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嘉在网上订好了机票和酒店，带着时安直接去了上海。她在上海还有一套房子，是她生父时锋留给她的，没在上海这些年，她把房子交给托管公司租了出去，只能到酒店住一段时间。
时安穿着酷酷的牛仔裤，戴着黑色太阳镜，牵着妈妈的手大摇大摆地走在浦东机场。从未出过远门的他东瞅瞅细看看，置身以往仅在电视中看到的繁华都市，小孩难免紧张。
时嘉下意识牵紧儿子的手，怕他走丢。
“嘉嘉？”
时嘉隐约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
她以为是幻听，未曾在意。
“时嘉？”
这一回时嘉没听错。
她抬眼四下查看，终于在人群中搜索到熟悉的身影，不远处正站着许知恒的父亲——许阳林。
许阳林摘下眼镜走向时嘉，虽年过半百，但精神抖擞，身板笔挺，一看就是长期健身的人。
“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许阳林严肃的脸上挤出笑脸，身后跟着的助理也对时嘉报以友好的微笑。
时嘉着实没想到回上海第一天会碰见许阳林。
“许伯伯，好久不见。”她尾音轻颤，有些不知所措。
许阳林和蔼地笑道：“终于舍得回上海啦？”
时嘉莞尔，“回来办点事！许伯伯要出远门吗？”
“来接你伯母跟瑾悠，她们出国旅游了几天，飞机马上落地，我有时间就来接她们。”
“这么多年了，伯父伯母还是一如既往的恩爱。”
“你伯母以前跟着我吃了不少苦，现在好不容易享福了，该对她好。”许阳林目光落在时安身上，“这就是那个孩子？”
时嘉惭愧地低下头，“是。”
时安探出头冲许阳林乖巧地笑，“爷爷好，我叫小安。”
许阳林满脸慈爱地打量着时安，“这眉眼——跟你真像，还有几分像他外公。”
许是提起故人有些难过，许阳林神色黯然，抬了抬眉四下张望以掩饰心中感伤，“你好不容易回一趟上海，来家里看看你沈奶奶吧，自从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后，老人家一直念叨你。她明天晚上八十大寿，你带着孩子一起来参加，让她老人家见你一面，好吧？”
沈奶奶名叫沈芳芬，是许阳林的母亲，如今这世界上最让时嘉敬重、也最愧对的一个人。
听到老人家得了那样的病，她心中甚是难过，甚至想立刻去探望，只是……她已经没脸去见老人家了，更别说许知恒明天必然也在。
许阳林似乎看出时嘉的犹豫，开口劝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人总要往前看。我与你爸爸是兄弟，我又从小看着你长大，早把你当亲生女儿对待，有些事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你沈奶奶年龄大了，也不知还有多少日子，我们做晚辈的让老人家开心开心，也是一种孝顺。明天家里没客人，如果你担心会撞见知恒，到时候我把他支走就行了。”
“谢谢许伯伯……”时嘉无法拒绝许阳林一番说辞，关于父亲的事她也需要向许阳林亲自确认，决定听从内心的选择，点头答应了，“那我明天晚上去看看沈奶奶。”
“好，我留个你的电话，晚点把地址发给你。你再把你们住的酒店地址发给我，我明天派人去接你们。”许阳林吩咐助理记下时嘉的号码。
“不用麻烦，您把地址给我，我明天打车去就行。”时嘉不愿麻烦人。
“也行，你怎么方便怎么来。飞机马上落地，我先不跟你说了。”
“嗯。许伯伯再见。”
时安也朝许阳林挥手，“爷爷再见。”
打车前往酒店的途中，时嘉心中仍是忐忑，她渴望见沈芬芳，但想到明天可能会碰见许知恒，她便觉不踏实。
到了酒店，时嘉很快安排住下，时安兴奋的睡不着，半夜还趴在酒店窗台上看外滩夜景。
“妈妈，上海真大，灯也好看，江里的船也好大只。”时安睁着大眼新奇地说。
时嘉摸了摸儿子的头发，透过玻璃望向远方的东方明珠塔，“是啊，上海很好。”
时安激动地抓着妈妈的手，眨巴着眼睛充满希冀地问：“我们可以住在上海不回清远了吗？”
“小安喜欢这里？”
“喜欢。”
时嘉温柔一笑，“那我们就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
“好！”时安这才满足地上床睡觉。
第二天，时嘉早早起床收拾，再带时安去酒店餐厅吃过早餐，然后径直前往顾青山遗物中留存的卡片里的地址。
地址是一处比较偏远的城中村，时嘉循着地址找了许久，才找到卡片上的苏苏照相馆。
照相馆极小，门楣老旧，经营的业务密密麻麻地标示在玻璃门上。
时嘉推开玻璃门，一阵凉风钻出来，透人心脾的凉快。
从一堆杂物中走出一位扎着脏辫的男士，他光着膀子，嘴里叼着牙签儿，操着一口东北话，“照相还是打印啊？”
时嘉下意识将孩子护在身后，挺直背脊淡然笑道：“你好，我找一位姓苏的女士。”
“苏？”男人抬手抽出嘴里的牙签，并用牙签指着时嘉，“我这里没有姓苏的，你要没别的事儿就赶紧闪人，别耽误我做生意。”
时嘉抬头望了眼门上的牌匾，不写着苏苏照相馆吗？
男人瞟了她一眼，“别看了，原老板跑路了，现在这店是我的，赶明儿我就把上面改成哥哥照相馆。”
时嘉虽有疑惑，顾虑人生地不熟，她也不好问太多。
“不好意思，打扰了。”她牵着孩子准备走，忽又停下，问那位大汉，“请问你知道苏小姐去哪里了吗？”
“欠了一屁股债，跑路了呗，还能去哪儿。”
顾青山的朋友，会欠债跑路？
时嘉隐隐觉得大汉并没有说真话。
眼下又无法直接追问，只好先拖着：“那这样……如果她回来，麻烦你跟她说一声，就说顾老师的朋友在找她。”
“你不怕摊上祸害？”大汉抖着腿，一脸鄙夷：“听说她欠了不少钱，被逼的都没地儿住了，你要是跟她联系上，人家就得找你要钱。”
“啊？”时嘉微有诧异，很快又恢复从容，“我是受人所托来找她的，只想告诉她……她爷爷生病了。”
时嘉从包里找出随身携带的便利贴和笔，在便利贴上飞速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双手递给大汉，“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如果苏小姐回来了，麻烦你替我交给她。”
大汉接过电话号码看了眼，有些不大情愿的样子。
时嘉心下了然，看到不远处有一家烟酒店，她牵着时安过去买了两包软中华烟给大汉，“辛苦大哥了。”
大汉麻溜地接过烟揣进裤兜里，脸色稍微柔和些，“成吧，她要是回来我就跟她说，但万一要是不回，这烟钱我可不还啊。”
时嘉点头。
回酒店途中，时安趴在妈妈大腿上，“妈妈，我们为什么要找那位苏小姐呀？她是妈妈的朋友吗？”
时嘉柔声道：“是顾老师的朋友，妈妈找她有点事。”
时安‘哦’了声，困意袭来，不知不觉就睡了去。
时嘉双手环着时安的身子不让他有摔倒的危险，看着儿子熟睡的脸庞，想到接下来几天他都有可能跟着自己四处奔波，她便觉于心不忍。
若非情势所迫，她哪里舍得时安受这苦。
下午3点，许阳林特意打电话来提醒时嘉，怕她忘了晚上去参加老人生日宴的事。
到这节骨眼上，时嘉已没有退缩的余地。
抛开内心对老人家的情感，她也想从许阳林那里再确认当年的事。
小苏不知去向，她无法查证，如今唯有许阳林能证明顾青山临终前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下午五点，时嘉为自己和时安换上了得体的衣服，打车到老香斋买了沈芬芳以前最爱吃的蛋黄酥，怕心意不够，又买了一盒茶叶。
许阳林给的地址是翠湖天地，本市有名的别墅区之一。在寸土寸金的繁华一线城市，出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在路上时嘉有想过豪宅区的模样，但真置身于其中时才意识到有钱人的高调与奢华远超她想象，她脑海里的场景不过是凤毛麟角。
绕过绿意盎然的幽静马路，的士车停靠在其中一栋别墅大门口。
“哇……妈妈，这房子好大啊。”时安下了车望着眼前的独栋别墅，惊讶地张大了嘴。
时嘉看着眼前一幕，内心莫名升起退缩的念头。
她无颜面对许家任何一个人，母子两与这个世界也格格不入。
门边的保安远远瞧见了他俩，走上来毕恭毕敬地问：“请问您是时嘉吗？”
时嘉极快的整理了情绪，对来人报以微笑，“我是时嘉。”
“老爷吩咐我在这里等你们，请跟我来。”保安领着时嘉进了别墅。
似感觉出妈妈的紧张，时安主动牵住妈妈的手，并冲她开心地笑了下。
时嘉觉得自己还不如儿子有胆量，跟在保安身后往别墅走去，她在心中告诉自己只是来探望沈芬芳和求证许阳林关于父亲的事，如果许家人有意为难或是追责，自己一定要受着。
因沈芬芳八十大寿，偌大的别墅精心布置了一番，墙上挂着彩色的氢气球，地上铺满了新鲜玫瑰，别墅楼梯的扶栏缠着彩灯，看上去极其浪漫。
宾客比时嘉想象的多，大多都是生面孔，虽然只是简单的生日Patry，但男女衣着都十分讲究，如此更衬得时嘉母子俩有些寒碜。
保安站在门口，用不高的声调对在人群中与人交谈的许阳林说：“老爷，时小姐来了。”
这一声时小姐，引得在场所有人纷纷侧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