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这两口子活这一把年纪,到过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县城,说真的如果不是托闺女的福,去首都这事他们是做梦都不敢想!
摸摸索索的收拾了一宿。
虽然闺女说了啥都不让带,可陈翠莲惦记着再买得花钱,啥牙缸面盆衣裤鞋袜全给收拾齐全了,还把平时攒的自家老母鸡下的那一篮子鸡蛋也给捎上了,除此之外,还抓了一对老母鸡、一大包四处淘换来的红糖和一小缸自家腌制的老酸菜……
闺女刚怀上那阵子天天吐,就喜欢吃点酸的,走的时候她本来也想叫她拿上一些,老倔头那怪脾气非说带着这么一缸子玩意儿跌份儿,结果就给搁下了,正好趁这回过去给捎上。
还有小外孙的小衣裳小鞋帽,闺女怕她累着,时不时得在电话里叮嘱她不让干厂里的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就干脆多给做了一些,尺寸稍微放得宽松些,能一直穿到好几岁,闺女、女婿条件好不差钱,想买啥都能买上,可在当娘的心里,那啥百货公司里的东西就是再好,那也比不上自个儿亲娘一针一线纳出来的细致,尤其是小外孙穿的,那更是半分都含糊不得。
“娘,小麦都说了别带东西,你收拾这么些咱可咋拿啊,我看还是不带了吧,不然小麦该怪我没把话传到位了。”周玉珍光看到这么些东西,头已经开始疼了,不用想也知道单靠这俩老的和她屋里那傻子肯定是拿不了,回头还是得让她帮忙,为了能体面的去一趟首都,她可是打算换上自己最体面的衣裳和鞋,还是小麦在她结婚的时候送的,她可不想到时候扛得气喘吁吁、风尘仆仆,把衣裳压得跟老咸菜似的多难看啊!
“我看你不是怕小麦怪你没把话传到位,是怕没机会让小麦给你买新的吧。”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自家儿媳妇心里在想啥陈翠莲这个当婆婆的咋可能不知道。
她现在也是有苦不能言,以为是千挑万选结果还是看走了眼,也就是瞅着老实,其实心思活泛着呢,尤其小麦他们两口子回了首都后,儿媳妇天天怂恿大米来跟她说去首都的事,后来见大米说不通,她干脆自己来了,十八般武艺耍了个遍,现在家里的活儿她是一点也不干,每天光忙活自己上班的事,吃家里的喝家里的,半个字儿都不愿意往出拿,连洗衣裳都只洗她自己个儿的,单把大米的摘出来让他自己去捣鼓。
陈翠莲不是非要剥削儿媳妇什么,纯粹就是觉得她这么干事太不地道,一家人分得这么清楚那还是一家人吗!
她也懒得再去说她,一个是吵吵闹闹的不好看,还有一个她也怕把人给吵烦了,到时候不跟他们家大米过了,大米本来就比别人缺根弦儿,要是再离个婚啥的,这辈子想再重新找个媳妇怕是没可能了。
儿媳妇不肯收拾,那就她自己来收拾,除了他们两口子自己的,把大米的行李也一块儿装上,至于儿媳妇到地方后穿啥用啥,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反正她是不会同意让小麦出钱的,小麦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为了省下住招待所的钱,陈翠莲连在省城住上一夜再出发都不肯,坚持要坐当晚的火车。
已经在火车上呆了七八个钟头,接下来还得坐十来个钟头,等于这一夜就不用睡了!
周玉珍气鼓脑胀的靠在候车室长椅上,“娘,小麦不是说了让咱在招待所先住上一宿,你干啥非得急着走,这一天一夜火车坐下来不得把人累死!让你跟乘务员买饭吧你也不肯,上哪儿去找这不要票的饭菜啊,全是精大米和猪肉,也不知道你到底咋想的,非要啃自家带的贴饼子,一点味儿都没有。”
“我倒是想吃那喷香的臊子肉盖饭,听说餐车那还有不要票的硬菜呢,,你给我钱了吗,咱家那点生活条件你心里没数?为了娶你这个好儿媳妇,可是把家底都掏空了。”陈翠莲实在听不下去,在说到“好儿媳妇”的时候特地加重了语气。
她不说话还好,她一开口,周玉珍的怨气更重了,“没钱,小麦不是让顺子给咱拿五十了吗,咋着也够咱们一路吃到首都了吧,还不是你说家里有钱非得把钱给人还回去的!”
在自家婆婆这儿没讨到好,她又开始盯上了郭大米,指桑骂槐的给自己出气,“钱钱钱钱,我倒是也想给钱,可问题是我有钱吗,别人屋里那都是两口子一块儿挣钱,我这儿可倒好,每天跟带儿子似的……”
郭满仓生怕这婆媳俩再吵起来,只好硬着头皮出来当和事佬,“行了行了,不就是碗臊子肉盖饭嘛,买还不成嘛,还叨叨个啥啊!”
这话说的轻巧,一碗盖浇饭三毛钱,四个人就是一块二,多少人家一天也整不来一块钱,就让他们一顿给吃了?
在乘务员卖饭的小推车前犹豫了半晌儿,郭满仓最终也只是要了其中一盒,本来还想着让小两口分着吃点,再添个贴饼子也就差不多了,可是一看到儿媳妇那副嘴脸,他叹了口气,默默把整个饭盒递到她跟前,“吃吧。”
周玉珍这才稍微气顺点,一个人坐那儿自自在在的扒拉完满满一饭盒的盖饭,连一粒饭腻子都没给自己爱人留下,更别提公婆。
吃饱后,她又霸占了郭大米的位置,一个人打横蜷在那儿美美的打了个盹儿。
第一次出远门,郭大米又是个憨傻的,陈翠莲生怕十年前的悲剧重演,上车后特地让乘务员把他们一家四口给安排到了一块儿,四个硬座两两相对,中间隔了一张安墙上的巴掌大的小方桌。
周玉珍抢了郭大米的座儿,她就只能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给儿子,自己随便在过道上找了个空地儿,跟那些持站票的人挤一块儿去了。
一路吵吵闹闹,总算还是在第二天凌晨五六点钟到达了首都。
一下火车,麻烦又来了。
按照原本季惟说的走法,他们起码得今天晚上才能到,也就是说得到晚上才有人来火车站接他们……
“早说了住一宿住一宿非不听,现在可好,我倒要看看你们扛着这么些东西咋去找小麦!”下火车钱,周玉珍特地到卫生间重新捣鼓了头发,还往上头摸了好些头油,整个人香得都有些发腻,她背着个军绿色的小挎包径自往大门口走,“反正现在也去不了,你们仨就在这儿等着吧,我到处去转悠转悠,顺便打听打听小麦的住处,晚点再回来找你们。”
等脱离了郭家人的视线,她立马从小挎包里翻出半截发黄的纸张,上面写着一小行地址,还有一个名字:胡家昌。
这是她当年偷偷从哪负心汉的家信里抄来的,一直没舍得丢。
周玉珍不识字,在老家时又不敢把这玩意儿拿出去问人,这胡家昌他们家到底住哪儿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她拿着纸张随便找了个路人去问,“同志,请问你知道这是哪儿吗,我不识字。”
“国棉五厂。”这人还挺热情,怕就这么跟周玉珍说不清楚,拿出钢笔给她在纸的背面画了个简洁版的路线图,“你就沿着大马路一直走,约莫有个一公里就差不多了,路口那有一家老大门脸的百年糕饼铺,不识字不怕,到地方你就能闻见味儿,然后你就往左拐进岔路,再往里面走个几百米就是了,实在不行就先找到糕饼铺再问问别人,不难找的。”
“哎!谢谢你了!”周玉珍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一个劲给人鞠躬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