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晚饭,我们一起去看望卫国公。
卫国公所处之地十分幽静,他已十分年老,头发胡子皆已花白,身体也逐渐衰微,现下已到了无法下地走路的程度了,于是只能在床上用餐。
祖母端着碗和勺子,跪在卫国公的床前,一勺一勺地细心喂着自己的父亲。
我与众人皆离床较远,安安静静地等着国公吃饭,舅祖母见这此情此景,落下泪来,惹得舅祖父轻声训斥。
卫国公虚弱地说了句什么,祖母便赶紧朝我们招招手道:“清琅,过来。”
我急忙走上前,也跪在床前。
国公抬起手来,摸摸我的头顶,我看着他年老的脸庞,刻满皱纹,已到风烛残年之际。
我心里一涩,思考起人生,人的一生何其短暂,这么恍惚着,也就过去了,有时候还没活明白呢,便被阎王抓走了。
这样的人,一定很舍不得这世间万物。
祖母将碗和勺子给我,我十分惶恐地接过,照着祖母刚才的样子,一口一口地喂着国公吃饭。
国公吃好了,撤了碗筷,众人便围上来,在床前坐下,像是家长里短地聊天。国公很少应答,甚至还微闭着眼睛,但我们都知道,他在听。
我安安静静地听着他们话家常,说的都是我从没听过的八卦,我觉得无聊,开始有一点想阿爹了。
已到二更天了,宋珏带着宋巧绣起身告辞,他们欲住在宋珀府里,宋珀与宋珏是一母所生,宋珀已离家住京多年,现今任刑部尚书。
祖母似乎也不打算留宋珏父女在卫府住,便叫我送他们到门口。
门口已停好马车。宋珏整理行囊去了。
台阶上,徒留我与宋巧绣,还有两大只石狮子。
“卫清琅,我看看舅祖母给你的东西。”巧绣突然开口道。
我自己也还没看过呢,心想给她看看也无妨。我打开小匣子,发现里面躺着个镯子,柳翠金镶玉镯。
玉镯色清,淡绿之间又细细的镶了金丝线,缠绵成云纹。
绕是我这种从未见过名贵饰品的女娃子,都觉得无比精致华贵。我呆呆地看着这玉镯发的幽暗绿光,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拿去换钱。
巧绣似乎也被惊着了,想要碰碰我的镯子。
我把她的手打开,这么多钱呢,岂能让你轻易碰?
“切。”巧绣撇撇嘴道,“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破镯子吗?”
我扬起镯子,得意洋洋道:“就是了不起。”
“卫清琅,别以为你住在这,就真是卫国公府的人了,人家指不定怎么说你呢。”
我上前抓住她的手腕,道:“宋巧绣,你别逼我在京城再打你一次,成了老秃子,我看你怎么找婆家。”
宋巧绣气不过,挣脱了我,提着裙摆上马车去了。
我心下觉得好玩,顿时开心了不少,一转身,便看到卫倾人扶着门框在笑。
“这可是皇上赏给府里的,当时我求了娘亲好久,她都不愿给我,没想到到你手里了”她帮我将手镯戴进腕上,“你戴上真好看呀。”
我抬起手,看见绿光在手腕上的投影,这居然是皇上赏赐的。
那是不是就能卖更多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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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就这样在卫国公府住下了,我带着红莲与卫倾人住在一处。
因有了宋巧绣这个前车之鉴,故而纵使别人再说喜欢我,我也先得留意三分。
与卫倾人同住,我发觉她是真心喜欢我,也真心待我好,我便慢慢放下防备,两人这才越来越亲密。
在卫国公府一月有余,说是侍疾,倒也没什么要我们做的。白日,我便和倾人去京城里逛逛,晚饭过后,我与她便到国公床前,为国公捶捶腿。
六月,天气已十分炎热了,平白惹得人燥热不安。
倾人来了兴致,说要带我去什么庄子里避避暑,这庄子是皇家在京郊建的,名为快意庄,专为京城里的王公贵族所建,听说现在引了一条小溪流,穿庄而过,清凉无比。
下马车时,我看见一个小丫鬟鬼鬼祟祟地在几辆马车之间穿梭,我戳了戳倾人,让她也看看那丫鬟。
没想到倾人提着裙,也鬼鬼祟祟地溜过去。
我一时纳闷,也跟了过去。
“叶长薇!”倾人猛地一喊,别说是那小丫鬟了,我都吓了一跳。
那丫鬟缓过神来,忙把我们拉到一边。
她跺跺脚,怒道:“卫倾人,要是你坏我好事,我要你好看!”
这女孩长相极为美艳,一双桃花眼奕奕有神,眼尾微翘,又有着千般风情。即使穿了普通的丫鬟着装,也压抑不住那股子与生俱来的美,她定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倾人咯咯笑了半天,才说:“你又来找你的小六爷了?”
“我听说他过来避暑。”她说罢,才将目光移到我身上,好奇地问道:“倾人,你去哪里拐带了个娇妹妹来?”
倾人拉我上前,说:“这是我卫璆哥哥的女儿,她叫清琅,以后都是我罩着她。”
她瞪大了双眼,上下打量着我,惊奇道:“卫大学士的女儿?那以后我也罩着她。”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只是觉得好像有多交了个朋友。便也笑嘻嘻地和她们一起打闹着上了庄。
原来这叶长薇,是叶丞相的女儿,整个京城都知道,叶家长薇从小便钟情于皇上的小六子,几乎天天跟着小六爷上学堂,这不,听闻他来避暑,她便也乖乖跑来了。
“那长薇姐姐怎么这样打扮呢?”我终于问出来了。
长薇脸一红,气鼓鼓地道:“那李小六不许我跟着他了,可我偏要偷偷跟着他。”
进了庄子里,有丫鬟引我们进了最底下的西流阁。
西流阁当真设计巧妙,一条深浅正适宜的小溪从中流过,直接在溪上盖了一间一间的小隔间,女儿便可以直接在隔间里脱袜戏水,又不怕被人看见,又有着鲜花蔬果,蜜饯小酒,果真快意非凡。
丫鬟送完蜜饯后,道:“各位小姐将衣裳上挂的玉佩放在这水中泡一会,再拿起来,这玉石保管冰冰凉凉的,放在颈后,可凉爽了。”
于是我拿着三块玉佩,指尖勾着结绳,一边玩水一边浸泡玉佩。
待了一会,叶长薇便要溜出去找小六爷,倾人陪她前去,我留在这继续玩水。
原想着玉佩应该不会被水冲走,我刚吃了块蜜饯,再回过头来,才发现一块玉也找不着了。
“完了完了。”我起身跑出隔间,也顾不得穿鞋,赤着脚在地板上跑着。
今日来客不多,整个西流阁似乎只有我们在玩耍,我往下游的方向接连推开几扇门,都寻不到玉佩,一时情急,忙问了丫鬟。
丫鬟说,最末的一间,溪流上弄了块挡板,兴许能挡住顺水而飘的玉佩。
我一乐,直接跑到最后一间,也顾不上先探听一下里面有没有人,急匆匆地就推开了门。
“谁!”
在我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一颗蜜饯朝我飞射而来。
幸亏我长得矮,那蜜饯从我头顶上飞过,直接就陷在门板上了,留下一个小坑。
我被吓了一跳,不自禁地坐下了。
隔间内,有一方桌,上座坐着个矜贵的公子哥,正皱着眉头盯着我,侧边坐着个戴铜色面具的黑衣人,那蜜饯就是他射出来的,两人的背后站了个护卫,手中的剑都已出鞘了。
这下,我更害怕了,支支吾吾道:“我、我…我来寻个东西,它顺着水漂下来了。”
那黑衣人开口道:“你是哪家的?”
这声音有点耳熟。
“卫、卫、国公府的。”
“叫什么名字?”
“卫、清、琅。”
“你来寻什么东西?”
“玉佩。”
黑衣人站起身,走到溪边,从挡板处勾起来一块玉佩,又站到我面前。
那玉佩被他勾在手指尖上,他身高与阿晔差不多,都比我高出许多,此时还故意将玉佩举高。
我猛地一跳,才将玉佩从他指尖上拿下来。
面具之下,他发出低沉的笑声。
被人羞辱了,我耳根一红,低低地求道:“还有两块,劳、劳烦了。”
那人似乎是不知疲倦似的,又将那两块玉捞起,又用指尖勾起一块,也不说话,等着我跳起去拿。
像是在逗弄小白兔一般,他觉得甚是有趣。
来到京城,我胆子小了许多,毕竟离了家,我可不敢惹麻烦,这儿没有阿爹给我收拾烂摊子。
于是我打算委曲求全,气鼓鼓地接连跳了两次,才将那剩下的两块玉佩取下来。
他似乎很满意的样子,面具里的那双眼睛盛满笑意。
我拿了玉佩,只想赶紧离开,刚跑至门口,便又被他拽住。
“下次乱闯他屋的时候,勿要赤脚了。”
我乱答了一声,便抢着要走,谁知刚走了两步,又被他拽住。
“下次还是不要乱闯了,进了狼窝都不知道。”
我都要哭出声来了,急的跳脚,连头也不回地跑了。
不闯了!不闯了!京城实在是太险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