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子墨在上海的见面,如期而至。
依然是周三的下午,子墨出现在了宁攸所在的小学门口。他一身休闲衬衣商务蓝牛仔裤,宁攸看得出,那衬衣还是在美国的时候她给他买的,依旧如新。现今除了商务人士和明星外已经少有人戴手表了,所以他的那块 Muehle·Glashuette (格拉苏蒂·莫勒,德国品牌)运动机械表有点显眼。那是宁攸赚了一笔外快后和他一起挑的,自回国后他就很少戴了。
所以今天,好像多了几分仪式感。
“这里你熟悉吗?”宁攸问。
“当然熟,这里离田子坊近,晚上可以压马路,不累就去复兴公园,还能路过思南弄堂。”子墨可是在这里生活了四年。
“听你的。”宁攸每次来上海,好像都是由着他安排。
“你要是早什么都听我的,就好了。”子墨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宁攸没听清。
“我说,要走挺多路的。”子墨问。
“没关系。”宁攸从小旅行,走路是常态。她喜欢踏着不同质感的道路,慢赏着路边的风景,也体验过长途的负重跋涉,一天三四万步对她来说都是易事。子墨和她在美国的时候经历过,自己累半死,宁攸还跟没事儿人似的,还拉着他继续走。显然,宁攸知道,子墨刚才说的不是这句。
两人并排着走,宁攸发现子墨没有像上次那样主动拉她的手。
今天见到的子墨,和之前有点不一样。说不出来,好像冷淡了一点。
是因为相亲的那个女生吗?宁攸猜测。
“你应该会喜欢这种弄堂吧···”子墨开口。
“嗯,不同的弄堂各有风情和特色,来上海几次了,也没好好看看。”宁攸说着,轻手摸着墙砖。
“小心!”一对情侣骑着自行车从前面过来,宁攸正专心看古旧的门牌。子墨见势,喊了一声,推她靠墙。他也贴到了宁攸身上,嘴唇轻轻碰上了宁攸的额头一侧。
“没磕着头吧?”子墨用手试试宁攸脑袋被怼到墙上的地方。“你这脑子可金贵啊,碰坏了我可付不起责任。”
“有时候啊,我倒是希望把很多事忘记了,重新开始。”宁攸憨笑。
“忘记什么,又开始什么?”子墨追问。
宁攸却答不上来。“我···我就是随口一说。”
“心理学上是不是说,无意识状态说出的话、做出的行为,往往更反映出真实的想法···”子墨当起了分析师。
“你这是···开始看弗洛伊德的理论了?”宁攸睁圆了眼睛,抬头看着他。
“小涵说的。”子墨说完,解释一句。“那天你见的那个人。”
“哦。”宁攸低下头,明白过来,相亲的那个女孩,叫小涵。
子墨意识到他们的距离很近,在路人看来,这就是要壁咚的节奏。
可是当下还提到了别人,这种尴尬的气氛有点让他没法吻下去。子墨后退了一步,淡淡地说,“走吧,去前面一家吃点东西。”走在前面,犹豫了几秒,他又拉起了她的手腕。“人多,别丢了。”
“哦。”宁攸低着头跟他走。
真奇怪,宁攸觉得,他们之间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
晚上从复兴公园回酒店,宁攸没有多问一句。她知道,今晚子墨是要和她一起的。
不过这次,她订的套间有两件卧室,还有一个小开放厨房,和双人公寓差不多。
这样至少,有选择的空间。
“你先洗吧,我上午的衣服被一个小孩弄脏了,中午换衣服顺便洗了澡了。”宁攸对他说。
“好。”子墨环顾四周,也注意到了两间卧室,没有吭声,径直进了浴室。
这期间,宁攸在厨房煮了一碗香菇肉丝的葱油阳春面。
“你在做饭?”子墨从浴室出来,闻到了香味。
“欠你一顿饭,到现在都没还。”宁攸说。下半句“以后说不定就没机会了”,话到嘴边了没说出来。
“就一碗面啊,”子墨扎好睡袍的腰带坐下。“当初承诺的时候应该是一桌子菜吧。”
“条件有限,而且也吃过晚饭了···”宁攸小声嘀咕。
“你就吃了点沙拉,我也就一小块三文鱼,走了一晚上,早就消化了。”子墨说着,夹起面条就是一大口。
“那你还想吃什么?西红柿炒番茄呢,还是火山下大雪?”宁攸拿出小冰箱里仅有的两颗西红柿。
“什么是火山下大雪?没吃过。”子墨可从来没听过。
“你肯定吃过。”宁攸已经开始洗手里的西红柿了。
“你确定?”
“嗯,小时候经常吃。”
“难道我过了个假童年?”子墨更加困惑。
“就是糖拌西红柿。”说话间,宁攸已将菜刀放在了柿子上。
“还有这么大气的名字呐···”子墨佩服。
“吕大少爷选吧,是糖拌还是热炒?”
“还是糖拌吧,连个鸡蛋都没有,西红柿炒番茄应该不会很好吃。”
“得嘞,就等你这句话呢。”宁攸已经开始削皮切片。
撒上糖,端到了子墨面前。
“是像,火山下大雪。”子墨点评。“就是太通俗了,有没有再有一点文学修养的名字?”
“冻顶火焰山?”看着旁边的冻顶乌龙小茶罐,她脱口而出。
“可以。你一本正经的胡诌八道这水平和我有一拼。”子墨认可。
“要不,我再下去看看有没有超市还开着门?”宁攸问。她担心他是真的饿,这点西红柿又不充饥。“要不酒店便利店可能有速食咖喱还有···”
“不用了,我都让你给惯坏了···”子墨拉住她。“我不饿。你坐下,咱说会儿话。”
“好。”宁攸烧好了热水,泡了一壶乌龙,一人一杯。
“今天,你觉得我有什么不一样?”子墨问。
看来宁攸的感觉是对的。他今天确实有点不一样。
“说不上来,有点变化。”她坦言。
“我没有以前那么亲近你了,不觉得吗?”
宁攸点点头。
“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宁攸想了想。“两种可能。一是你升职加薪的同时,老板提醒你要严肃一点,有个做领导的架势;二是···小涵嫉妒你和其他女生相处,让你和女性保持距离。”
“你可真是个又聪明又傻的嫚儿。”子墨苦笑。
“曾经学姐也这么说过我。”宁攸想起了冰淇凌姐姐,她说宁攸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却又有点傻。
“我就是想知道,你希望我还像之前那样对你,还是和你保持距离。”子墨道出了答案。等宁攸猜怕是天明也等不到了。
宁攸愣住。
“这茶好喝。”子墨转移了话题。
“哦,哦,刚下的春茶,上周末爸拿回来的。”宁攸回过神来。
“想听听我说小涵的事吗?”子墨提起。
“哦,好。”宁攸点头。
小涵文静内向,不是子墨宁攸这样的学霸,在文科班里也是成绩平平的那种。大学在清大选了学前教育,不想一辈子当幼教,就努力考研去了师范类院校的金牌第一,接着又留校读了博士,回到清大成了讲师。她没有恋爱经历,只是在大学的时候暗恋了一个男神级的学长,也是因为他的缘故选择了去北京读研。朋友聚会偶尔见面,因为他身边不乏女朋友,她也为了友谊长存而从来没有表白过。读博的时候听说他找了一个在北京有几处豪宅的富二代结婚了,才结束了长达十年的暗恋,放弃了北京的工作机会回了家。
“是个专一的姑娘。”宁攸捧着茶杯,抿了一口。
“我说过你们有点像,是吗?”
宁攸点点头。
“她也喜欢看书,美剧英剧和电影;她也喜欢研究吃,不过只限于点心饼干一类的,自己翻着花样的做点心给身边人,菜倒是不太会做;她也是对朋友们很细心,让人觉得温暖。和你又有些不同的是,她很单纯很天真,眼里的世界很简单,而你属于过尽千帆,依然选择了简单的看这个世界。”
“听你描述,她属于温婉内敛的那种类型吧?”
“嗯,差不多。”子墨点头。“你知道,她哪里最触动我吗?”
宁攸屏住呼吸等着他的答案。
“我们的经历有点相似。”子墨看着宁攸。“爱了一个人十年,对方却感受不到。”
“不是的。”宁攸否认,又顿了顿。“爱了一个人十年,再怎么隐忍,两个人相处时的行为和语言中一定有蛛丝马迹可寻,对方不可能感应不到。对于小涵而言,他的男神一定会觉察到,对我而言···我也一直都知道的,你高三毕业那时候我就明白了你的心意。我只是,只是···还没有处理好自己的很多问题。”
子墨沉默了。但凡碰到这句,换谁都没办法替人解答。
“听你说完了小涵的事,你可愿意听听我最近的变化?”宁攸问。
“好。”
宁攸最近在接受心理咨询。经历过的一些事件各自独立,却又以某种形式串在了一起。从小时候发烧时的白日梦,宁俊哥哥的离开,朋友的逝世,第一次不小心看到porn的惊吓,地震支援时的创伤,激素紊乱肥胖症的痛苦和自卑,公交车上的猥亵,出国时的陌生和遭遇的无助,作为女性作为亚裔作为非移民被歧视的内心不适······宁攸在一一和咨询师道来。现在,她也无一不对子墨简单坦白。
“所以你对性的恐惧是因为被骚扰过和看了不应该看的视频?”果然,男人的关注点还是这件事。子墨怎么可能忘记,当时他把宁攸的手往自己身体下触碰的那一刻她的反应。
宁攸点点头。“那件事,我之前,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包括我爸妈。普大那时候的事,只有冰凌姐知道。”
“你学心理学,怎么会不知道早说出来早治愈啊?”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埋怨。
“我···那时候猥亵这个词的解释很模糊,含义也很笼统,后来明白过来,身体就自动产生了排斥反应。”宁攸坦言。“再后来我在美国差一点遭遇性侵,之后就在性方面一直很回避和抗拒,也不知道怎么和爸妈还有你开口。”
“所以你说,有些记忆还是删除了的好···”子墨才明白无心说出的那句话。
宁攸点头。“其实我也知道,人的经历所形成的记忆不会消失,只是被压抑了,通过催眠放松等方式就可以重新唤起,通过与过去和解来消除创伤,可我还是希望可以忘记,只是单纯的忘记就好。”
“傻姑娘,那时候咱俩在一起,你可以跟我说的···”子墨摸摸她的脸。“你总是什么事都一个人扛,我好多时候在盼望着,可以成为你真正信任的、无话不说的身边人。”
“或许,你早几年学心理咨询就好了···”宁攸憨笑着,打破了有点消郁又有点暧昧的气氛。
“我哪有那个慧根,再说你自己学心理还没法治愈自己呢。”子墨调侃。
“我学的心理学偏实证研究,不是心理疏导和面对创伤,这两方面差别还是挺大的。”宁攸解释。
“你不是爱看书嘛,书里没有可以帮助到你的内容吗?”子墨忍不住吐槽。“现在想想,你把学习时间用在读那些闲书上,也没什么用啊···”
“吕子墨,你是不是早就看不惯我看书这件事啦。”宁攸嘟嘴。
“不敢不敢···”子墨立刻泄了气。“就是在谈恋爱那会儿,我得了空想和你在一起,你却经常要在阳台上看论文看专业书,也不理我,约会路过书店就忘了时间忘了我···”
“你那时候还幼稚地问过我,说‘小攸,我和书,你选一个’。”宁攸模仿子墨说话。
“怎么就幼稚啦?”这次换子墨嘟嘴了。
“我读书是为了更好的认识这个世界,理解或小或大或杰出或平凡的人物体验过的人生。你一个人,怎么和世界比啊···”宁攸笑了。
“你的世界里没有我,可是我的全世界里就只有你啊。”子墨说完,低下了头,自言自语。“真没想到,我一个理工男还能说出这么肉麻的话。”
宁攸半天才挤出一句,“子墨,你的世界,是不是有点太小了···”
“于我而言,没有你,世界也不过如此,有了你,人生才不止如此。”子墨深情的目光,那样炙热。
一秒,两秒,三秒。
“高中语文考试的时候,你还总写不出排比句,现在怎么一套一套的···”宁攸试图打破尴尬。
子墨苦笑。“攸啊,你知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觉得你好的?”
宁攸摇摇头。
“初一春游的时候。”子墨回忆。“你还记得咱们全年级去爬山,你被一群人推搡着磕倒了那次吗?”
“记得,现在腿上的疤还浅浅的留在那儿。”宁攸点头,笑着自夸。“怎么,被我坚持自己上下山走完全程的顽强折服了?”
“只是一方面。”子墨也笑了。“说起来我还记得,你明明受了伤,还比咱班大多数人回到大巴车的时间早。原来那时候就显示出体力和毅力好了···”
“小时候爸爸训练的,没办法。”宁攸浅笑。小时候,宁攸身体弱,爸爸也非逼着她和宁俊一个强度锻炼和骑车步行。宁俊那可是天生体格优异的男孩子啊,宁攸常常累个半死,爸爸咬着牙绝不背她抱她,一定鼓励着让她自己坚持下去。
“咱大部队陆续回大巴车的时候,你看见停车场有一个锅着腰驼背了的老奶奶提着一个篮子在问同学们要不要山里挖的野菜。”子墨言归正传。“你从车里出去,和奶奶说了几句话,然后把她一篮子的野菜都买了,回来问我吃不吃。”
“这事儿我记得。”宁攸说。“你不爱吃野菜类。”
“其实你也没那么喜欢吃。”子墨继续说。“但你又返回去,还掏出所有的钱,把老奶奶另外两筐野菜都买了。我当时看见都震惊了。”
“嗯···将近二十多斤吧,钱没带够,其实还少了奶奶两块钱。”宁攸吐吐舌头。“然后,咱班同学回来的时候,我还说‘谁要就拿一袋当春游的收获带回家’,最后还剩了不到一半···我姥姥姥爷好这口,拿回家他们蒸包子吃了。”
“我当时问你,为什么停车场里一共两个人在卖山菜,而你买了这个老奶奶的,还包圆了。你说,因为那个人是个壮青年,而这个老奶奶有哮喘,你想让她卖完了早点回家。我当时觉得,这女孩真是善良。”
“这件事,其实跟我去北京的一件小事有关。”宁攸开始讲故事。“小时候我们一家去北京玩,过马路会走不少立交桥,其中一个在宾馆门口所以天天路过。那时候桥上会有一些流浪汉乞丐,前两次路过的时候我都会问爸妈要点零钱给他们一一放过去。直到第三天,爸没有给我钱,让我路过的时候观察一下那几个人各有什么特点。晚上我告诉他,一个中年40岁衣衫褴褛,一个青年30岁没了胳膊和半条腿,一个老奶奶60岁左右衣服很单薄,这三位是每天都在那儿的,还有两三位是前两天没见过的。汇报完,妈妈让我想一想,他们为什么会每天这那儿等待着路人献爱心。我说,老奶奶很可能失去了老伴又没有儿女孝敬,青年身患残疾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而那名中年男子···我没有想明白。爸爸问我,那名中年人是不是能够自食其力,我想想,身体健全,确实应该可以。爸爸没有再说什么,第二天还是给了我零钱,但从那之后,我就只给那些更需要靠陌生人帮助的人了。”
这件事,有很长一段时间影响了她对施善的理解。初中时学校还布置了家长写关于孩子教育的一点心得,爸妈各自写了一篇,其中爸爸就讲了这件事,一不小心还在市里获了奖。妈妈不禁调侃,还是爸爸的教育理念好,爸爸却叹息说,主要是其他父亲们成天喊忙,陪伴在孩子身边的少。
“那时候,我不知道这是一种博爱,只知道,你能对一个陌生人都那么好,对朋友亲人以及未来的爱人,也自然会更好。”子墨坦言。“所以那时起,我才真正的想你做朋友,甚至后来,我想做那个可以被你一直爱着的人。”
“结果,我让你失望了吧···”宁攸低头自责。
“嗯,我不能否认。”子墨很诚实。
宁攸摩挲着茶杯的手停了下来。
“可是,小攸,你给我的,更多的还是积极的影响。”子墨补充。“你让我抛弃了成天比较成绩的小心眼,你让我在你的点滴行动里懂得了什么是博爱、民主和尊重。因为有你的陪伴,我才真正爱上建筑设计这个专业;有你的示范,我才可以变得更加自主、勇敢和沉稳;也因为有你的身体力行,我知道了人原来真的可以为自己而活。”
宁攸听完,手指捏捏嘴唇。“后面这一句,我感觉更像是在说我自私,只考虑自己。”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子墨赶紧解释。“我是想说,更清楚和尊重自己的内心。”
“其实承认自私也无妨,不过···我还是明白你的意思。”宁攸浅笑。
“所以宁攸,”子墨也笑着。“无论你会不会和我在一起,你都是我成长中很重要的一个人。”
“你也是。”宁攸点头。“你对我的影响,几乎都是积极的。我对很多事物都只是好奇,各有涉猎充其量也只是增加了人生的色彩,而你对建筑的狂热,让我觉得深爱着一件事并为之奉献会让人生的光环变得那么有亮度。”
“谬赞,谬赞。”子墨被夸得羞涩了。“其实也是你给了我很多支持和灵感。”
“我从小没什么竞争意识,而你一直很有上进心,一旦确立了目标,就努力去争取,初中在成绩上超越我,物理竞赛和自主招生也是心无旁骛地去准备。”
“上进心那肯定是比你这与世无争的佛系女子要多得多了,男人嘛···”子墨摸摸头。“初中就别提了,那是你让着我,准备竞赛和自主招生也不完全是心里没杂念的。那时候,觉得能和你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想想才有动力做那些奇葩的鬼题目。”
“哦,哦。”这下轮到宁攸羞涩了。“还有你对我好这件事,几年了,一直是很迁就我,很尊重我。我的不开窍,让你受伤很深;我的太保守,也让你隐忍了很多。”
“你也知道啊···”子墨假装生气地“哼”了一声。“我一个快三十的大男人,还是处男一个,只碰过一个女人还得抱怀不乱,如今这个时代了,传出去了都让人笑话。”
宁攸语塞。
“不怪你,不怪你,是我心甘情愿。”子墨急忙宽慰她。“而且也怪我,没有及时发现你有阴影这件事。”
“所以,子墨,今晚,咱俩还是在各自房间睡吧···”宁攸这话题转得毫无缝隙却又偏离。
“啊···啊?”子墨哭笑不得。“我还想听听你继续夸我呢。”
“你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求表扬呢,”宁攸苦笑。“你看看这都几点了,明天还上不上班了···”
子墨一看。“快凌晨了?感觉还没聊完呢。”
“喝茶的问题,才没觉得困。”宁攸解释。“看来晚上还是喝酒好一点···”
刚说完,她就打了一个哈欠。
“我觉得这么认真地聊聊,挺好的。”子墨说完,也打了一个哈欠。“这还传染?”
“嗯。”宁攸点头。“心理学里有这个研究,其实是一种本能说的暗示传递···”
“睡吧,你说着给我催眠。”子墨一把搂过她,走向她卧室。
“可···”宁攸原本想说,可是不应该分开睡吗。
“攸,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抱着你了···”子墨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拉着她的手腕,闭上了眼睛。
“我,去关灯,换睡衣。”宁攸轻轻挣脱他的手。
“快回来。”子墨轻声念。
宁攸关了所有的灯,慢吞吞地换好睡衣。子墨其实抬起头偷偷在看,可惜灯光太暗,只看得见她曼妙的曲线,短短两秒。足以让他的喉咙干痒。
“怎么那么慢···”她刚进被窝,子墨就从后面一把钳住她的腰。
“子墨···”宁攸小声念。
“嗯?”他低哑着嗓子。
“你还要听这个研究吗?其实有好多个···”
“攸,在被窝里讲研究,只要不是和男女有关的,没有人会有兴趣的。”子墨轻声在她耳边嘟囔。
“哦。”宁攸识相地安静下来。
“攸,你的咨询还要多久?”
“在家的时候每周两次,计划着七月初结束,不影响回美国。”宁攸答。“怎么了?”
“没事,我觉得这对你来说,是件好事。”子墨说。“你不用一个人扛着你不需要去肩负的痛苦。”
宁攸感受到,一股暖流滑过心底。
“对我来说,也是个好事。”子墨没说完。“说不定,你就会发现,其实我是可以一直陪着你的了。”
宁攸摸了摸腰间子墨的臂弯。她发现,和当初在一起的那段时间相比,自己没有那么抵触他的亲近了。
“子墨,既然我今天能坦诚地和你说那么多,还有一件事,我想,需要你考虑清楚。”宁攸慢慢转过身来,对视上他的眼睛。
“什么事?”子墨此时无比清醒。
宁攸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他也坐起来。
她还是犹豫了一会儿。缓缓脱下睡裙,除了底裤,全身肌肤暴露无遗。
“你这是···”子墨在惊疑中,下身自然地开始升温。
“你知道我为什么只允许你隔着衣服抱我吗?”虽然室温不凉,可还是宁攸的声音里带着颤抖。“是因为我当年胖的时候,留下了像妊娠纹那样的痕。”
这个秘密,她终于鼓起勇气对他说。长胖的时候,那一道道撕裂般的生长纹触目惊心,后来慢慢瘦了,她又开心又惊恐,而那些不能褪去的细长纹络,也从那时起在不断提醒着她曾经的不堪和疮痍。
“我看看,可以吗?”子墨问。
宁攸迟疑了一会儿,开了一个小床头灯。
“不太明显啊,在哪儿啊?”子墨一边看,一边压制着自己的冲动。
“这几年用了去生长纹的润肤霜,已经看不出太多了,腰腹和腿上还有一些。”宁攸说完,拿着子墨的手,让他在自己腰间轻抚。“能感觉到吧?”
“嗯,不仔细摸都感觉不出来的。”他常年做模型的手有些粗糙,不像宁攸的细皮嫩肉,其实触摸不到多少纹痕,即使有,也很浅很软。他的视线停留在她的大腿,咬咬嘴唇,又很快转移看向了别处。
“从高二到去美国的前几年,我洗完澡都不敢照镜子,也不敢低头看自己的身体,只好就那么闭着眼睛在疤痕上抹祛疤膏。”宁攸说完,哽咽了一下。
“你就是太坚强了,非要强忍着自己去消化。”子墨怨她。“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接受不了呢?”
“那时候我想,连我自己都接受不了,你又正值盛年,怎么会去接受一个年轻却布满难看的生长纹的身体呢。”宁攸低头坦言。
“你又没问过我,就判定我是那种重色而轻了情义的人,是吗?”子墨问,低头瞟见了她圆润的双峰。“何况你要是不喜欢给自己涂润肤露,我可是很乐意效劳的呀。”
“真是正经不过三秒···”逆光下,宁攸看到子墨还在打量着自己的身体。她又把睡裙穿了回来。
“诱惑了我这么久,还不让我解馋,宁攸啊,你可真让男人头疼。”子墨苦笑。下身的炙热即将失去控制。
“对不起,我只是想···”宁攸绝对没有色诱他的意思。
她只是想把自己的最后一份不堪告诉他。
因为信任。也因为,他做抉择前,有必要知道。
他却没有等她说完,直接按倒她的肩膀在床,由着自己的冲动去吻她。
久未经历的热吻,让宁攸呼吸和心跳立刻急促了起来。
“子墨,子···”
他才不会给她说话的机会,双唇堵住她的嘴,可是想到她恐惧的那事还没有解决,他强撑着自己的身体,尽量下身不碰到她。
“我···”宁攸意识到他强烈的欲望,也感受到了自己身体内的变化,却不知所措。“我是不是···应该把手搭在你脖子上?”
子墨听到,噗哧一声笑了。“你想放哪儿都行。”
“哦,哦。”宁攸眨眨眼睛想了几秒,还是搂住了他的脖子。
真是个傻姑娘,要调教起来,怕是还要很久。
“比高三暑假那时候小了,是吗?”他还抬头问了一句。
要说男人目测起女人的三围来,还真是绝不会含糊。
“嗯,那时候胖,胸围是···C+,减肥肯定会瘦下来的。”宁攸羞涩着,还是实话实说。
“够。”他说完,便又复上来吻了一圈。接着,他开始一点一点地吻着她让他摸的生长纹。
“子墨···痒···”宁攸推开他,却阻止不了。
过了一会儿,他停下来,慢慢帮她穿好睡裙,一边说着,“你多胖多瘦,多老多嫩,我都接受,那都是真实的你。”
真实的你,就不是完美无瑕。而真实的你,才难能可贵。
宁攸侧过身,泪水无声浸染了枕头。
“但说实话,还是胖一点手感好。”子墨躺在她的身后。
正经不过一秒。
宁攸的泪还没流尽,又被逗笑了。“子墨,你需不需要去冲个凉···”
子墨也笑了。“好,我去去就来。”
过了几分钟,宁攸心跳恢复了常态,有点困倦,进入浅睡。子墨也回到了被窝,一手伸进了宁攸的睡裙。
“还想去冲凉?”宁攸被他的突袭冻醒了,想把他的手撤出来。
“想抱着真实的你睡一次。”子墨不听她的,凑上来亲吻她的耳根和侧脸。“小攸,你的世界很大,我可以陪你走到天涯海角;而我的世界很小,所有美也抵不过抱你入怀的良好。”
宁攸心跳漏了一拍,时间好像在那一刻停滞了一瞬。
“吕子墨,你从哪里学的这些套路···”
“你读书多,难道不知道这是我原创?”子墨轻咬了她肩膀一下。
“我看的言情小说少,你可别蒙我。”宁攸转头,眨着眼睛看着他。
“你老实一点,我是不是说过对你眨眼睛没有抵抗力的···”
“我没···”宁攸还没说完,又被他封住了嘴。
浅尝辄止地缠绵了一会儿,子墨还是像以前一样,拥她入睡。
半夜,宁攸喃喃。子墨醒来。
“墨···小涵,她对你好吗?”宁攸的声音渐渐清晰。“你喜欢小涵吗?”
子墨听得一清二楚。
“你希望我喜欢她吗?”子墨轻声问。
宁攸没有回复。
子墨又问。“你吃醋了吗?”
她还在自己的梦境中。
“这嫚儿,白天不吃醋,晚上在梦里吃,真是···”子墨心里窃喜,心想着要是能录下来刚才她说的梦话该多好,这样宁攸就不能抵赖了。
他起身吻了一下她的嘴角。她好像嘟起了嘴。
“怎么,梦里想和我亲啊···”子墨看见了她翘起的小口,忍不住又亲了两下。
抱着她紧了紧,过了好一会儿才入睡。
第二天,闹钟叫醒。
宁攸拍拍子墨叫他起来,自己先去冲澡洗漱。
穿好衣服,叫了他一声没有反应,去买早点。
从楼下买了早点回来,子墨还在睡。
“着火了!”宁攸在他耳边喊。这还是她从子墨那里学到的,紧急事件喊救命可能没用,喊着火倒是会引起警觉。
“是我下半身起火了吧···”子墨一把拉着她倒在自己怀里。
“吕子墨,昨天之前,我真没发现你这么污···”宁攸捶了他胸口一下,他立刻蜷起了身子,咳嗽两声,清醒过来。这样她才得已起身,整理好衣服。
“谋杀亲夫啊你···”子墨喊。
“什么亲夫···”宁攸红着脸。“吃完饭赶紧要去工作了。”
“昨晚都坦诚相见了,怎么,对我不满意啊···”子墨从被窝里出来,全身只有一条平角内裤。“虽说只有一块集中的腹肌吧,但我这皮囊也算得是中等偏上的吧···”
“辣眼睛。”宁攸捂住眼睛,坐下来拿出早餐,“说你老司机,还真嘴里跑火车了···昨晚还说是最后做个了结,今天就变成亲夫了,这一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呀···”
“你不知道吗?”子墨邪笑地看着她。
“我睡觉了知道什么?”宁攸给他小馄饨,自己尝尝上海地道的粢饭团。
“你说梦话了。”子墨穿好衣服。
“我吗?”宁攸一愣。
“嗯。”子墨点头。“你在梦里吃我跟小涵的醋了。”
“不太可能吧···”宁攸蹙眉。
“我就知道你不会信,我都想拿手机录下来了,可是你就说了一句,我都没来得及留证据。”子墨坐下来,开始吃馄饨。
“洗脸刷牙。”宁攸提醒他。
“吃完再洗。”一个馄饨已经吞进嘴里,子墨嘟囔着。“口里还有你的唾液,就着小馄饨的味道还不错。”
宁攸苦笑。“吕子墨,这个···有点恶心了。”
“恶心啊,媳妇儿,是有了吧···”子墨一秒戏精上身。“啊呀昨晚太不小心了,不过我肯定会负责到底的。”
“吕子墨,被你恶心还被你气,我这饭团还能不能好好吃了···”宁攸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贝。
“不闹了,不闹了。”子墨低头默默吃饭,还小声嘀咕。“可是你昨晚,真的吃醋了···”
“就算是真吃醋,那又能怎么样呢,我七月就走了,你家人也催你结婚了···”宁攸随口一说完,眼神黯淡下来。“可能,小涵还是挺适合你的。”
“宁攸啊,你这白天晚上怎么还不一样了呢···昨晚还完全信任呢,今早上又把我推给别人了?”子墨哭笑。
宁攸沉默了。
“攸,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即便我接受完心理咨询,还是让你心愿落空;我担心,即使我发现心意向你,还是相距万里···”宁攸没有说完,就被子墨的嘴封了口。
“后者,不是你需要担心的问题。”子墨吻完她,看着她说。“博士后工作结束,你想回来我就在国内等你,清城上海都好说,其他城市也可以商量。要是你想在美国,我就去美国找你。”
“可是···”
“最近来上海,合作公司的老板把我介绍给这边的猎头公司了,他们给我介绍了一公司,哦,就是在纽约创办的维沃,你知道吗?”
“嗯,知道,洛城那儿还有一家分公司,就在帕萨迪纳的那家古董店(买蓝宝石戒指的地方)旁边···”宁攸反应过来。“所以你可以···”
“嗯,我应该可以申请去美国工作。”子墨浅笑。
“不太容易吧,现在工作签证太难拿到了,而且你家人那边···”宁攸觉得,子墨爸妈肯定想让儿子留在身边。
“攸啊,你担心的太多了···”子墨苦笑。“我一生的幸福,他们干涉不了的。你只需要好好把自己的心锁解开,把那事儿脱敏就行了。”
“真是三句话不离那点事儿···”宁攸知道他脑子里又在动花花心思,叹气。
“你当着莫菲石头的面还一本正经地调侃呢···”子墨嘟嘴。“做也不能做,说还不能说点什么啦···”
宁攸语塞。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子墨看着她的脸泛红,不想让她再尴尬。
“我要去学校了,还有些收尾工作,昨晚没来得及···今早上要发给老板。”宁攸起身。
子墨突然从身后抱住她。“我就等你半年。过了元旦,我一刻也不等,你明白吗?”
宁攸愣住。
“这次,我想换你也紧张我一回。”子墨闭上眼睛,低头吻她的侧颈。
“听起来,怎么那么更像绑架呢,到点儿就撕票···”宁攸轻声飘出这么一句。
子墨假笑了一声。“是你当初自己说的,我可以等你到28岁。现在我快29了,等不起了。”
“我知道了。”
“宁攸,你知道吗?这次来之前,我已经做好在你这儿把自己判了死刑的准备了···”子墨叹息。
“现在是死缓?”宁攸轻声问。
“你这嫚儿···”子墨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也对,死缓期间等待结果,要么是一针得个空索,要么是再换个终生监禁。”
“把我这里当成监狱啦?”宁攸困惑。
“傻姑娘,要真是在你这儿伏法无期徒刑,也是我自个儿选的,甘之如饴。”子墨亲了她一口。
“你这撩妹子的套路技术,原来这么高水准啊。”宁攸浅笑。
“时代不同了,现在男人要是不会说点这种话,恐怕是要注孤生了。”子墨先报备。“不过我在别人面前可从来不说的,我发誓。”
“子墨,你真是个好男···”宁攸还没说完,就被子墨打断。
“别发好人卡啊,我可不想只当个好男人。”子墨把她转过来面朝他。“好男人坏男人,我就想做你的男人。”
“遇上我这么不解风情的人,是不是可惜了你这万丈深情满分情话了···”宁攸嘟囔。
“不可惜,不可惜,你收了我,我每天说一句,说不定才只够用十年呢。”子墨抱过来她。
几秒过去,宁攸的理智还在线上,拍拍他肩膀。“子墨啊,你几点去公司啊,我可真的要迟到了。”
“就抱一会儿···”子墨摸摸她的头。
宁攸由着他,顺便问。“我今晚的飞机,你呢?”
“反正回了家也是一个人,回爸妈家就是催婚,我星期天再回去。”子墨说。
“别说得那么可怜,我可不想对你的感情里还掺了同情。”宁攸嘴上嫌弃,还是摸摸他的后背抚慰。
“你要是可怜我,早就收了我了。”子墨松开她,帮她捋顺好碎发。“我知道,你希望至少亲情和爱情,都还是简单而纯粹的。”
“嗯。”宁攸点头。
“其实这周六,我就是要见猎头公司的人,考虑一下上海这边的职位。”
“早说啊,我还以为要安慰你呢。”宁攸的手从他的腰间放下,拿起包要离开。“真迟到了···”
“哎,都不祝我顺利···”子墨没说完,宁攸就开门走了。
徒留子墨一人在房间。他叹了一口气,收到宁攸的微信消息,“祝顺”,又浅笑着发了一会儿呆,去洗澡洗漱,九点去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