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话已说开,季惟干脆多问了一句,“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吗,你们家……是不是也有亲人在那儿?”
换做是别人,这事儿过去也就过去了,可这是自己的亲爷爷奶奶,她实在不放心的很,能让奶奶伤心成那样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果然一提起这事,杜鹃高涨的情绪顿时低落了下来,整个人看上去蔫巴巴的,再抬头,眼眶已经通红,“是我儿子。”
“你儿子!”季惟猛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她才尴尬的重新坐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杜鹃姐你跟我姐夫结婚并没有多久,小伟难道不是你们的第一个孩子吗?”
哪怕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了解得再少,他是独生子这件事她总不能搞错吧!
“小伟的确是我们俩的第一个孩子。”杜鹃的声音愈发哽咽,“不过他并不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小勇比小伟要晚出生两分钟,当时我月子没坐好,奶、水一直不足,喂得了这个喂不了那个,加上小勇娘胎里不足,无意中着凉后很快就发展成了肺炎,医生说得住院治疗,我跟你姐夫借遍了所有能借的地方还差一大截,无奈之下只能去找大舅,就为了二十块钱,就为了二十块钱大舅妈把我们两口子给撵了出来,可怜我那苦命的小儿子,因为没有足够的治疗费只能被抱回家,烧了两天一直退不下去,就这么走了。”
一时没忍住,她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小勇死后,大舅妈一再坚持夭折的婴孩不能下葬,否则会给家里带来霉运,逼着她随便找了个偏远的坟沟沟把孩子扔了,她实在不忍心,跟孩子他爸两人半夜偷着把孩子找回来埋到了墓园附近的荒地里,就是因为穷,就是因为没钱,他们连像样的供品都买不起……
季惟突然就明白为啥她会那么轻而易举的就怀上一对双胞胎了,原来她们家本来就双胞胎史的。
看着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奶奶,她开始无比心疼起那个从未谋面过的叔叔。
都说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可国人几千年人情往来的传统又岂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撇清,不说别的,就爷爷奶奶每个月白给吴家的五块钱生活费,也够他们来借个二十元的情分了吧,可是那家人,却生生的用一种间接又恶毒的方式害了一条人命!
要是就这么放过他们,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
“杜鹃姐,你放心,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天爷一定会收拾他们的!”不过老天爷这么忙,这事儿就由她来代劳吧!
杜鹃走后,季惟专门腾出午休时间,揣了一千块钱去了趟纺织厂。
她可不是光会给人画大饼的人,既然要找人办事,总得给人好处,钱事两清,也省得以后牵连上庄呈昀的人情。
没等她把钱拿出来,肖厂长迫不及待的先迎上了一张大笑脸,“庄同志那电话刚挂郭同志您就来了,你们两口子可真是心有灵犀,还是为着老季那事儿吧,庄同志都交代过了,我心里有数,以后再有什么事儿您电话里吩咐一声就成,可别再这么大老远的亲自跑一趟了,大冬天的再说你也不方便不是。”
“又有他什么事儿,一天天的净爱瞎掺和。”季惟哪会不知道庄呈昀多半是为了中午在国营饭店门口那事,别看他平时好说话的很,只要事情跟她扯上关系,他那真的就是人生佛魔间。
她把撑得厚厚的一只信封递到肖厂长手上,“不管他跟你说了什么,打这儿过全都忘掉,吴跃富那还得劳烦你多多费心,几两鸭绒可造不成什么大的影响,起码得让他把牢底坐穿才行。”
在厂长的位置上干了这么多年,这种特殊情况下出现的信封,肖厂长哪会猜不到里头装的什么,只不过一般都是混得不如他的孝敬他的,可从没见过有权有势的倒找的,那么厚实一沓,怎么着也得有个一千块,这可正儿八经是钱烧的!
“郭同志你这就见外了,本来吴跃富那人就不老实,我给联防队提供详细材料那是为民除害,哪还能要你的钱呢,我还得谢谢你给我这个秉公灭私的机会呢!”
“拿着吧,联防队和监狱那也还得打点,一码归一码,这可不能叫你自己添钱。”季惟随手把信封往他办公桌上一丢,“行了,就这么点钱没什么好磨磨唧唧的,只要事情办好,我一定不会亏待了你。”
肖厂长这人什么都好,办事周到且有眼力见,就是太过假清高了些,相比伪君子,其实她更喜欢他儿子肖立新那样的真小人,打起交道来不费劲。
一千块还叫就那么点钱,他一个月工资也才一百出头,这都快赶上他一年的收入了!
肖厂长感慨万千的看着那只信封,他是真想去拿,就冲庄夫人这名头,他也知道跟着她绝对不会吃亏,以后说不定有的是发财的机会,可越是这样,这钱他就越不能要,要了就生分了,儿子好不容易一声声姑姑换回来的情谊,他还指着将来这个大靠山能再拉他一把呢!
“肖厂长,您在吗?”他这儿正犹豫着到底是收还是不收,冷不丁的一阵敲门声,吓得他条件反射的把信封往抽屉里藏!
“请,请进。”他跟季惟对视一眼,后者倒是配合,立马老老实实坐到沙发上去了,睁着一双无辜的杏眼,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等看清楚来人,季惟差点又从沙发上站起来,“胡老师,你怎么会在这儿?”
怎么她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儿看到自己的班主任,这也未免太巧了吧!
看到她,胡家昌脸上的笑容都变得温柔不少,不再跟方才刚进门时客套又浮夸,“是小麦同学啊,我们家就是纺织厂的,我爸妈都是厂里的老职工,你在这儿看到我可不奇怪,你呢,你也是来找肖厂长办事的吗?”
不管这姑娘跟肖厂长到底是什么关系,看肖厂长这么有耐心单独接见的,肯定跟他熟得很,说不定是他哪个亲朋好友家的孩子!
越看季惟,胡家昌就越觉得顺眼,果然出身在有背景的家庭的姑娘就是不一样,瞧那气质,安安静静在沙发上一坐,跟朵暖房里的花儿似的,哪像周玉珍那粗鲁的乡下丫头,说话嗓门大不说,人还市侩,就刚才买房那会儿,为了少个几十块钱居然差点跟人卖主吵起来,梗着脖子跟只面红耳赤的烤鸭似的,真是把他的脸都丢干净了!
你说这又不是没钱,说好的一千块,干嘛还要占人便宜!
就算现在房子已经到手,他都嫌弃的慌!
“是,是啊。”季惟随手拿起茶几上搁着的一只牛皮纸文件袋,“这不是胡厂长想对外扩展厂里的业务嘛,刚好听说我英语好,就想让我帮他翻译些资料,留着到时候有外宾来洽谈生意的时候使。”
“这可是个好机会,对你将来的工作分配有很大的帮助!”胡家昌是知道她英语好的,倒也没做它想,不过自己的学生兼心上人能为那么大个工厂翻译文件,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得意的,说真的这活哪怕就是他这个当老师的都不一定干得了。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折成方块的纸,“我这不是刚买了房,街道那边催着我赶紧落实户口,工会已经给打了证明,现在只差肖厂长的签字了,这不是就厚着脸皮来麻烦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