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萧文煊沉重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响亮。
站在萧霖面前,萧文煊单膝跪地,给萧霖请安。
“给王爷请安。”平日的父王已经改口换成了王爷。
萧霖目视他片刻,才出声让他起来。
萧霖重新坐回椅子里,盯着萧文煊的脸,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你来茳州可有人知道?”
萧文煊依旧垂着眉目,淡淡地回道:“无人知道。”
“皇上也不知?”
“不知。”
萧霖拿起手边已经凉透的茶放在嘴边喝了一口:“半个时辰前,有人闯入王府试图救你出去——你认为会是谁?”
萧文煊心里顿时翻涌。他被平王囚禁在此无影和李锋不可能不知晓,可他进来一月有余,无影和李锋却没有半点消息。
萧文煊了解萧霖,他定不会留两人在茳州给他埋下隐患,说不定无影和李锋早已遭了他的毒手。这会儿冒死闯府的应该不是他们,那会是谁?
“也许是偷儿毛/贼。”
萧文煊神情怠倦,仿佛带不动身上这把骨头一般。萧霖给他吃的药就是这般,人仿佛被抽去了精气神,这才一个月,按理再过段时间,萧文煊就该卧床不起,如果没有解药,拖不过三个月,人就没救了。
萧霖自然知道萧文煊如此是因为什么。他面无表情地用下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下吧。”
“你知道我多少事?”萧霖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仰着头斜睨着萧文煊。
萧文煊把瘦高的身子蜷缩在椅子里。低垂着头,抬眼望着萧霖,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
“很多,我知道你在我大婚那日设计毁我名声害我性命并嫁祸给二皇子。我还知道你在京郊暗养私兵,在陵县大量收购硫磺,被我发现后嫁祸给四皇子。
我更知道你手里有几个像丁天承这样的骗取别人的钱财供你筹谋。还有,你在茳州乌家镇有一座硝矿,用来做朝廷严令禁止的黑火药。”
萧文煊说这番话时,萧霖眼底风云变幻,手里的茶杯差点被他捏碎。盯着萧文煊的脸,萧霖从骨头里透着杀气。
他知道萧文煊在查他,可他没想到萧文煊竟然知道这么多。萧霖等他说完,从椅子上站起,围着萧文煊行走一圈后,低声喝问:“你把这些都告诉皇上了?”
萧文煊又重新垂下头,缓慢却清晰地说:“你是我父王,即便我知道你做了这些大逆不道的事,即便我知道你从小就不喜欢我,但我还是想尽微薄之力劝说父王迷途知返。所以,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来了。不想,父王却抽骨剥筋地让我连活着的勇气都没有。”
萧文煊说完,眼底泪光闪闪,漆黑的眼眸中隐有哀伤流动。
萧霖背过身躯,袖手而立,两个人的书房,陷入了窒息般的寂静。
许久,萧霖才转过身,开口时嗓音沙哑。
“我这一生只爱你娘一人,可我得了她的人却不得她的心。为了她我放弃了皇位,放弃了大明江山,在这荒凉的西北一呆就是二十几年,到头来她却……你不要怪我狠心。”
萧霖有些情难自禁,到底是在身边养了七八年的,也叫了他那么多年的父王。
“我不怪任何人,只怪我不该出现在这世上。”
萧文煊的声音越来越低,窝在椅子里仿佛要睡过去一般。
萧霖走到门前唤来下人,把萧文煊带了回去。
萧文煊开门进屋,苏慕灵蹭的从床上窜下,上前抓住他的手臂,一双大眼紧张地在他脸上身上上下打量。
“你没事吧?怎么去了这么半天?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萧文煊知道她担心自己,关好门,插上门栓,脱下大氅和外袍一弯腰把苏慕灵打横抱起,坐在窗下一张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完全和刚才在平王面前苟延残喘的模样判若两人。
灯影下,搂抱着她,萧文煊细瞧她的眉眼和脸。记忆里的她是鹅蛋脸,嘴唇嫣红。现在的她瘦了,食指刮刮她脸,肉感全无。
“放心,没事。”
“那怎么去了这么久?”
苏慕灵不信,在房里等他的这时间她把所有可能发生的事都设想了一遍,甚至想到如果平王谋害了他她该如何替他报仇。
“有两个贼人闯入王府,平王想确认是不是我带来的。”
萧文煊眼漆黑发亮,浸过水似的,瞅着她。
“无影和李锋?是他们?”苏慕灵面露喜色。
“应该不是,我到这里已经一月多,他们不会等了这么久才来。”
萧文煊非常了解自己的手下。如果无影和李锋无恙,自己被扣在王府,当天他们就会有行动,不会等到现在。
不是无影和李锋那……苏慕灵瞪大了眼睛:陈升?布鲁?
萧文煊看明白了她的表情也有些惊讶:“陈升?”
苏慕灵点点头。“很有可能。”
苏慕灵到这里已经一整天了,却没有如约送信给陈升,他一定等不及来王府刺探她的消息。
“平王说抓到没有?”苏慕灵一双手抓住他的胳膊,很是担忧。
“应该还没有。”如果抓到,平王不会问他。
苏慕灵松了口气,没抓到就好。他们定是知道了自己被困想来营救,只可惜她没有办法传信出去。
“对了,那个布鲁是怎么回事?”萧文煊桃花眼微眯,指节分明的手指轻点她鼻尖,一副要和她算账的架势。
苏慕灵委屈,伸手抓住他的手指放在嘴里咬了一下,杏花大眼如诉如泣:“我还冤呢,无端的就被他缠住,甩都甩不掉。”
当初萧文煊从狄国回到松江去见苏慕灵,苏浩然曾提起布鲁几句,当时萧文煊正陷入苏慕灵失踪的悲痛中,没有计较这些。
可如今苏慕灵大难不死又回来了,那个布鲁又成了一个问题。
“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现在已经是我的王妃了,以后布鲁再缠着你,我会对他不客气。”萧文煊开始宣示主权。
苏慕灵笑他幼稚的可爱,伸手在他脸上摩挲着,“你是用什么法子让皇上答应下旨封我为妃的?”这是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
萧文煊迟迟不向她求婚,还说等忙完了手头上的事就带她离开,聪慧机敏的苏慕灵早就猜到是皇上那里不点头。
可她出海回来家里多了皇上的圣旨,追封她为平王妃,不用说一定是萧文煊所为。让一个死去的女人占着王妃头衔,萧文煊是用了什么法子办到的?
萧文煊笑了,眉目舒朗,桃花眼含春,他把苏慕灵放在他脸上的手拿到嘴边,一根手指一根手指亲起来。
“很简单,绝食。”
“绝食?皇上吃这套?”
“当时的我和死了差不多,皇上许是心中不忍吧。”
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萧文煊想起和皇上相处的点点滴滴,萧文煊才明白为什么皇上待他如儿子一般。
他敢用绝食威胁皇上,本就犯了大逆不道之罪。皇上不但没有惩治他,反倒满足了他的要求,如果不是亲生父母,谁会如此纵容他?
苏慕灵让他亲得手指痒痒,想抽回来,又被他抓回,几次较量后,他松开了她的手,低下头含住她的唇。
他的唇在她唇畔流连,亲着亲着,萧文煊忽然停下,苏慕灵的脸一点点红了,人也不再吭声。
之前他们曾那样黏腻,也没有这样子……又或许是当时就有这样子,她没留心。可现在,她很明显地知道,抱着她的男人有了身体反应。
深更半夜,两人穿着里衣依偎在一把太师椅上。
苏慕灵下去也不是,坐着也不是。说话也不是,装傻也不是。
他晓得她觉察了,低着声,压上她耳根说:“眼下身子还不行,做不得什么,抱一会就会好。”
萧文煊讲几句话又心不在焉地抚摸她的手,指腹柔柔滑过她手背上雪白的肌肤,眼里有风流的神气。她定一定神,发现他依旧生龙活虎。
萧文煊佯装镇定,抱她起身来到床前,把她放在床上后,又往炭炉里添了几块银炭,这才也回到床上。
天已微明,苏慕灵一夜未睡掩嘴打了个哈欠。
萧文煊放下幔帐把她搂在怀里,两个人的身子紧贴着,他的嘴唇贴着她头上秀发,她把脸埋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疲惫的两个人很快就睡着了。
一个时辰后,金珠敲门:“郡王爷,该吃早饭了。”
门里,苏慕灵没精打采地命他:“过一个时辰再送。”
金珠听了,把饭又原样端出去。昨夜闹贼,萧文煊又被王爷半夜叫走,现在补觉没人怀疑。
此时的萧文煊正在床上打坐运功。
苏慕灵身着杏红里衣,衣扣松松系着,露出寸许月白胸衣,长发如瀑披在肩上,正在紫檀木书桌前写着蝇头小楷。
一个时辰后,苏慕灵把写好的字收起来。洗了手,来到床边。
萧文煊也慢慢睁开眼,身上衣衫尽数湿透,一双桃花眼却双瞳剪水格外清亮迷人。
“你先躺下,我叫人进来。”萧文煊轻抚苏慕灵脸庞,站起身。
经过两天的排毒,他的体内毒气已经去了大半。之前的孱弱无力的身子也恢复了力气,他现在要做的是在别人面前依然装作病魔缠身,痛苦不堪的样子,不让平王对自己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