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和话剧告一段落,接下来,毋庸置疑,就是月考和期末考试。
宁攸是承诺了个人和班级成绩都进步才得了话剧的机会的,所以班里同学也在获奖的高兴之余,“配合”她好好复习。
让花猪自己打脸并不见得让宁攸很高兴,但莫菲却兴奋得咧着嘴盖不住牙床。
“你说,花猪管咱们的时候,咱班考个年级十名开外,现在他不管了,咱班反而进了前十,是不是证明他真的是教育界的败类啊···”莫菲一听到广播里年级主任念到三班均分第八时,一脸比自己学会了九阴真经都得意的小样。
“莫菲,你也别这么说···”宁攸小声嘀咕。“这次是幸运,我估摸着,其它班的同学也参加了一些活动,或者不能参加活动,都心不在焉的,大家的成绩都不太理想,咱才钻了空子。”
莫菲白了她一眼。“自己考了个年级第二还在这里谦虚···”
广播此时正在公布素质拓展活动期间班级和个人的奖项,第一个便是三班的话剧,同学们欢呼起来。
花猪这时走进来,强弩微笑的样子比哭都难以直视。指指宁攸,示意她出来。
“老师,还是您这次宽宏大量,让我们参加了话剧,同学们也知道报恩,没忘了学生的本分。”宁攸抢先说。“我觉得其它班就是管得太严了,身在曹营心在汉,个个心猿意马的才没考好。”
“额···也可能吧···”花猪语塞。“宁攸啊,你这次考得不错···”
“最近的数理化学起来比较有意思,碰巧英语又没拖后腿。”宁攸解释。
“嗯嗯,你这个架势,期末考进实验班没什么问题···”花猪说罢,抬手抚抚她的胳膊。“别贪玩了,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好好学习啊···”
宁攸原本就抗拒陌生人的碰触,被花猪这么一摸,油然而生的厌恶让她在心里开始排斥这位道貌岸然的和绅大人。(那时电视剧《铁齿铜牙纪晓岚》很火,班里也会称班主任为和绅大人,为财为名,虽是油腻,但拿钱办事。)
正赶上晚饭时间,莫菲走出教室,看见宁攸在走廊没动,拉着她往食堂走。
“莫菲···”宁攸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说了出来。“花猪他···今天摸了我一下胳膊,我觉得···”
没等宁攸说完,莫菲直接打断了她。
“我靠!他也动你了是吧···”她立刻咬牙切齿。“这咸猪手还敢···”
“怎么?”宁攸看她的样子,看来是知道什么。
“军训的时候他踹过景赟你还记得吗?第二天景赟的妈妈就来学校了,要不是花猪装模作样的道歉,估计她妈能找到校长室去。去年玄子还私底下告诉我,花猪碰过她的腰,所以我一直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尽量远离他。”莫菲说完,欲言又止。
“你这么情绪化,不会是也···”宁攸猜女生的心思总是太准。
“期中考试数学没考好,他单独叫我去办公室,摸了一下我的肩膀和腰···”莫菲咬咬嘴唇,说了出来。
“然后?”
“真当我是吃素的?!直接拿着他的胳膊就卸下来了,不听听花猪惨叫是个什么滋味儿,那我不是白在江湖混啦!”莫菲最爱的姑姑是中医兼骨科大夫,从小就教她关节穴位,拆装个胳膊手脚和开个快递包裹一样简单。之前卸过王家惟的胳膊,宁攸当然不会忘记。
宁攸大吃一惊。“那花猪···”
“叫我爸妈来了呗,非让我道歉。”莫菲的气焰消了下来。“我解释给爸妈,他们不听。”
“当着班主任的面儿,家长也很为难吧···”
“我爸妈就是不信我的,何况我确实把花猪胳膊卸下来了,但我又拿不出证据告他骚扰···”
“是啊···这事儿没有证据,就是哑巴吃黄连了···以后尽量远离他就是了。”宁攸起初只是觉得有些轻轻的厌恶,和莫菲说开了才明白,这事儿,花猪已然是惯犯了。
“别怕,以后,我罩着你。反正我当着爸妈的面和花猪说了,下次再犯,直接断了花猪的手筋,若有第三次,直接废成朱公公。”莫菲一搭手拉过来宁攸进怀里。“你都不知道,当时花猪的表情,别提有多抽象了···”
“有你这么说,我觉得安心多了···”宁攸浅笑。
至少,她不是孤单一个人承受着莫名而无以言状的困惑。
至少,她认识到了以后更应该保持和花猪的距离尽量远一点。
也不知是为何,平安夜圣诞节这类西洋节日成了国人搞点小花样的特殊日子。对于情侣来说不过是另一个情人节,对于孩子来说等同于可以索要礼物的儿童节,而对于高中生而言···
是再寻常不过的周一二。
“学校给我们发着情侣装,平安夜却让我们在这里上晚自习?”苑逸哀叹。
“小时候还有圣诞老人发礼物呢,现在呢?”王家惟接着话茬。
“收到了一摞摞的试卷啊···”李乾说完,一堆草稿纸砸向他头顶。
突然,教室的灯闪了一下。同学们安静下来。
又闪了一下。大家呼吸都摒住了。
终于,灭了。对面大楼的灯也灭了。
肖敏拉着宁攸的手,有点凉。她怕黑,连晚上在宿舍睡觉也要在枕边放一个有微弱亮光的小夜灯。宁攸安慰她,口里念着,“没事的,没事啊···”
班长跑出去看看其它几栋楼。
“应该是全校停电了···”他回来宣布。
同学们欢呼起来。有正当理由不完成作业,对大家来说最开心不过。
花猪今晚出去做“三陪(陪领导,陪喝酒,陪说笑)”了,隔壁班班主任拿着手电筒走过来,解释可能是跳了电闸这样的小事,之前两三年有这么一次,很快就好,少安毋躁。
下课铃此时响起。
“这黑灯瞎火的,厕所也去不了了吧···”一个温柔的女声传来。可能是景赟。
“老师,这不是摆明了让我们过节的吗?”苑逸喊了一句。
“平安夜?”老师思索了一秒。“这节日···”
“老师,反正在教室里等也是等,不如让我们去操场活动活动,说不定还能看着星星···”宁攸站起来讲,才想起来站不站的也无所谓了。“教室里太黑,大家如果走动不免磕着碰着。操场最南角有一盏巡视灯,没有电的时候会自动启用备用电源,所以操场还是有亮光的。再说我们也可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等电力恢复了再回来写作业。”
“好啊···”同学们呼应。“老师,今天的体育改成了自习,现在就当是还我们一节活动课吧···”
英语老师是个很好说话的人。“那行吧···如果大家不怕冷,我也叫上我们班的同学,咱一起去操场放放风。如果第三节晚自习还没来电,咱也不能冻一晚上,到时候各自回家回宿舍就寝吧。”
“慢慢来,咱同学们手拉着手,一个一个的走···”班长安排道。
宁攸的一只胳膊就没被肖敏松开过。
“怎么听起来像幼儿园呢,还拉着手···”莫菲笑言间,直接拽住了宁攸的另一只手。
宁攸叹了一口气。(那时候如果有口嫌体直这个词,形容莫菲此举再合适不过。)
“怎么,还想让男生牵你的手啊···”莫菲竟然听到了她的叹息。“你这小手,只能抓宝,不能碰那些烂猪蹄!”
宁攸哭笑不得。
走到操场,巡视灯360度无规律地旋晃着,几个同学幼稚地玩起了踩影子的游戏。
“老师,太他妈的冷了···你给我们讲点温暖的故事呗···”英语老师班里的男生起哄。“讲讲你和师母的爱情故事呗。”
六十几号人在操场上央求,老师能控制住场面的唯一方式,就是坦白。
大家哈着气搓搓手,等着老师开口。
“我和媳妇儿啊,是高中同学。”老师大方讲述,同学们已经吁声一片。
“这是早恋的节奏啊···”一男生起哄。
“那时候比较单纯,我们称其为好感和情愫。”老师脸微微泛红,却无人看得。“毕业的时候填志愿,商量着学个英语应该很实用,当个老师做个翻译的也算稳定,风刮不着雨淋不着的,家里人也放心,就一起报了同一所学校的英语专业。”
“就这么简单?”几位同学有点失落。
“那一年,我考上了,她落榜了。”显然,故事还没有结束。“她的爸妈让她进一个专科学校就行,可她为了跟我在同一个城市,执意复读了一年。好在第二年,她来到了我们学校,成了我的学妹。”
“哇,挺不容易的···”景赟小声嘀咕。“我堂哥前年复读,说初恋女友上大学没多久就把他甩了···”
“我们···感情还是挺坚固的。”老师抿嘴解释,又惹来一波起哄。
“大学就是花前月下,花钱,和每月下馆子了吧···”苑逸调侃。宁攸浅笑,没想到他还有当段子手的潜力。
“哪有你们现在90后这么奢靡,我们都是要打工赚学费生活费的。”老师继续讲。“特别是媳妇儿,她当初为了复读花家里钱的时候没少受说道,一上大学就做了两份兼职,一来想证明给家人看,二也是不想花我的钱。所以我那时候没办法,找来一份翻译的工作和她一起做,就是为了多点时间陪她。”
“真好···”一女生羡慕着。“那毕业就结婚了吧?”
“我倒是希望啊···”老师叹气。“我大四考了商务英语,找到了一份外企的工作,工资福利都还不错。可是媳妇儿才大三,还没想好和我一样到外企还是考老师,甚至还想出国进修,这就有点脱离我的计划了···可我也不能拦着啊,她需要什么材料资源我都和她一起找,分析这学习那的,加上我新入职,自己这边事儿也多,那段时间可算没把我折腾够呛。”
“可是,您这不是等于把老婆拱手让出去吗?”邵聪疑惑。
“是啊。那时候,身体的疲惫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每天提醒自己她可能会离开我的恐惧和不舍。”老师说着,好似哽咽了一下。“可是,我没有资格去阻碍真心爱的人去追求她的事业或者除了爱情方面其它的理想啊···”
同学们沉默了。
“您真的,太伟大了···”隔壁班班长说了一句,同学们纷纷鼓掌。此时,大家好像也找不到合适的词儿了。
“每个人的欲望有很多,”宁攸此刻开口。“刨除了三分钟热度的那一些,真正想要努力得到的,求而未得,是了结,但望而未追,是遗憾。这种遗憾若是因为自己,倒也可寻个自我解脱,若是因为旁人,特别是以爱之名围在身边的人,这种憾念可能会与这两人的关系如影随形。老师···应该是不想做这个罪人吧···”
老师听得出宁攸的声音,看着她,如同多年来,遇到了知音那般,惊喜而又确幸。
“正如宁攸同学所说,其实真算不上什么伟大。当你完全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才会意识到,喜欢,以及所有因喜欢而做出的表达,是多么的肤浅和自私。”老师说。“爱里不只有彼此的喜欢,还有理解和支持,牺牲和奉献。”
“那后来呢?”王家惟还是想听结局。“很显然,师母没出国吧···”
“嗯,高昂的学费不说,就是参加个留学的英语考试托福雅思都贵得让她自己打消了主意。”老师继续。“当时的外企说实话是还有一点点性别歧视的,英语专业的女毕业生除非异常优秀,否则很多企业都不想要。我也是进了外企之后和人力资源部的朋友打听到的。”
“为什么···”同学们唏窣。
“不完全是因为几个月的带薪产假,还有照顾孩子的一系列问题,八零年前出生的传统女性往往会在事业和家庭中选择后者。”宁攸解释。
“应该是这么回事儿。”老师附和,并没有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徘徊。“所以媳妇儿最后选择了考教师,回到了咱胶县,当上了高中英语老师。”
“啊?”同学们惊讶。
“然后为了跟她团聚,我第二年也考了回来,才成了你们的英语老师。”老师补充完,圆满大结局。
“师母也在高中当老师?是咱们学校的吗?”同学们议论起来。
“是啊,在高一呢。”老师一脸蠢萌。“我以为你们知道呢···”
“你没说过我们怎么知道···”大家开始埋怨。女生们现在应该更好奇这个拥有着这么好的男人的女人到底是什么真身了。
“那就留着你们猜去吧···”老师也不揭秘底,同学们反而更想去打听打听。
“老师,讲点你们约会的浪漫情景吧···”玄子好奇。女生大概都好奇。
“我们啊,没啥浪漫的···大学选修一门外语,我学的日语,就和媳妇儿一起看日本电视剧和电影,还记得《东京爱情故事》我们看了三遍。她学了西班牙语,我们就看西语片,听她朗诵西班牙语的诗集,唱西班牙语的歌。每次听她讲西班牙语,我都觉得那就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没有之一。”
“最美的语言不是法语吗?”一男生提问。
“真是不解风情啊,咱老师是觉得,只要是师母讲出来的,就是古巴语都好听。”另一男生解释。
老师正经起来。“语言这东西啊,终究还是一个表达工具。你说工具美不美啊,也有它的美,也有它的不足,今天的简体字就比远古的象形文字简洁,可是没有以前的繁体字容易理解了。语言的美,在于在恰当的时机用恰当的方式由合适的人来表达。所以啊,语言这门学问···”
“道路艰且长啊···”同学们齐声补充完后半句。这是老师鼓励同学们学好英语的经典台词。
“对对对···”老师笑着点头。
大家还在猜测着师母到底是哪一位见过的英语老师。
此时,巡逻灯的灯光暗了下来。保不齐是备用电源也不充裕了。
“猎户座啊···”宁攸仰头,看见了深邃漫空中的零零星点。
“好久没看星星了吧···”有同学感慨。连同老师,大家仰着头看向夜空。
“好像都是小学的事儿了···”
“哪个是猎户座啊?”肖敏挠挠宁攸的手背,一脸天真。
“看见那三颗连在一起的星了吗?”宁攸指指。“那是猎户的腰带,四角是躯干,右边三颗没那么亮的弧形是佩剑···”
“哇,你这么说,还真是···”苑逸在旁边回忆起来。“小学自然课的作业还让咱找星座来着,你爸领着咱们仨大晚上的去荒郊野岭的土坡上找星星,冻得我鼻涕直流···”
仨。那时候,还有宁俊哥哥。
“为什么是你们仨啊?”莫菲问宁攸。“还有谁啊?”
“一个邻居,小学是好朋友。”宁攸没说话,苑逸倒是抢先开了口。他看了看宁攸,示意自己方才说漏了嘴。宁攸浅笑着用唇语说着“没事”,心思却没有回到这片星夜中。
记性强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作为学生的身份往往会拼命点头,可当一个人真的有了过目不忘的能力,生活中,它会在不经意间告诉你,未释怀的回忆宁愿忘记也好,也不必纠缠着,慌措着,次次打扰着再平凡不过的日子。
哥哥,我不曾见教徒口中的地狱天堂,也未被“人会化作天上的星星”这种幼稚的言论所安慰,可我还是希望,你的肉身存在于我们这个世界,灵魂也在某处,或许还在这里,亦或许在平行世界中,有着温度,并不孤独。
“啊嘁”一位同学打了个响亮而奇异的喷嚏,大家一边笑,一边喊冷。
“灯越来越暗了···”
老师看看时间,第二节晚自习即将结束。“要不咱回宿舍洗漱早睡吧,走读的同学也可以回家了。”
“耶···”同学们欢呼着起身,抖抖腿。
“哎哟···”苑逸一声惨叫。“腿麻了···”
那一瞬间,他抓住了宁攸的手。宁攸的小手温温软软的,一被他修长而冰凉的大手握住,像触电了一般。
“喂,我们宁攸的手是你随便碰的吗!”莫菲想去掰开他的猪蹄子。
“小时候天天拉着,怎么,现在就不行啦?”苑逸看看宁攸。
“可以,可以···”宁攸小声说着,另一只手拽住莫菲,没有让她妄动。
大家三五作伴,回到了教室。(好在是一楼啊)
“宿舍也应该是没电的吧···”班长说出了这个惨痛的事实。
“宿舍里有手电,凑合着用呗。”莫菲常常在被窝里拿着手电啃小说,深夜上个厕所也是轻车熟路。
虽然是违禁物品,可大家心知肚明,少有人是不准备这东西的。
苑逸突然松开了宁攸的手。她一回头,却没找到他的身影。手还在半空中摸索了一会儿,那只刚刚被暖和过来的手已经不在。
大家收拾了一下,各自离开。
“宁攸啊,我爸今晚也不在家,我住宿舍和石头他们看电影,你自己回去没问题吧?”宁攸正准备叫苑逸一起回家,他突然开口喊。听声音,已经是到了后门,和一群男生推搡着。
“知道了,我没问题的。”宁攸回复。
“喂,太没良心了吧,这么黑让宁攸一个人回家···”莫菲又生气了。她这气性可真大。
男生们已经没影了。
“没事,我又不怕黑。肖敏交给你吧。”宁攸拍拍莫菲。“走啦。”
“等等。”莫菲叫住她。“宁攸,平安夜快乐!靠,送你个飞吻也看不见!”
“我的脑电波接受到了你强烈的情感信号。”宁攸浅笑。“平安夜快乐。”
宁攸走出教学楼,发现前方校大门旁的传达室亮着灯。
“哎呀,应该想到的,传达室应该有人值班的,又明亮又暖和···”她自言自语。
走到门口,她还不忘往传达室扫一眼。
“吕子墨?”里面竟然有个男生在写作业!
“嘿,宁攸,我在等你呢。”子墨收起试卷,和看门大爷打声招呼,跑了出来。“停电之后我去你们班,发现没人了,你们去哪儿了?”
“英语老师带我们班去操场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了。”宁攸又问。“你们呢?”
“班主任让大家去宿舍拿的手电筒,回教室继续写作业,走读的同学回家写。”子墨苦笑。
“那真是够惨的,还是普通班自在一点。”宁攸憨笑。“那你怎么在这里呢?”
“我妈这周当考察团副团长,去上海小学学习观摩去了。我爸在清城的一个建筑项目要落实,今晚住市区了···我在家孤家寡人的,有传达室大爷陪着我写着作业还有点烟火气。”
“是供暖的煤炉气吧···”宁攸调侃。“走,去我家吃宵夜。早上爸说做皮蛋瘦肉粥。”
“好嘞,就等你这句话呢。”子墨每次去宁攸家蹭夜宵,总会被老妈埋怨几句,这次终于是名正言顺地蹭饭了,谁让爸妈都不在家呢。
刚回家,粥的味道就扑上来。
“生滚牛肉粥?”宁攸问。
“你这鼻子啊,不属狗可惜了。”妈妈在看书,看见宁攸和子墨进来,起身坐到餐厅来。“智伟,焖黄豆也得了呗···”
“来喽!”爸爸端出一砂锅生滚牛肉粥,又端出两碟小菜,油条片和焖黄豆。“不知道子墨来,也没多备两个菜。”
“这还不够啊,哪里是夜宵啊,比晚饭都丰盛。”砂锅盖子一掀开,子墨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我还和吕子墨说今晚喝皮蛋瘦肉粥呢···”宁攸一边盛粥,一边问。“怎么突然换了?”
“今天的牛肉特别好,老杨(槐香里的粤菜大厨)中午做了个牛肉粥太正宗了,我这不···学了个艺,晚上回来练练手嘛···”爸爸解释。
子墨尝了一口。“好吃!有口粥就行了,我不挑。叔叔,好喝!”
宁爸微笑,看看闺女。
宁攸慢慢吹凉,小口抿了半勺。她不吃烫的食物,说是损伤味蕾就尝不到更好的美食了。
“肉质很嫩啊,口感也很滑,香菇片的厚度也合适,数量多了一点点,冲了牛肉的主角地位···不过还是很有层次感的。爸,下次晚上做的话姜丝要比中午放得少一些,还有啊,金属勺子和不全熟的肉容易混生出其它味道,客人喝的话还是用瓷勺子比较好。”
“得嘞,下回改正。”爸回厨房拿出瓷勺子换上。
子墨惊呆了。
“宁攸,你在家这是慈禧的待遇吗?”
“我们这是把她往小美食家的方向上宠惯了···”妈妈调侃。
“这是精益求精,追求完美有什么不好···”换了陶瓷勺子,宁攸才安心吃起来。
子墨换了瓷勺子,又喝了两口,尝不出什么变化。
“为什么不能用金属勺子啊?”子墨小声问她。
刚好粥还烫,宁攸边等放凉边解释。“金属勺子里大多有铁,咱不是学过嘛,牛肉属于酸性,和铁会发生反应,而且半熟的肉里如果带着血丝,和金属反应的味道更糟糕···”
“哦,难怪你化学学得好,所学即所用啊···”子墨感悟。
“其实是很细微的差别啦,那韩国人也常年用不锈钢筷子,欧美人也用刀叉去切半生不熟的肉,只是我自己不喜欢那个味道而已。”宁攸补充。
“也对,你不说我都忘了···”子墨点点头。
“哎呀,攸攸就是乱讲究,她这个样子啊,将来进社会不被人嫌烦才怪呢···”爸爸嘻谑。
“好啦,现在温度正好,再过两分钟啊,肉就没那么好吃了···”宁攸碰碰子墨,示意他麻利儿地“配上油条片儿,更香!”
在吃这个问题上,子墨完全听她的。
其实还有好多事儿也是听她的。
爸妈也跟着吃了一点夜宵。
“你怎么光吃茄子干儿不吃黄豆啊?”子墨看着焖黄豆的小菜碟里,黄豆没怎么减,黑色条条倒是没了影。“我倒是觉得这黄豆更香一点。”
“这是宁攸姥姥做的茄子干焖黄豆,攸攸从小就只爱吃那茄子干儿。”妈妈解释。
“哦哦。”子墨明白过来。
其实,是因为哥哥只爱吃这道菜里的黄豆,两人从小分工明确。现如今,没有了“规定”,也没有了“偷”吃黄豆的兴致。
“元旦回姥姥家吗?”宁攸想姥姥了。
“嗯。”妈妈点头。“托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强筋骨的保健品明后天就寄到了,正好给你姥姥带过去。”
“好。”宁攸吃完最后一口。子墨也赶紧收尾,还多夹了几颗黄豆。
通常子墨蹭饭的时候,都是子墨妈妈下楼来带他回去的。今天一直没来,爸妈也不好意思赶他走。
“爸,妈,吕子墨爸妈今晚不在家,让他在咱家写完作业再回去吧,我们还聊起来,他们实验班最近做的卷子都是高考模拟题和真题,跟我们班的不一样,我也正好了解了解。”宁攸看子墨竟然吃得比她还久,估计是没有走的意思。
爸妈对视一下,点点头。“幸亏你那书桌大,要不然真容不下两个人···”
子墨满脸写着感谢,随着宁攸。高中之后,他就很少有机会“登堂入室”进宁攸的卧室了。
桌子上有几个小纸箱,爸妈每次收到宁攸网购的包裹都是给她放好的。
“准时到了,真方便!”宁攸拿出刻刀拆封。
“什么东西?”
“网上看到了些新鲜玩意儿,买回来瞧瞧。”宁攸解释。“给莫菲的护眼读书灯,喏,直接把这个板放在书的下一页就行,不用左手举手电右手托着书那么累了,还不损伤视力。”
“真是···有创意···”子墨感慨。
“你看,人家学完了物理,就应用在了生活中的细节处,便利了大众还赚了钱,咱怎么就没这个思想觉悟呢···”宁攸啧啧。
“另一个盒子呢?”
“这个···应该是给你和苑逸的手套···诶,还真是。”宁攸拿出来,摸一摸。“手感还不错。”
“给我的?”子墨其实刚才是有那么一份期待的。
“嗯,看到有半指的手套,吃饭写字打球都可以戴着,抓绒也舒服一些。”宁攸解释。“暖灰色和墨蓝色各一副,替换着戴。”
“圣诞礼物?”子墨接过来,质感很轻很柔软,满满的情谊却很重。
“你说什么便是吧。其实我就是最近爱上了网购,给爸妈添置完了也给朋友们置办点。”宁攸笑着眨眨眼睛。
“那你自己呢?”
“书啊···昨天刚下的单,寒假的书已经买好了。还有世界各地的速溶咖啡汇集礼盒,下学期的提神剂就有着落了。”
“好吧···谢谢,我,很喜欢。明天就戴。”子墨默默放在书包里。拿出试卷,坐下来。
宁攸则拿出一本书,《苏菲的世界》。
“马上期末了,我的姑奶****墨无奈。“你得复习好了才能进一班的世界啊···”
“因为停电,我们班同学都没写作业,这我要是明天唯一一个交了试卷的人,同学们怎么看我啊···”宁攸邪笑。“而且还有几章就结束了,我只有看完了才能专心投入复习嘛···”
“你可真是会找借口···”
“你写你的,我看我的,互不打扰。”宁攸进了被窝,倚在床头,柔和的床头灯刚好打在书页上,泛起暖暖的米黄。
“真会享受···”子墨调侃。低头,继续做题。
过了一会儿,子墨皱起了眉头。
“宁攸,书好看吗?”
“嗯?还行。里面的小女孩和我有点像,都是十四五岁的样子···”宁攸边说边看完那一自然段。但她也知道,子墨通常是不会打扰她的,用书签标记好,合上书,看着他。“怎么了?”
“你们做过焦点在y轴上的椭圆加顶点不在O点而在x轴的抛物线的一道大题吗?”子墨问。
“没印象,一般不会考这么复杂的。”宁攸看着他拿着手里的卷子并不熟悉,下床来看。
“我们数学老师非要整些比高考还难的题拿给我们残害脑细胞···”
“第一问简单,第二问···抛物线顶点与两个交点围成的三角形的面积···也不难,算出交点坐标,底是x值减顶点的x值,乘以高,就是y值也不用除以2再乘2了,对称嘛···”宁攸在图上比划着。“第三问···”
“嗯,第二问还是你想出来的简单一些,我经常把问题搞复杂了···”子墨点头。
“以前真没见过这把曲线平移后当作大题来解的情况啊,一般就是出个选择,排除法基本也就猜出来了···”宁攸掐着腰,撅着嘴思索着。
子墨看她这架势,抿着嘴不敢笑。
“重新画图。”宁攸拿来子墨的草稿纸,演算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
果然,五六分钟后,解奥数题的手也无能为力了。
“这题是不是出错啦···”宁攸也皱起了眉头。“如果是向左平移就对了,或者向右平移的单位不是3,是2的话···也都解得出来···”
“行吧,我明天问问老师。”子墨把他们刚才的演算留了下来。“你回去看书吧···”
“明天告诉我是不是题出错了啊···”宁攸这点执着还是有的。
“嗯。”子墨拿出化学试卷,继续。
又过了一会儿。
子墨有不懂的问题,想唤她。
她倚在床头,手随意地伏在书上,眼睛似开似合。灯光柔逆着洒在她身上,均匀的呼吸声平慢而轻浅。
子墨看得出神。
他也曾经梦想过,十年二十年后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夜晚,吃过简单而美味的晚餐,他和媳妇儿都有些疲倦,回到卧室聊几句家常,商量着周末去哪里郊游,看着看着闲书就睡着了···
那是他渴望的生活,未来的日子,不是琐碎的无聊,是平淡的温暖。
宁攸,我该怎么解释现在对你的这些内心起伏的、思念牵挂的、好似爱情的,片段。
“唔?”宁攸的头一低沉,自己醒了过来。子墨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做题。
“我怎么睡着了···”她轻声喃喃。
“没流哈喇子吧···”子墨笑言。
“突然困了···”宁攸看看闹钟,不到11点。
“早睡吧,难得没有作业不是···”子墨识相地收拾好东西,起身。“我也回家了···宁攸,平安夜快乐。”
“嗯,你也是。晚安。”宁攸眯缝着眼,仰头微笑。子墨看她的困样,笑着从外面带上门。和宁爸打了一声招呼,回家了。
宁攸眼睛都没睁,脱下保暖衣裤,进了被窝睡去。
梦里,她曾抓住过什么,而又转瞬即逝。不觉惊醒,手伸在被子外,虚握着什么的感觉。
第二天在妈妈的叫醒音乐中睁开了眼睛。真是一个好觉啊。
起床穿衣服时,发现桌子上有一个金黄色的苹果。
“妈,你昨晚买的金帅(鲁东的一种苹果,金黄色,香味独特,宁攸最爱的苹果品种,没有之一)吗?”宁攸问。“怎么昨晚没拿出来给吕子墨啊?”
妈妈做着饭走进来。“没买啊,九十月份还有,现在市面上很少了,有也很贵,而且也不甜。”
宁攸拿起来,嗅一嗅,味道果然不重。她是家里挑选金帅的好手,总是念叨爸妈越黄的越是熟透的,拿近了一闻就有香味儿的一准好吃。
“是不是子墨那孩子啊···昨天平安夜,他送你的苹果?”妈妈问。
“不知道···我昨晚早睡了···”宁攸想想,也只能是他了,难不成还真是圣诞老人啊。
“叫他下楼来吃饭吧,他爸妈不是不在家嘛···”妈妈招呼。“正好做多了茭瓜扇贝煎饺。”
“好。”
子墨正愁着早上是吃牛奶煮燕麦还是干脆不吃了去学校,一个电话,让他满血复活。
五分钟不到就传来了敲门声。
“阿姨,三楼就闻见您这里煎饺的味道了。”子墨惯会取悦中老年人群。
“吕子墨,那个苹果,是你昨晚留下的吗?”宁攸刚洗完脸,还在青春痘上涂着芦荟胶,问道。
“嗯,你不是爱吃那个品种嘛···”子墨洗好手,从厨房端出宁妈做的煎饺和玉米羹。
“我睡着了都没看见···谢谢。”宁攸也坐下来,浅笑。“把它放在卧室,每天晚上回来还能闻一闻。天然芳香烃,比香水自然纯粹多了···”
“真是物尽其用啊···”子墨哭笑不得。
“话说前天我还和莫菲一起回顾了一遍柯南里的主线集,工藤新一纽约案件,里面刚好就提到金苹果。没想到今天就见到了可以吃的金苹果。”
“小点声,别让阿姨听见···”子墨给她使了个眼色。
“没事,我妈知道我看柯南。”宁攸知道子墨在担心什么。
“攸攸对书柜里的柯南漫画单行本爱惜着呢,我怎么能不知道···”妈妈冲宁攸和子墨浅笑。“这个年纪嘛,喜欢动漫也正常。”
这么通情达理的妈,子墨是一万个羡慕。他看的动画很少,连偷看《中华小当家》被发现都会被妈妈碎碎念好久。
“妈,多了的煎饺我拿给班里同学吧。”宁攸问。
“知道,已经给你装盘了···”妈妈从小就教育宁攸好东西要分享,现在见天儿的分好吃的东西,让她变还真一时改不了。
吃完饭,妈妈拿出便当盒,宁攸拎着去上学。
路上。
“咦,带上手套了···”宁攸见他带了那副墨蓝色。“合适吗?”
“嗯,刚刚好。”子墨伸到她眼前晃晃。
“那就好。看来以后网购就行了,太适合没时间逛街的人了。”
“吕子墨昨晚没回家?”子墨问起来。
“他说和石头看电影,完了直接睡宿舍里。”宁攸解释。
“喔~~”子墨意味深长地拖着长腔。
“怎么?”
“你真不知道看电影什么意思?”子墨问。
“看电影···就是看电影呗,还是什么暗号吗?去网吧?”宁攸疑惑。
“算了,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子墨意识到他在跟一个14岁的单纯天真小女孩说话,不应该透露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在哪儿。
“嗯?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越是听他这样说,宁攸越是好奇。
“你问苑逸吧,他会回答你的。”子墨直接把雷抛了出去。
“哦。”宁攸嘟嘟嘴。
来到教室。只要是宁攸带了便当盒,显然就是班里的同学早读前最受关注的同学。
宁攸一般会放在莫菲桌子上,谁路过谁有份。今天莫菲还没来,正好苑逸走进来,就把便当盒放在了他桌上。
“吃了吗?”宁攸问他。
“哎呀,刚起床,正饿着呢···”苑逸直接下手拿起来塞进了嘴里。
“看你这样儿,头没梳脸没洗的,不是刚起床,就是刚打完仗···”宁攸抽了纸巾放在他手边。
“唔,好吃!”他一说完,几位同学也刚准备好了筷子伸过来。
“都是我的,别跟我抢···”苑逸一边拿起饭盒护在自己怀里,一边继续塞一个进嘴里。
“四层,你吃不完的···”宁攸无奈地笑笑。“两层给你,那两层怎么着也得分给别人啊···”
苑逸不舍地放下饭盒,宁攸抽出底下两层,同学们一抢耳光。
莫菲这时走进来。
“宁攸,你没给我留?!”她直勾勾地看着苑逸的那份儿。
“我···给你带了别的,中午给你···”宁攸她想着,莫菲是不怎么喜欢扇贝的,才没给她留。
“看在今早上吃饱了的份儿上,原谅你了···”莫菲大手一挥,豪杰一般洒脱。
“是是是,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宁攸作揖。
“夫人不必多礼,咱寨子里没那些规矩···”
这啥时候,宁攸又成了莫菲这山大王的压寨夫人了?角色切换有点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啊。
早读铃声响起。
“哦,对了,”宁攸坐回位子,想起来子墨没说完的话,转身问苑逸。“你们昨晚看的什么电影啊,好看吗?”
还在吃着饺子的苑逸差点呛到。
“没什么,不适合你看。”苑逸含糊其词。
“为什么还有适不适合?”宁攸不解。
“少儿不宜,别再问了。”苑逸好像是真被呛到了,咳嗽了几声,脸变得通红。
宁攸想了想,美国的电影是有明确分级制度的,比如PG-13就是13岁后可在家长陪同指导下观看,R就是限制级,17岁以上观看,G级就是普遍大众都可观可。
“是动作片?”宁攸问。男生嘛,喜欢些武刀弄枪拳脚功夫的场景。宁攸学过跆拳道,曾有一段时间看谢霆锋吴京那些武打动作也很入迷。
“是*****···”苑逸红着脸嘟囔。
“哦。”宁攸转过头来。终于,她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告诉她了。曾经表哥的电脑里有个电影专区,还有一部分隐藏的打不开,问他也支支吾吾。早上的子墨也不解释给她。
忽然,她又转过身来,把苑逸吓一跳。
“那种东西,不是成人之后才可以看的吗?”宁攸真是打破沙锅想要问到底。
苑逸现在是真没法解释了。“17岁,和18岁···也差不了几天。”
“哦···”宁攸又问。“所有人都看吗?”
“也不是,女生很少看,不过像莫菲看那么多小说,应该也有某些片断吧···男生这个年纪了,肯定是都看过的。”苑逸心想,这顿早饭是吃不下去了。
“男生都看过?”宁攸很是意外。
“宁攸啊,你可千万别再问其他男生啊,别弄得大家都尴尬。”苑逸怕她刨根问底下去真的很难收场。“也别再想这件事了,就把这事儿当成是青春期的正常现象,和大姨妈遗精是类似的就行了。知道了吗?”
“哦,知道了。”宁攸点点头。苑逸不让多问多想,就不给大家伙添麻烦吧。
中午在食堂,子墨告诉宁攸,昨晚那道题果然是出错了。他和老师说了宁攸改了这道题之后的解法,老师还在他们班里夸了她。
回到宿舍,宁攸拿出夜读灯给莫菲。
“啊呀,真好,昨晚举着手电看了俩小时,没把我这老胳膊给直接废了的···”莫菲很喜欢,扑上来就要亲宁攸一口。“爱妃,就让朕宠你一回嘛···”
这什么时候又变成宫廷戏码了···
宁攸的防御早已做好,蜷缩着身子团成球不让她近身。
“对了,想问你件事儿。”宁攸还是好奇。
“说。”莫菲放过她。
“你看的小说里,有···那些情节吗?”宁攸问。
“哪些?”莫菲看她的脸微红的害羞样。“哦,你说那个啊···”
宁攸点点头。
“当然有啊,很正常···”莫菲说完,也意识到身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姑娘可能是没接触过这方面的信息。“不过你看的那些书是不会讲那个的。”
“原来是真的···很多人都看啊···”宁攸恍然。
“你不着急,等读的看的多了,自然而然地就接触到了。”莫菲宽慰她,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嘿嘿,愿望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