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开学，宁攸依旧在三班，和莫菲苑逸一起。班长洪岩和副班长李乾也没能进实验班，他们的职务也没有变。姜荷如愿进了文科实验班二班，文艺委员的职务就给了景赟。吕子墨进了理科实验班一班，学习委员这个职务就落在了宁攸身上。
理科班的女生明显数量少，原本的17人变成了现在的10人，而男生从18变成了24。宁攸的宿舍人员没有动，所以对她而言，学习生活没有太大变化。
宁攸依然和肖敏同桌，这倒是让她有点意外。她以为肖敏会去文科班。
“我也想选文，”肖敏一见到宁攸就一脸想哭的模样，“可是我爸妈非要我学理科，说未来就业广。”
“那你有喜欢的专业吗？”宁攸问。
“暂时还没有。”肖敏嘟嘟嘴。“我觉得动画制作比较适合我，可是我爸妈不同意，说女孩子学个会计就很好，可是你知道我的数学的···”
“爸妈的考虑，有点···”宁攸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用强人所难来评价未免失了家长一番苦心。“要不你先适应适应，实在学不下去，月考之后就和爸妈商量一下，再转文科班？”
“只能这样了···”肖敏拉着她的手。“你还是会给我讲题的吧？”
“嗯，当然。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都不影响现在把每道题都搞清楚。”宁攸点点头。
花猪进门时看了一眼宁攸，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平静。
讲了很多高二不能放松、选修内容也要认真学的废话之后，大家预习时，花猪又找宁攸私下谈话。
“你上次期末的成绩，理科里是35，文科里是26，要是选文，就进实验班了···”花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嗯嗯，我下次努力。”宁攸低头示弱。
“唉，让我说你什么好啊···你知道省市三好学生的称号基本上都会给实验班的人吧？”花猪继续劝她。“你现在在普通班，连副校长都帮不了你。”
“那些无所谓，能让我参加数学竞赛就行。”宁攸原本就不在乎那些所谓的荣誉称号，她也清楚得奖的同学大多有家长在背后支持。
“你还是太不成熟了···”花猪凑近了她一点，小声说，“荣誉称号在自主招生的时候会加分的。称号容易拿，而要在数学竞赛上获奖多难啊···”
宁攸不喜欢与人的距离太近，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刚得到的消息，明年春季开学的时候会再根据期末考试分数加五个人进实验班，同学们现在都还不知道，你一定不能松懈，到时候要稳进理科的实验班啊。知道了吗？”
“知道，我尽力。”宁攸随口附和。
全国数学联赛每年秋季开学后考试，致贤高中一共三名同学报名，宁攸也在妈妈的陪同下去参赛。暑假的培训还是有点作用的，宁攸觉得考得还算顺利，加上她原本只是把奥数从小当成兴趣，没有太多压力，回到学校就恢复了和大家一样的生活。
高二确实是相对不那么紧张的一年，没有高一的快节奏，也没有高三的高强度，大家还算应付得来。在宁攸的帮助下，肖敏也觉得理科没那么艰难了，索性没有换班，而选择了坚持下来。莫菲更为放肆，班里十几的名次放着难动，小说倒是成堆地买来看。宁攸对言情故事没什么兴趣，依然看着自己的书。
“《少有人走的路》，嗯，宁攸，也就你会喜欢这种小众路线的书。”莫菲翻了宁攸在看的书封面，立刻失去了兴趣。
“这书在国外挺火的，关于心理咨询和心灵成长，但又不是心灵鸡汤。”宁攸解释。“我还让书店老板帮我找找英文原版的，我想自己翻译翻译，正好练练英语。这本我看完了给你也行。”
“算了，我看不了这种，对我来说和圣经佛经一样枯燥。”莫菲摆摆手。“你要看韩寒郭敬明的话，我这里有，你随便看。”
“嗯，好。”宁攸答应。“高三那个姐姐也看韩寒，话说我也想了解了解。”
“哪个姐姐，冰淇凌吗？”莫菲口大得能吞下一个灯泡。“你们还联系啊···”
“对啊，我们每月见一次。”宁攸又低头看书，莫菲就没再打扰。
过了一周，宁攸换了一本书，还带着透明书皮。那是宁攸的习惯，借别人的书，先包好封面以防污渍沾染。自己的书，觉得值得留藏的，读完也会加一个透明书皮再放进书柜。
“《墨迹》？宁攸，我觉得你这人好像不磨叽吧···”莫菲总是对她的新书充满好奇，不过，仅限于对书名的好奇。
宁攸笑了。“冰淇凌姐姐刚看完推荐给我的，是一位很有魅力有思想的女生的自传，我觉得比《风雨哈佛路》更靠近我们的现实。”
风雨哈佛路的电影是励志片中的经典，原著也一度畅销，从80后那一代开始流传。其实一直以来，家长们总是喜欢给孩子买一些提升素养和成功励志的书籍，传统经典的像《高效能人士的七个习惯》、《哈佛家训》、《傅雷家书》，几乎每一个孩子家里都至少有那么一两本。
“励志书？唉呀，我妈买回来逼着我看，说是什么枕边书，其实是放在枕头下面助我睡眠的，看两行就想睡觉···”莫菲自然是又没了兴趣。“宁攸，我还以为你目标很坚定，不需要靠这些文字激励你进步呢。”
“看看别人是怎么活得，不也挺有意思的吗？咱俩没什么区别，无非是我读的是真实人物，你的帅哥美女存在在想象中而已。”宁攸一脸天真地眨眨眼睛。
“真是对你没什么抵抗力···”每次她眨眼，莫菲总会来这么一句。
没过一会儿，莫菲突然又来了。
“冰淇凌是不是喜欢你？”
“嗯？”宁攸抬头看看她。“我也喜欢她呀···”
“不是，我说的是那种喜欢···”莫菲手里像攒了两个核桃，嘴上却说不出。
“哪种？”宁攸还是一脸茫然。
“算了。当我没说。”莫菲怕宁攸太过单纯，又怕误会了人家徒增尴尬，没有说破。
因为还书的关系，宁攸很快又见到了冷冰凌学姐。两人当然还是在三楼教职工食堂见面。
“我还挺羡慕曾子墨（《墨迹》的作者）这样的现代独立女性的。”宁攸还给她书，还送她一本带有韩寒亲笔签名的《零下一度》。
“呀，你怎么拿到韩寒签名的？”冰淇凌打开扉页一眼看到。
“我有个表哥喜欢韩寒的书，去过他的签字售书会。我从他手里抢了一本。”宁攸浅笑。“我觉得你和我表哥应该有的可聊。”
“不错，以后有机会见见。”她点点头。过了几秒，突然笑了。“算了，不见也行。”
“嗯，怎么？”宁攸疑惑。“高考结束见也是可以的。”
冰淇凌浅笑。“你还记得钱钟书在《围城》里说的关于借书的学问吗？”
“记得。”宁攸看书过目不忘。“男人肯买糖，买衣料，买化妆品送给女人，而对于书，只肯借给她，不买了送她，女人也不要他送，为什么？因为借了书，是要还的。在这一借一还中，一本书作为两次接触的借口，这是男女恋爱的开始。等暧昧情愫慢慢发酵，最后就演变成了一场爱情···”
她说完，自己愣了一会儿。“所以我跟表哥说要送给一个女生时，他只是舍不得这本书，而不是说借，说明了···他现在对女生没有兴趣，再或者···是他对其他女生没兴趣，因为···他已经有心仪的人啦？”这个推理让她有点兴奋，想着晚上回家一定要打电话问个清楚。
“你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却又有点傻。”冰淇凌看着她呆萌的样子，后半句的声音小了下来。
晚上回家，妈妈做了鸭血粉丝汤，一家人享受着喝汤的漫道。
“我大学毕业之后，出国留学怎么样？”宁攸问。
爸妈放下了手中的碗，抬头看看她。
“不完全是受现在的‘出国热’的影响，最近了解了几个领域的优秀女性，出国的经历让她们的世界更丰富，人生也更精彩了很多。我觉得出去看看，应该还挺好的。”宁攸解释。
“我们，还没有这个思想准备。”爸爸看看妈妈，对宁攸说。
“哦，我也没准备。就是随口一说，要开始计划也是上大学二三年级的事。”宁攸意识到爸妈可能从未想过这一问题。“再说我这哑巴英语出去太丢人了，至少还要再准备个几年吧。”
“妈妈一直以为，你喜欢南方，将来在像苏州杭州这样的宜居城市工作生活，离家不算特别远，我们也放心一些。”妈妈希望宁攸收收心，心里想着，这闺女要是跑出去了还了得。
“嗯，知道了。”宁攸赶紧转移话题。“认识了一个高三实验班的姐姐，还讨论自主招生的事来着。”
“你想参加自主招生？”爸爸问。
“现在也不了解什么信息，我也只是听那个姐姐讲，她在考虑从浙大复旦和海大里选一两个去试试。”
“海大？咱家门口的海大？”妈妈有点兴奋。
海兰大学（故事虚构的原因就把学校名字稍作改动了）在清城是带国字头的211、985大学，离家不过开车两个小时的距离，妈妈还嘀咕过，在家门口也能去个好大学。
不希望女儿离家太远的心，天下父母皆有那么一点。
“嗯，不过她说可选的专业太少，而且不需要加分就能去，自主招生成功了就能加分的话，还是想赌一把浙大。”
“看来这女生学习也还不错，有空闲让她来家里坐坐，或者咱两家人见个面，我们也了解一下人家父母是怎么支持孩子的。”爸爸一直很好学，学知识，也学做家长。
“嗯，我问问。”宁攸答应，却记得冰淇凌最近很忙，倒不如寒假再安排。
“宁攸，好消息！”花猪快步走进教室。“数学竞赛，你拿了全省一等奖，可以争取国家级奖牌和去奥数的集训冬令营了。”
“哦，谢谢老师。”宁攸不急不慢站起来，淡定地给他鞠了一躬。在教室的同学们也鼓掌恭喜。
花猪离开了教室，不知是给谁打电话去了。
“这么好的消息，你不应该激动一下吗？”莫菲猛烈地晃着宁攸的胳膊，显然是被她的从容震惊了。
“激动呀，我挺开心的。”宁攸笑着，露出了十二颗小白牙。
“你这辈子都体验不到‘欢呼雀跃’这个词的表现方式了。”莫菲叹气。
“没事，看看你我就知道了。”宁攸收敛起了笑容，只留下浅浅的微笑，还算不上是微笑，更像是祥和的老奶奶那种嘴角肌肉的自发性轻轻上扬。
另外两名一起考试的同学都在理科实验班，高三的那一位拿到了省三等奖，另一位高二同学发挥失常成了陪跑员。一班的班主任一公布，吕子墨当即知道了宁攸获奖的消息。
“祝贺你啊，宁攸。”晚自习结束，子墨在三班门口等着宁攸出来。通常是在教学楼出口的地方汇合再一起回家的，今天例外。
“谢谢。下午跟爸妈说了一声，爸爸说晚上有好吃的，你和苑逸也一起来吧。”宁攸微笑，回头找苑逸的身影。
“宁攸，我今晚有事儿在宿舍住就不回家了吭。”苑逸匆匆地和几个男生从教室后门离开。（苑逸的说话习惯，有时候会在句子末尾加一个吭音，像上海话的尾语“的啦”）
“走吧，今晚你可以多吃点了。”宁攸冲子墨眨眨眼睛。
“嗯，一听我们班主任说完，我晚上就吃了一份素面。”子墨早已预感到宁攸家今晚肯定有好吃的。
“你的物理竞赛怎么样了？”走在路上，宁攸问起来。“考试政策上好像比数学复杂一点···”
“嗯，预试过了，复试还在准备，全国等级的奖我是不指望了，能拿个省二等奖我就知足，这次不行高三还可以再试一次。”子墨说。
“听说物理竞赛其实含金量比数学还高，拿个省二等奖也是很不容易的。不过物理实在不是我强项···要不是我没有个分身，我真想看看预赛复赛的题是个什么怪诞模样。”宁攸说。
“哪有什么我高你低，还是和特长以及未来自主招生的专业方向挂钩。你要是未来学应用数学类的专业，肯定是数学奖比物理奖占优势的。”子墨解释。
“我也只是单纯喜欢解数学题，真要让我学数学专业，我可能就没什么兴趣了。”宁攸坦言。她做事从不需要别人逼迫，其实是因为在巨大压力和非自愿胁迫下，效果往往会适得其反。
“听说你还可以去奥数冬令营参加集训，是吗？”子墨问。“现在高二的课程也不难，参加了也不耽误什么的，高三这个时候可能就不行了。”
“我···没那么想去。”宁攸内心深处有那么一点点排斥。“暑假参加培训的时候，就有一种每天亿万脑细胞集体自杀的感觉，如果要我和全国的奥数天才在一起集中训练比赛，我觉得自己扛不住那份压力。”
“哦，我就是觉得这个机会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子墨忽然意识到，身边的这个小女孩比自己小很多，却承受了她那个年纪本不该承受的重量。“不过你也不是要从事数学专业的人，省一等奖已经很厉害了。”
回到家。鸽子汤的味道飘满了整个屋子。
“刚好买了两只鸽子，宁攸一只，子墨一只。你们这段时间用脑过多，得好好补补。”宁攸爸爸还端出来砂锅，给他们盛汤。
“你今天可真有口福，我只有小时候生病了才有鸽子汤喝。”宁攸对子墨说完，便没功夫说话了。
“唔，比鸡汤好喝多了。”子墨家里没有买过鸽子，喝了一口汤，咬了一口鸽子腿肉，才发现自己这前17年都白活了。
“那当然。鸽子体脂少煮汤清淡，味道鲜口感劲道，体积小容易吃完，比鸡好吃多了。”宁攸嚼着胸脯上的一点肉。“而且我属鸡，我们家是不杀鸡炖汤的。”
“你这话，真像个小孩说的。那我属羊，还照样吃羊肉的呀。”子墨笑她幼稚。“再说了，鸽子和鸡也是同类啊。”
宁攸的表情不太对，子墨没有看见。妈妈留意到了，解释了一句。“宁攸不太喜欢吃鸡。”
子墨哦了一声。
那句话，是哥哥宁俊说过的。曾经一家四口去市场买菜，路过鸡笼，两个孩子停了下来，亲眼看着鸡被抹了脖子放进脱毛机里被秃噜了个干净。回到家，宁俊就宣布，他属鸡，就再也不吃鸡了。爸妈抿嘴笑笑，不过从那之后，家里确实吃鸡的次数减少了很多。即使哥哥走了，这个习惯也没有变。
子墨久不回家，他妈妈知道他肯定是又到宁攸家蹭饭了，带了水果下楼，顺便带儿子回家。临走时，宁攸从厨房拿出早上做的琥珀核桃，嘱咐他一天吃五六颗就行。子墨和妈妈谢过，回到家。
“妈，你们不是说让我和宁攸多学习嘛，这难得一天见这么一面，你又拖我回来···”子墨显然是不太高兴的。
“你看看都几点了，再不去叫你，干脆睡在那儿别回来了。”妈妈没好气地嘀咕。“我今天特意挑了六个火龙果，是给你这一周准备的，现在可倒好，被你一顿宵夜换走了。”
“谁让你做饭不好吃的，我倒想不回来呢。”子墨心里念叨，没有说出来。
数学竞赛的结果公布不久，学校就来了两个省三好学生和两个市三好学生的名额。趁校领导刚得知宁攸的名字，舅舅帮她拿到了省三好的一个名额，这也是高二全年级唯一一个荣誉，毕竟是高三者优先，赶在自主招生前还多少有点作用。高二实验班的很多同学觉得不平，三班同学却为她而高兴。宁攸自己呢，生活依旧。
“宁攸，其实我挺好奇的。”洪岩还没等到优秀班干部的名额有些着急，看到宁攸“名利双收”了难免有些嫉妒。可是他在宁攸身上找不到什么纰漏可质疑，午餐结束时，他端着餐盘坐到她旁边，当面问出他的困惑。“为什么，你明明得了荣誉，还和以前一样？”
宁攸抬起头看看他。“为什么，要变得不一样？”
洪岩一时语塞。
莫菲看到宁攸身边有男生，就像保护自家的纯种波斯猫不被其它的野猫玷污一般，不顾美味的炸鱼，停下来瞪着他。可没等开口，宁攸就拉住她，免得她轻举妄动。
“洪岩，你可能觉得省三好这份荣誉不应该属于我这么一个不在实验班的人，之所以拿到这份荣誉，是因为家人的关系，对吗？”宁攸早知洪岩心里怎么想的。
被看穿了心思，洪岩沉默。
“我问过舅舅，优秀班干部的荣誉称号明年春季才会有，一般是高三一个高二一个，你的家人也会支持你拿到的。”宁攸浅笑着说道。
“嗯。”洪岩咬咬下唇，尴尬笑笑，起身离开了。
“宁攸，你为什么不跟他解释呀？”莫菲皱着眉头问道。她知道，这份名誉并不是她去主动争求的。
“一心江湖之人，眼中尽江湖之事。与江湖不同，名誉权力和利益这三条路是越走越窄也越难的，真正可以一边在路上淘金又不忘本心一路向前抵达终点的人少之又少，”宁攸顿了顿。“一个人走在他的所选之路上，看到任何人都会认为是竞争者。即便我澄清自己只是不小心被金子绊倒而捡起这块金子的路人，恐怕他也不会相信。所以，不需要解释。”
“其实相处时间久了，了解你的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不懂你的，就让他们不懂去吧。”莫菲嚼着东西一边嘟囔。
“有些话，我也只能和你说说。”宁攸长吁一声。“在外人眼里，有关系有家庭背景很好。我不能否认这种好，因为我本身就在享受着这种福利。只是···我心里的压力也很大，总觉得需要多做些什么去对得起那些被赐予的资源。其实，我更向往单纯一点的环境，只为我想追求的事物而努力。”
“理解，也懂你，只是很难实现。”莫菲吃完最后一口。“不过韩寒倒是说过一句话，这个世界，只有偏执狂才可以生存。像你这样心里有执念的，才能够不被世俗千丝万缕的剪不断理还乱所困住。”
宁攸点点头，起身走的时候又笑了。“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这句话，好像最早不是韩寒说的吧？好多年前的英特尔创始人安迪·格鲁夫就已经提过···”
“是嘛，我倒是觉得这句话像是韩寒的风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