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倔头到地方,已经是两天后的事。
这老头原是没把周玉珍放在眼里,火车到站后他先是拿着从季惟那薅来的五百块钱磨磨唧唧到省城转悠了一圈,吃喝玩乐享受了个遍,然后又去华侨饭店蹭了一宿夜,第二天中午才大爷似的在华侨饭店专送车司机的注目下,慢悠悠从省城站出发。
进院一听见郭大米那屋传出来的嬉闹的男女声,暗道一声歇菜,也抬手给了自己一大嘴巴子!
来晚了!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老倔头很快就稳下心来,没事一样咧开嘴,把手里那大包小包东西往桌上搁,“他二嫂子,小麦让我专门回来看你们来了,从首都捎了不少东西嘞!”
看到老倔头,陈翠莲先是面上一喜,但很快就又丧气了下来,强挤出些许笑容,“小麦这孩子也是,我们这好好的在家啥也不缺,还大老远的来看个啥,实在是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有啥可麻烦的,接下来可是我麻烦你们嘞,这趟回来我还有点事儿要办,起码得在你们家借住好几天。”老倔头微微凑上前了些,压低声音,“回来前小麦可是交代了,你们要是有啥困难一定要说,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说,我好帮你们解决。”
陈翠莲下意识的往郭大米那屋看了眼,笑得更显僵硬,“挺好的,都挺好的,托闺女的福家里现在是不愁吃不愁喝,队里公社对咱们照顾的很,大米他们两口子也和好了,玉珍那孩子虽说不懂事了些,可好歹愿意留下来跟我们家大米一块儿过日子,别的我也就没啥好奢求的了。”
她知道老倔头是个能耐人,可是现在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周玉珍这人说得出做得到,她这个当娘的咋忍心亲手把自己儿子送进号子里,更何况老闺女眼看着说生就生,她咋能再拿娘家这些个破事去让她操心!
这话但凡不是个聋子傻子,都能听出其中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来。
老倔头也不戳破,“你说没有那就没有吧,咱先进屋,进屋慢慢说。”
出发时季惟催得急,哪顾得上让他带东西,这些个吃的用的全是他临时从省城买的,再加上他给自己新买的衣裤鞋袜,大包小包跟去上货回来似的。
陈翠莲见他一个人肩挑手提的着实费劲,主动帮着一块儿拎,两人才刚把东西搁上炕,那屋周玉珍迫不及待的开门出来,连招呼也不打,进来就开始乱翻,找一圈没见着她的东西,整个脸顿时拉得老长老长,“娘你等会儿给小麦挂个电话,让她多给家里寄些布料绒线回来,我肚子里怀的可是她的亲侄子,吃的穿的都不能太磕碜,要不然大伙儿不得笑话她这老姑当得不称职,不然给钱也成,我自己上县城去买。”
陈翠莲盯着她那还没显怀的肚子,比吞了只蛤蟆还膈应!
这么个不知道从哪儿怀来的野种,还有脸赖他们家头上,这孩子又不是死爹死妈了,轮得到他们家小麦叫人笑话吗!
“家里有的是布料,绒线也有,干啥还要小麦特地寄回来,她也快生了,自己还有个家要操持,你这当嫂子的咋就不惦记着给她那俩娃送点啥,只进不出居然也好意思!”
“我有啥不好意思的,小麦嫁首都,条件比咱好,多帮帮娘家咋地了,难不成她以后不打算进这个家门了?”周玉珍嫌弃的拿起炕桌上搁着的绒线框,一把丢开,里面那几团才刚拆绕好的瑕疵冒险顿时滚得满炕都是,“这种货色也配给我儿子使,打发叫花子吗!凭啥她郭小麦肚子里的就能穿好的用的,我儿子就不行!”
凭啥,就凭他们家小麦花的是自己一手一脚挣回来的钱,就凭你肚子里的是个来路不正的野种!
陈翠莲气得浑身直哆嗦!
老倔头死死把她摁住,“他二嫂子算了,算了啊,多大点事儿,不就是想要些布料绒线嘛,周家闺女也挂不容易的,眼下她既然开了这个口,咱满足她就是了,你们家小麦啥都缺可就是不缺钱,等会儿我去跟她说就是了。”
说完他也看了眼周玉珍肚子,“得有个一两个月了吧,趁现在月份还早,要不你还回公社那分管点去,熟门熟路的也省得你重新学,能挣俩零花还能打发时间。”
“那是我们家的家事,要你一外人指哪门子手画哪门子脚!”周玉珍可记得上回老倔头拿着离婚证明上她租的那屋咄咄逼人的模样,老倔头丝毫没有半点要跟她计较的意思,依旧笑呵呵的,“还记仇不是,我一猜你这丫头准还记仇,上回那事儿要说真也怪不到我头上,你都不跟大米过了,我好歹也是拿着小麦开的工钱过活的人,哪能给你好脸,现在你愿意回来继续当郭家儿媳妇,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不是,分管点不比厂里,每天过的都是现钱,小麦虽说不是明面上的老板,可说到底那还是她的生意,她杨家表姐再亲那也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总得有个自家人在那儿盯着她才放心。”
周玉珍的心里这才稍微舒坦点。
她倒不至于傻到会去信老倔头那番鬼话,要不是她有手段,郭家人能拿她当回事?
前两天还脸门都不让进呢!
不过郭家人现在到底对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她并不在乎,愿意去分管点纯粹就是看中了它每天过的现钱,只要弄到钱她就走人!
“要我去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得先让杨冬梅滚蛋,我跟她不对付,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她在那干过几个月,里面到底是个啥情况她最清楚不过,钱款进进出出,数额庞大且不容易查账,只要她稍微动动手脚就能发财,当初就是因为钱全让杨冬梅把着她才没机会下手的!
仗着自己在郭家有话语权,周玉珍好不犹豫的讨价还价起来。
“这简单!自家的生意那不就是一句话的事,等会儿我就挂个电话给小麦,顺便让她先给你打个二百块钱过来,好好去置办两身新衣裳,咋说小麦现在也是个万万元户,可不能给她跌份儿。”老倔头二话不说应允下来,却并没有真去给季惟打电话,而是扭头去了公社。
来之前小麦就跟他交代过了,只要能把周玉珍打发走,不管花多少钱使多少手段,一律不用跟她打招呼,她要的只是结果,至于过程,老倔头完全可以自行决定。
给杨冬梅放了个带薪假,交了个底,他就回来了。
郭淑芬不知情,愣是堵着他骂了好几天也没能出了这口恶气!
好端端说不让他们家冬梅干就不让她干了,光每个月工资她得往娘家上交五块钱呢,等于她每个月白白叫人抢走五块钱!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郭淑芬跟他拼命的心都有了!
两人闹得越厉害,周玉珍就越放心,当天就蹬着自行车上分管点当一把手去了!
她高高的昂着脑袋坐在柜台里,那不可一世的模样,着实像极了一只刚下蛋的老母鸡!
光是那半天,整个分管点就进账了将近两千块钱,还不算中途支出做加工费的费用,这可实在大大出乎了周玉珍的预料,去年她在这儿上班的时候一个月加起来也不过万元,想不到短短几个月就翻了好几番!
她不由得开始计算起季惟的家底来,这分管点对于她那小姑子来说可是九牛一毛,除此之外人还有那么大俩加工厂和县城俩铺面,听社员们说在除此之外在县城还有另外一个加工厂和学校,那可不就是个人形聚宝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