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指甲的小女孩
人和人总会有一种莫名的缘分。当你看到某个人第一眼就能感知到你跟这个人契不契合。
我第一次看见伊湄的时候是她的病床前,那时她刚被送来,我在小卖部偶然认识了她的妈妈,她的妈妈希望我去见见她。
我以前从没有干过这样的事,即使去探望生病的亲友也是在母亲身旁,母亲滔滔不绝,而我却没有一点用武之地,我一般在别人的病房也只是杵在那儿做一件摆设而已,而这次伊湄妈妈的要求让我有点心慌。
跟着她妈妈走进一个陌生的病房,我感觉四周的病人都在以一种奇怪地眼神看着我。但我的注意马上被伊湄吸引,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皮肤雪白,眼睛也大大地,她正瞪着左边的墙壁发呆。
“伊湄”伊湄妈妈轻轻地拍打伊湄的被子,小姑娘没有理会。
“伊湄”妈妈再次轻轻地拍打伊湄的被子,并扶着她的肩膀,尝试让她做起来。
“你看姐姐来看你了,妈妈在路上遇到的姐姐,姐姐真地很有正能量,也很优秀,我希望你能跟姐姐聊聊。”
小姑娘被强行推起来,她妈妈在她背后塞了一个棉花枕头。
“伊湄,姐姐,你看姐姐来了”她再三把伊湄的注意力往我这边吸引,小姑娘才一点点把我的眼珠子移到我身上,但她没有看我的眼睛。
我刚开始也不好意思,没有把视线投到她圆圆的脸上,因为我们这样的患者十分害怕别人的注意,怕跟别人对视,怕别人窥探到自己的内心。后来我努力定了定神,才把眼眸投放到她有些苍白的小脸上。
仔细观察她的面部,才发现她头发凌乱,眼皮耷拉着,一只手因为紧张努力抚弄着自己的脖子。更可怕的是她的右手手指甲没有一个是完整的,有的只有半个,有的整个都不翼而飞,大部分伤口都已经结痂,但有几个指头还在往外面渗血。
她被妈妈强行推起来显得十分不舒服,她仍旧不看我,身体却表现地更焦躁起来,她不住用手抠自己的喉头,另一只手伸进被子里面去掐自己的大腿。
她的妈妈为了使她放松下来,先跟我聊了起来“姐姐很优秀的,她也是因为家里的事情生病了,但姐姐很乐观了,姐姐才来了四天,就差不多快好了,你看姐姐多好啊,是吧”
“嗯,对”我应道。“真的,生病就该来治疗的,我之前背啊手臂啊很多地方不舒服,还头晕头疼,现在吃了药,吊了盐水我觉得自己好多了,真后悔我没有早点来呢”
“姐姐说她后悔没早点来治疗”伊湄妈妈很有耐心地复述我的话给伊湄听。她靠近伊湄试着轻轻地把女孩的躁动不安的手捉住,让她不要再狂躁地折磨自己。
“我们伊湄也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听到来住院,就几天时间把自己抓成这样子的,手指甲,脖子上,腿上,抓的到处都是,你看。”她试着掀开女孩的被子让我看看她抓得伤痕累累的腿。
被子只掀开一点点,我就看到一条从膝盖以下露出来的小腿,满是伤疤,新伤,旧伤,伤口道都并不深,只是这深深浅浅的伤口加在一起,好像让蚂蚁啃噬过得木桩子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伊湄对母亲的这一点动作也很是厌恶,她将自己的身体又收了手,将头靠在左边的墙上不再理睬我。
“我们家伊湄从小到大都是好孩子,年年的三号学生,优秀班干部,大学毕业之后又自己考了硕士,硕士毕业又进了世界五百强的大企业,从来不要我们操心的,我们家伊湄是我和她爸爸的骄傲。只是我们家孩子太重感情了,以前没谈过男朋友,分手了,她一时接受不了,就变成这样了,这段感情伤她太深了。”
“我之前一直不知道,我们家这么棒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子,遇到你,我才发现了,是你们太优秀了。”
“不,是我太没用了。小小的打击都承受不起。是你,你跟爸爸太保护我了,我一直像温室里的花朵一样,没有经历过风吹雨打,所以一点点小的打击都崩溃了。”伊湄说话了,但话里带着怨恨的语气,她怨恨爸妈对她的过分保护,她认为是她父母过度的保护才会导致她这样敏感脆弱。
面对这样的指着母亲也并没有生气,她反而脸上带着笑脸说“她怪我们太保护她了,怪我们家庭太幸福了,没有经历过什么风雨,确实我是老师,我跟他爸爸一直很相爱,感情一直很好,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家会出这样的事情,我的孩子会变成这样子。都怪我,可能就是我们家庭一直太平稳了。”
听这这样的一番说辞,我感觉我脑海中有些东西轰然崩塌了,是一座巨大的黑色的城堡,我觉得我生病,是因为我父母的离异,我母亲一直对我父亲的怨恨,我父亲又太快,自私的结婚成立新的家庭,以及他后期对我的情感冷漠,是因为他父亲责任的缺失。而现在这两母女的一番言论简直刷新了我的世界观,我得出了一个结论。
原来,这个疾病任何人都会得,父亲离不离婚,家庭幸不幸福都不是生病的必然原因,疾病摊上你,你就被笼罩在疾病的阴影里,疾病跟强大的心里压力有关,但任何人都有可能因为任何原因患上这种疾病,既然如此,再去追根究底疾病的原因都是无济于事的。
所以,不如,放下。
“怎么会,我最羡慕的就是你们这种家庭。阿姨”为了抹去这位伟大母亲的愧疚感,我讲了我破碎的成长经历,小时候被校园霸凌,父母忙于做生意不在身边,从小懦弱胆小,后来高考父母离婚,父亲母亲惊天动地互相伤害,父亲为了离婚对我母亲的殴打,砸坏了母亲经营了几十年的店铺,后来父亲再婚,生下比我小21的妹妹,父亲对妹妹是若珍宝,口口声声地说要重新再来。
其实我很想跟他说,你要重新再来,那我们呢,我们就是你想要重新再来必须抛弃的代价么。
伊湄妈妈过来抱我,说我太不容易了。
伊湄的注意力也转移到我身上,她开始停下手上的动作,尝试和我对话。
“姐姐,你是不容易,但是我是自己作出来的。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冷酷无情地人,我想到的只有我自己,我觉得我一点都不孝顺,我不爱我的妈妈,不爱我的家庭,我现在甚至不知道爱是什么”
得一些情感障碍的人,会觉得自己像生活在一个透明罐里,明明看得见,听得见身边的人说话,自身的感知却越来越少,好像人人与我都隔了一道玻璃,想要去触摸,感受这个世界,但往往身体的体验感却越来越差,最后,你知道别人在说话,你却听不见,你知道别人在触摸你,你却感受不到,像一个被封印在躯体里面的灵魂那样无所适从。
“不,孩子,你只是生病了而已,姐姐说了谁都会生病的,只要你乖乖的打针吃药,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母亲很心疼她抱住自己才慢慢有了自我意识的女儿。
“可是我不想吃药,不想打针,我怕我被他们当作疯子关起来。现在公司的人都知道我得了神经病,他们要我爸妈把我送来,他们还联名让公司给我每月3000块的补贴,我现在在大家眼里都是神经病了,但是我打针,吃药,我承认我是神经病了。”
“我怕,我进来,我就永远出不去了,我永远要被关在这里面。可能治不好,越来越坏,最后我变成一个疯子”
她的情绪突然有些失控,原本逐渐平静的脸也突然狰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