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珍口中的国棉五厂,其实也就是季惟他们常说的纺织厂。
就为着丢鸭绒的事,这几天厂里正乱着呢,联防队联合厂保卫科对每个工人都进行过一番详细盘问,挨个儿排除,闹得是人人自危,都在背地里痛骂那粒害了整个纺织厂这锅粥的老鼠屎。
为了尽快把自家爷爷摘干净,季惟近来也跑得勤快的很,时不时的来一趟打听情况。
也怪周玉珍点儿背,她这儿好不容易左打听右打听终于找到地方,还没来得及进厂门口就让自家小姑子给堵那儿了!
“嫂子?”看到周玉珍的那一瞬,季惟真的差点以为自己精神恍惚到出现幻觉了!
明明得十来个钟头后才能抵达的人,居然这会儿就在她眼前!
周玉珍也是吓傻了,她已经来不及反应到底为啥会在这儿看到季惟,她整个人木在那儿,甚至都忘了到底该咋说话。
最后还是季惟的话强行把她的意识唤回,“嫂子你咋会在这儿,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周玉珍掐掐手心,逼着自己镇定下来,“还不是咱娘,你说让在省城住一宿,她非不,非要连夜动身,结果可不就提前到了,我们又不知道你住的地儿,怕大伙儿走散,我就干脆自己出来打听打听,爹娘和你哥都还在火车站等着呢。”
她脑子里开启了一次急速运转,一边还不忘观察季惟的脸色,见没啥异样,这才稍稍踏实下来,“走吧小麦,咱先去把人接上吧,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怕是都累坏了,娘舍不得花钱,一路上我们都还没咋好好吃过饭呢,全啃的贴饼子。”
倒都是便宜娘能干出来的事儿,季惟光惦记着自家爹娘和哥哥也没往细里想,把周玉珍交代给肖立新,自己直接上大马路旁拦了辆出租车上火车站去了。
她一走,周玉珍的胆子又大了起来,左顾右盼的问肖立新,“同志,你们这是国棉五厂吗?”
“错不了,您看那厂门口墙上那么大几个字儿呢。”这可是姑姑的亲嫂子,也就是他的亲嫂子,肖立新殷勤得都快古时候皇宫后院里公公,“我们这纺织厂看着规模不如一厂二厂,其实在整个首都那也是排得上号的,反正姑姑回来还得要些时候,不如我先领您到处逛逛,等差不多了再送您去姑姑家?”
这可正应了周玉珍的打算,她忙不迭点头,“那可真是太麻烦你了,其实我就是好奇,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工厂呢。”
话虽这么说的,人的注意力却并没有落到刚开始忙碌的生产线上,而是一个劲打量男工们的脸,尤其是二十来岁上下,个儿高脸嫩的小白脸。
肖立新那是什么人,猴精猴精的,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嫂子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如果您不方便跟姑姑说,那就跟我说,好歹我爸也是这儿的厂长,多的不说,搭把手肯定没问题。”
“你爸是这儿的厂长?”周玉珍几乎脱口而出,但旋即又露出一种近乎于满足的表情。
看吧,果然来首都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呆在东方红公社那穷乡僻壤,每天来来回回接触的就是一帮泥腿子,她心目中最了不起的也不过就是首都来的知青,哪像现在,随便来个人那都是首都大工厂厂长的儿子。
她犹豫了一下,故作随意道:“其实也不是啥要紧事,就是来的时候有乡亲托我打听个人,说是前些年上山下乡到我们那的知青,好像就是你们厂的,叫胡家昌。”
像是心虚似的,她又特地补充道:“当年这个胡知青可是帮了他们家大忙了,人专门让我来给道个谢的。”
“哦,原来是这样。”肖立新若有所思的点着头,却没有马上答应,“我们厂里以前倒是有个叫胡家昌,不过他不是厂里的职工,他爸妈才是,他们家人又多,小十口全挤在巴掌大的宿舍里,他返城后没多久就另外找了工作搬了新单位的宿舍,平时除了年节也不常回来,要不我直接领你先上他们家?”
“不用了不用了,主要就是想当面谢谢胡知青,跟他家人没关系。”周玉珍满口回绝后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肖同志,那胡知青他结婚了吗?”
见肖立新眼神不对,她忙又解释道:“是这样的,其实那乡亲吧,就是想把他们家闺女许给胡知青来报个恩,又怕人已经结婚到时候闹出笑话。”
“这我真不知道。”肖立新想也没想。
原本他就是想帮着给周玉珍办点事博个好感,好让她在季惟面前主动帮他多说说好话,让他能跟他们再走得近乎些,就庄呈昀的特殊身份,随便从手指缝里漏出点什么也够他从此过上人上人的好日子了,何苦天天在跟他爸面前装孙子,每个月的零花钱还都是他妈偷摸给的,领姑娘出去玩的时候经常捉襟见肘,太跌份儿了!
不过现在就算是借他俩胆儿他都不敢再提这茬儿了,这女的摆明了是上门找曾经的心上人来了,万一闹出点啥不好看的事或者干脆跟人跑了,到时候姑姑非把账全算他头上不可!
别看那小娘们儿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其实可凶悍着呢,他们家那男人又护短,还是别招她的好。
他老老实实的按照季惟的吩咐把周玉珍送去位于松树胡同的四合院。
刚在厂里那么一耽误,季惟早把郭家三人都接回来了,四合院空间有限,她原是打算分一拨人去太平胡同那院儿,谁知贺耀东“假传圣旨”,顶着庄呈昀的名头往榆树沟大队挂了电话,通知小常直接开始放年假不用回首都过年,硬是把他那屋给腾了出来,季惟就干脆把他也撵去跟老倔头挤一屋,又多了一间空屋,这住房问题就算是暂时解决了。
“娘你也是,不是都说好了让你别带行李,你看我这都给你准备好了,这不都整重了嘛。”看着便宜爹娘大老远捎来的大包小包,季惟是又感动又心疼,不出远门的人可能不知道一路上带着这么多东西有多费劲,上车下车全靠肩挑手提,还得时刻注意别让偷了丢了,一直到地方才能踏实下来。
不说别的,就那一大篮子鸡蛋,不用想也知道那都是便宜娘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她这当闺女的怀个娃,娘把全家人的营养都搭进去了。
“可不是咋地,我都跟娘说了好几回了,娘非不听,啥都要自己带着,这大包小包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逃饥荒来了呢。”当着季惟的面,周玉珍可勤快多了,非但主动帮着给公婆收拾屋子,对郭大米的态度也有了久违的亲昵,还掏出自己的手帕给他擦汗,“看把我们大米给累的,这来的一路上大米可没少帮着扛帮着拿呢。”
“一家老小全奔着女婿家来了,不是逃饥荒也是打秋风,有啥差别没有?”陈翠莲就见不得她那样儿,又怕自己把话说重了惹闺女担心,绷着个脸闺女准备的日用品之类全都给拢成一堆还给她,“带都带了还能扔了不成,能用的东西就别浪费,这些新的都先收起来,两口子过日子不精打细算那哪成,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她怕周玉珍不懂事,又吩咐郭大米去他那屋里把他们俩的也给收了过来,“大米的东西我全都带齐全了,你们两口子就合着一块儿用吧,反正也不是啥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