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耀东最后是被季惟强行拎上车的。
俩冤家就跟生怕自己吃亏了似的一左一右霸着她,连双胞胎都只能叫育儿嫂抱着挤在副驾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回丢孩子的事到现在季惟都心有余悸,除非至亲,否则她是一分钟也不敢叫俩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
八十年代的香江国际机场还是位于九龙城区的启德机场。
车辆缓缓从机场大道驶入公路,车窗外的景象便开始由光明繁华变得破败幽阴潮……
目光所及是一片片楷书大写的老式招牌、缠结的架空电线,以及不远处的矮空中时不时划过的飞机,轰鸣声和嘈杂的人声不绝于耳。
季惟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片密密麻麻的由数百栋十二三层高楼房组成的庞大寮屋区。
她曾经无数次在影视、绘画作品中看到这座城寨的各种复制形态,这个被称为三不管的罪恶堡垒,亦是大部分艺术家眼中残缺黑暗的乌托邦,然而终于有机会亲眼得见,还是忍不住让人为止震撼!
“这是九龙寨城。”临时顶替司机的王管家像是看出了她的向往,主动提醒道:“因为某些历史原因,寨城一直是香江的法外之地,所以因此也流传着一句话‘要命的话,不要踏进九龙城寨一步’,未来这段时间您如果想到处逛逛的话,记得一定要避开。”
季惟一面点头,一面却在心里暗暗盘算:等回头围棋比赛结束,俩孩子有了亲爹照看,她一定要到这儿来好好走一圈,多拍点视频照片回去,这可都是珍贵的历史资料,除非再穿越一次,否则永远都不可能再现。
香江贫富差距巨大,衣食住行都有着天然之别,除了部分贫富混居的中层区域,更有云泥之别的富人区和穷人区,像汪公馆所在的太平山,就是整个香江的金字塔尖。
老派的美式庄园看上去奢华又不失内敛,相较于一般的豪宅,汪公馆后头那一大片小型高尔夫球场尤显排场,车子在门前喷泉旁停下的时候,一匹黑色骏马径直从后园跑出来,欢脱的往汪宝宝身上蹭,紧接着门内出来六七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女,皆是一脸喜色的招呼季惟。
“总算是到了,这一路舟车劳顿的累坏了吧,快进去休息会儿,大概再有一两个小时爸爸和呈昀就回来了。”说话的妇人模样与汪宝宝生得极为相似,只是气质较为温婉,一身高定套装得体大方,尤其是那口标准的国语,更是叫人忍不住心生亲切。
“这是我妈咪。”回到家,汪宝宝简直如鱼得水,小嘴一张就没再停过,“那几位分别是我二叔二婶三叔三婶还有大姑妈小姑妈和姑父,还有我爹地和四叔没在,我是家里最小,比我大的除了在国外留学工作的其他应该都去公司了……”
“这孩子。”汪家大姑妈被她这碎碎念的小模样给逗乐,亲昵的挽住季惟的胳膊,“爸爸跟呈昀一见如故,虽然我们都还没机会见到他,但在我们心目中也是半个弟弟,小麦你这个弟妹现在回了自己家,可千万别拘谨才是。”
这热情的架势,险些又让季惟开始怀疑起庄呈昀和汪家的真实关系。
这汪老爷子虽说能因为曹曼贞的关系爱屋及乌,但汪家这些人非亲非故的又何以真诚至此,不论是言行还是态度,可实在看不出一点虚伪客套。
但这会儿她更担心的还是庄呈昀,电话里他从没跟她提及过汪老先生的事,不管怎么说两人都是第一次接触,老倔头又把这汪老先生批判得一无是处,以他的性格温良恭俭让都有可能,但绝对不至于一见如故,也不知道他到底打听到了什么。
“您几位客气了,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才是。”季惟笑着冲几人点点头,眸光无意中一瞥,却见二楼窗口有道黑色身影迅速一闪而过,隐匿进了厚重的深色天鹅绒窗帘后……
她莫名心下一惊,等进了客厅,便总有种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的感觉。
好在汪家人体谅,只拉着她稍微熟悉了下环境便送她回了客房休息。
房门“咔嚓”一声关上,看着四面几乎密封的环境,季惟这颗一直不踏实的心才稍稍觉得踏实一点。
“姑姑。”没一会儿,住隔壁的贺耀东直接从阳台翻过来,“姑姑咱们真的要住在这儿吗?”
从汪家的豪车再到汪家的豪宅,每一样穷奢极侈都在突破他的认知,哪怕跟着姑姑见识过首都繁华背后还有东方厂系列产业的底气,可这样挥霍的生活还是他从前意识中从未存在过的,他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的人都过着跟内地差不多的艰苦朴素的生活,却不知道这个世界原来还有另一个天堂。
这样的全新的认知让他感到无比不安。
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他担心汪宝宝对姑姑的感情,担心她会用这个天堂将姑姑留住,毕竟这是连庄呈昀都无法给予的,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那他可能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姑姑了。
“希望不会。”季惟刻意的压低了声音,“不管咋样这儿对咱们来说都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谨慎点没错,你没事别到处瞎跑,言行举止也得给我注意着点。”
她的态度反倒叫贺耀东安心不少,他一个劲点头,“姑姑放心,我就帮你看着甘宝和糖宝,哪儿也不去。”
“乖啦乖啦。”季惟把他跟俩孩子留在小客厅,自己则拎着行李进了卧室。
这个年代的香江经济发展要远超内地,穿衣打扮方面也要比内地更为时髦精致,所以来之前她就专门注意过这方面,只是在飞机上呆了三四个钟头刚才又坐了那么久的车,早就揉皱得不像样子,虽说有底气的人不需要靠外表来撑场面,可好歹是在别人家里做客,代表的又是庄呈昀,自然不好失礼。
季惟随手掏出神笔画了一身月白兰真丝提花旗袍,又给贺耀东画了两身标准的西装三件套,“回去好好休息会儿,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既然是来做客,必须得有一个好的精神面貌对不。”
贺耀东狐疑的接过来,“姑姑你啥时候给我买的衣裳,我记得你出门的时候全收拾的甘宝糖宝的东西,啥时候装到行李箱里的。”
而且就巴掌大那么一个行李箱,能装得下那么多东西嘛……
“给你你就拿着穿呗,我还能是偷的抢的不成。”季惟心虚的把他往外推,“出去出去出去,别打扰我休息。”
贺耀东前脚出去,汪宝宝又跑来敲门,结果另一个在隔壁听见了,立马又翻墙过来,两人在小客厅里争了个你死我活,季惟干脆把卧室门反锁,自己躲里面画起了一箱箱“小黄鱼”。
自打有了东方皮具厂和自行车厂后,她陆陆续续也挣了不少,除却正常开支费用和分红,自己手上还剩了个百十来万,可是直到真正踏足这个年代的香江,她才发现要想做稳当的投资,这百十来万是远远不够的,而画钱显然没有黄金来得更便利。
到底是豪宅,隔音效果极佳,再加上房间里淡雅的香氛和电视音乐的催眠,季惟最后连自己是咋睡过去的都忘了,迷迷糊糊的似乎有人将她打横抱起,她有些不耐烦的甩了甩手,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一下子睁开了眼,那双水汪汪的杏眼顿时笑成了一对弯月。
“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