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通商远远不是一个小知府能解决的事,更何况是清河郡。清河一郡三界,连通着西凉、西漠和大梁,早在几百年前,这里已经是客商西行的必经之地,也是最重要的货物集散地。街上遇到的某个金发碧眼的罗刹人或许就是个地位尊贵的王子,当然也不能小瞧了某个不打眼的穷打扮,有可能是个江洋大盗。
此地民风剽悍,大战未及,商贾百姓早已做鸟兽散;稍有停歇,又早早地聚在一起讨生活。在这里,财富有朝夕之变,人却不分三六九等。
黄姓大概在立清河郡之初就已经是富户,现任家主黄家余经营老道,产业无数,人称“三颗钱”,说的是做生意但凡有三颗钱的利就值得出手,牢牢掌控着本地日用所需。此人经商锱铢必较,做起善事却是毫不含糊,修桥、铺路、寺庙、学堂,用得都是真金白银,花钱如流水。
三颗钱姬妾成群,儿子生起来更不含糊,清明祭祖,出门十七子,光车马排开就得十几里地。不过最豪华的轿子一定不是他的,而是他的两个宝贝女儿黄思思和黄念念。黄思思模样也对得起她出门的行头,北人南相,在人高马大的北方女子中,显得纤细玲珑,一双狐媚丹凤眼不知看穿了多少人的心思。
黄念念做为第十九女,又生在九月,众人都尊称一声“九姑娘”,听闻是个辣娇娘,与家姐不同,她极少露面,只是谣传颜色比姐姐还要胜三分。
不过近十年来,原先和黄家余分庭抗礼的邓家早已落败孙山,取而代之的是章家,章钱。这人名字取得好啊,名里带钱,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和罗刹国有铁矿生意,本地三分之二的镖局和车马行做的都是他们家的生意。
章家的铁器铺出品精良,刀枪剑戟,帐钩花针,他们家一应俱全,物美价廉。这一点让黄家余很不高兴,更让他生气的是章钱独子,就叫章余。他们不仅犯了三颗钱的名讳,还占了他家的生意。
闲来生气的时候,九姑娘宽慰“章余,一听就不是人名,一条鱼,烙饼一样煎了他”。也只得无奈笑笑了。
两国互市,不过将原来在地下的交易转到了台面上来,由官方引导,避免大规模冲突和无理倾轧,当然更多的是为了课税。
清河郡地处三界,互市的利润太大,前几次官方开放互市,都被各种势力阻止,效果甚微。这一次,干脆在本地选皇商,承接两地。
不同于外表的金碧辉煌,黄家余的玉园取了苏州园林的精髓,小桥流水,烟隐雾罩,颇显文人气息。梨花椅上那一堆肥肉就是黄家余了,五短身材,面色黄褐,一双弥勒耳配个锃亮的大光头,他常自称是活佛本尊。
账房正在小心翼翼地报流水,老管家陪在旁边。念着念着老管家见他轻掐念珠,赶紧解围。
“何掌柜,今儿就先到这里吧。老爷有贵客,这会儿怕是到了。你先下去吧。”
“那,小的就先告退了,祝黄老爷早日当上皇商,我们也好沾些福气。”若不是帽子戴得紧,何掌柜脑门儿的汗怕是捂也捂不住了。
“嗯,同喜同喜。”黄家余头也没抬,继续数一串碧玉念珠。
“福叔啊,何掌柜这帐,你听出来什么了,说说看。”黄家余端了茶碗,颇满意地闻了闻。
“何掌柜怕是家里有些困难,或者听了些不该听的,瞒报了铁矿利润。”福叔起身添茶。
“哦,是哦,新娶了个姨娘,生得还不错。叫什么来着?”黄家余敲了敲大光头。
“青娘,原先是楚楼的清倌。”
“要赎清倌嘛,是要花些银子。先别声张,去查查那个青娘。”黄家余说罢叹了口气。
“已经在查了。”
何掌柜正是黄家私塾里的家学子,能当黄家的家学子,那必得有过人的本事。何掌柜的过人之处就是时机看得准,他若抛货,不出三天必要跌价。而他进货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不敢出手。一是没有财力赔不起,二是没他手段多,赌不起。
掌柜再往上就是大客,坐上大客之位,在黄家就有了定价权,可与家主协商分红。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何掌柜就是下一任大客。如果黄家连这样的家学子都有二心,那是该狠狠叹口气了。
“西漠那边派谁来了?”
“扶阳王,还有扶阳王妃。”
“哦……那个和亲公主?”黄家余敛了敛了眉。
“正是。不过还有一事,值得注意。”福叔接过黄家余递来的茶碗,说:“西凉狼卫秘潜入境,还有,宣王到了。”
“好大一出戏啊!”
狼卫入凉,无论动得是哪一方,都不能善了。
而宣王亲自来监督互市事宜,怕是章家已经十拿九稳了吧,谁让他姓“张”呢?
此章非彼张,原先黄家余并没留心,直到手下人查了半年,说章家没有漏洞,这才让他起了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这段秘辛。有了这个秘密,再加上宣王来了,黄家余的小眼睛眯得更厉害了。
“爹爹,你是要查何叔叔吗?”念念从屏风外走了进来。
“怎么,你不想要爹爹查?”黄家余连忙起身,拉过女儿的手,亲昵将她扶到刚才自己的椅子上。
“热!”小姑娘嘟着嘴。
“哦对对对,来来来,坐这儿,爹爹看到你来,高兴得都忘了。”黄家余笑咪咪地把女儿引到软凳上。
“你能不查何叔叔嘛?这些掌柜没有人禁得起查的。”九姑娘搂着他肥大的腰,一边摇一边撒娇。
“行行行,不查了不查了。”黄家余快被她摇晕了。
“爹爹还有话跟福叔说,你不要闹啊。”
“哼,刚让人坐下,又赶人走!”念念一屁股又坐回去,一幅今天不走的样子。
黄家余向福叔使了个眼色。
“九姑娘,那不查何掌柜,谁接替茂祥大客的位子呢?”福叔问道。
“大客为什么一定要是家学子呢?我那么多哥哥,选个能干的不就行了?”念念喝着黄家余的剩茶,满不在乎地回。
“比如说三哥儿?”
“可以啊,三哥文韬武略,可以当大客。”
“三公子当大客是绰绰有余,不过当大媒的水平是次了点儿。”福叔放出大招。
“福叔,你说什么呀?”念念叮铃咣当放了茶碗,飞快地跑了。
“哎,女大不中留啊……”
“可惜了,这一套文川先生。”
福叔捡起茶碗,细细抚过裂纹,有些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