘坐在屋顶边缘,迎着夜风,喝下一口酒,脚丫前后晃荡着。
不料绣鞋一松,一只竟然掉下去了,她有些气恼,又懒得去捡,晃着脚丫,再喝下一口酒,远处突然传来动静,她望去——
路的尽头,黑暗深处,马蹄声渐弱,他从阴影中,缓缓出来了。
马儿甩甩鬃毛,马背上的人,月光洒在他身上。
又是白衣,又是眉眼如霜,又携了两袖风清。
陆娘觉得,她再也没有见过比他更甚的雪一样的公子了。
烧。这酒烧喉咙。
陆娘嘟囔着嘴,摇摇了手里的酒,以为自己醉了。
“怎么又赤脚?”他已来到棚顶下,骑在马上,抬眼看这大胆的姑娘。
陆娘眯着眼睛,晃晃脚,金镯子撞在一起,叮叮当当的响。她无所谓道:“你是谁?”
“我叫卫璆,我从姑苏城来。不知姑娘可知这姑苏城外二十里地,有一家小酒馆?我要往那儿去。”
“去那儿作甚?”
“去看美娇娘。”
“你来晚啦,美娇娘叫野猫叼走啦!”应景似的,后院墙根下的发情的野猫又嘶叫了几声。
卫璆笑了,无奈地摇头,叹息道:“又说胡话。”说完便下马。借着旁边高大的树,灵活地爬上屋顶。
陆娘看他一步一步靠近,也不说话。
待他坐定了,她才不咸不淡地道:“身手不错,估计是没少爬过别家的楼头。”话出口,自己暗笑这话真酸。
卫璆似乎没听见一般,径直抓住了陆娘细细的脚踝,轻轻提到自己腿上。
她皮肤微凉,他却心头一热。
陆娘大惊,重心不稳地往后倒,手肘撑着冰凉的瓦片。心里纳闷道,这小公子怎么越发胆大了,越发不似当年的那个红脸书生了,定是这几年自己太过纵容,让他得寸进尺了。
陆娘思及此,大为不悦,手握成拳头,一下一下砸在卫璆背上,喊叫道:“卫璆!你要——”
脚趾先碰到了底,随后整只脚沉溺在绸布的温暖里。
卫璆刚刚上来的时候,捡了她的鞋,只是她没有看见。
她突然安静了,眼泪悄悄湿了眼眶,赶紧躺下去,仰着头看天上的月亮。
人人都爱看她赤脚,只有他为她穿上了鞋。
卫璆放开了她,索性也躺下去,两个人一起看月亮。
“春晓,我今日行了冠礼”
“唔,恭喜你啊。”
“春晓,三年前,我是如何说的?”
“你说要给我个大元宝。”
“春晓,不对。”
“我说是便是。”
卫璆微微起身,手肘撑着脑袋,斜着身子看她,眼眸子里闪着光,他说:“春晓,我当时说,三年之后,来娶你。”
月光被他挡住了,陆娘陷在阴影里。
刚刚他说的话,她有所动却不以为真。挑衅似的,她眼里带笑,看着他。
水镜川波眉为舟,春风入梦杏子眸。
卫璆忍不住了。
脖颈处忽然一热,原是卫璆掌住了。
陆娘猝不及防撞进他的怀里,猛然抬头,便看见他深深的眸,一寸一寸靠近,他闭了眼,她后知后觉,才知他的吻落到了自己唇上,冰冰凉凉的。
像从窖里抱出来的初春的第一口酒酿。
弹压秋光三径里,浊酒床头初熟。饮剧肠宽,醉深吻燥,更把纶巾漉。
酹江月,黄次辰的词。突然在他脑子里打转。
一吻末了,难以自拔。
卫璆倒在陆娘的颈窝里,轻轻嗅着她发间的香。
陆娘呼吸有些急促,耳畔,他热烈的气息,钻进她耳里,痒痒的,她无法动弹,心有涟漪。
“春晓,我醉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