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她是不是知道……”坐上马车后,江长兮忍不住问了寒未辞。
“嗯。”寒未辞没有隐瞒地点点头,“姨母并非寻常女子,有些事瞒不住她。”
可不是嘛,能以一介女流之身,扶持当年并无大机遇的皇上登基,更为稳固帝位,避免更大的内乱,不惜下嫁护国公府,心甘情愿牺牲一生的婚姻。这样的和阳长公主怎么可能是寻常女子,更不同于那些娇生惯养不谙世事的公主们,她是不让须眉的巾帼,更是女子中的豪杰。
江长兮敬佩这样的和阳长公主,可是细细一想,在敬佩之余,她对和阳长公主是否还存在着某种怜悯。这一点点的怜悯之心或许是和阳长公主不需要的。可若不是长公主身份的束缚,身为女子,她是否会在某一时刻失落于这样的结果。
哪个女子不想夫妻恩爱百年,儿孙绕膝,共享天伦之乐。
或许真是她狭隘了吧。江长兮想,她就没有这样的胸襟和胆量,可以为天下江山,黎明百姓,做到这等地步。
见江长兮沉默,侧向车窗外的半边脸因为照不到烛光而隐在黑暗里,车内烛火摇晃,明明灭灭,江长兮神情隐晦。
寒未辞突然就明白了她的所思所想所感,宽厚而温暖的大掌覆上她的手背,是最沉稳最心安的存在。
“姨母常说,她与母亲同为皇室公主,受天下百姓奉养,一生荣华富贵,尊贵无双。若说保家卫国,战死沙场,是母亲对大鸿百姓的回报,那么以一生幸福为赌,赢来大鸿这二十多年的社稷安稳,就是她给大鸿百姓的回报。这是她同母亲心甘情愿的结果。我也好,阿卿也罢,都无需为此感到愤懑不平,反而要为她们感到高兴才是。”
“江山不变化,朝堂多更迭,那么多朝那么多代,最不缺的就是为了一己私欲一味求存求富贵而平庸无为失去天家傲骨的公主,最后淹没于历史洪流中,无史可查。可她和母亲不同,虽不算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但后世之人翻阅评说之时,哪个敢说大鸿的和阳长公主仅仅是红颜枯骨,哪个又敢说大鸿北境十几年的安稳没有南襄长公主的功劳。能做到这些,她们都不算白活,也没有埋没愧对天下百姓。”
寒未辞伸手,从身后将江长兮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梅香。这几日江长兮总爱往王府的那处梅林跑,身上都沾上了梅花香。“姨母失去了很多,但她尽到她改尽的职责了,如今身边又有相凉卿,有我,有你,将来还会有相凉卿的妻子,相凉卿的孩子,我们的孩子,身边总归是热热闹闹的。所以你也不必为姨母难过。”
“可是今晚我们就要走了。”江长兮有些脸红地撇开头,有意地跳过孩子这个话题。
就寒未辞此时的这个姿势,又怎么会错过她染了红晕的耳朵,不过不拆穿而已,“没关系,很快就会回来的。”
江长兮以为寒未辞是说南境的战事很快就能摆平,他们就不需要在北境待太久了,很快就会回来的,便没有多想。
一路再无话,平安地回到了南襄王府。
大鸿一直都有除夕守岁的传统,寒未辞向来不管这种事,自有管家一力安排,江长兮也省了很多心。
回到王府,寒未辞径自拉着江长兮回了北苑。
进了主屋,房门一关上,江长兮就敏锐地感觉到了屋中有人。
寒未辞自然也能感觉到,只是他无动于衷,江长兮就知道屋里的应该是他的人。
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可当房中烛火亮起,照亮站在角落里的两人时,江长兮还是吃了一惊。
不是她大惊小怪,而是这两个人,简直跟她和寒未辞长得一模一样,“他们……”
“我身边的隐卫,擅长易容之术,我们离京这几日,他们会在临都借你我身份行掩人耳目之实。”寒未辞瞥了那两人一眼,语气平淡道。
接到寒未辞的眼神示意,那两人立即拱手向江长兮行礼,恭敬道:“属下隐一(隐二)见过王爷王妃。”
江长兮了然,冲二人点了点头,算是应答,“那我们要如何离开?”江长兮说话间,多看了那隐一隐二一样,不仅为二人精湛的易容术称奇。就算面对面站在一起让人分辨,只怕也很难辨出真假吧?
“我们从密道走。”寒未辞早就安排好了,“庆荣秀檀会暂时跟在隐一隐二身边,这期间,我会安排其他人跟着你。”
江长兮自然知道庆荣秀檀不能跟着她一起走,毕竟不是谁都有隐一隐二这样好的易容术的,何况若他们所有人都是假的,露马脚的可能也会大很多。这种情况之前也同庆荣秀檀提前说过了。庆荣秀檀虽有反对,但为了江长兮的安全,也只能先答应下来了。
江长兮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寒未辞说的密道入口竟然在他们的床榻底下,机关埋在床头暗格里,也是够隐秘的。
因为要赶去南境,寒未辞带着江长兮轻装出行,什么东西都没收拾,就顺着密道连夜离开了王府。
密道的出口在与南襄王府相隔两条街道的一处暗巷深处里,不算大的一进院子,只有一对老夫妻守着。
出城的马车早就备好了,趁着烟火刚起,吸引了全城百姓的目光,载着二人的马车顺着人流出了临都城。
一切如寒未辞预想的那般顺利,江长兮都有些不可思议。
寒未辞就冲她得意的笑,捏捏她的鼻子道:“别忘了,临都布防多数出自我手。”
是了,江长兮怎么会忘记,临都四城门都还有寒未辞的人手安插,许他们安全出城并抹去痕迹简直不要太容易。
“王府还有密道?”江长兮以为她已经对王府有很深的了解了,没想到她窥见的只是冰山一角。
“北苑原来是母亲的闺院,她少年时贪玩不爱上课,外祖父就罚她在房中禁足。后来母亲就偷偷挖了这个密道。外祖父狠不下心苛责母亲,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她去了。”寒未辞好笑的说道,“后来母亲出嫁,北苑空了下来,外祖父也没有将密道封掉。”没过几年,母亲和离后又搬回了北苑,用到密道的时候不及从前了,母亲也没有封掉,就留到了现在。
感觉到寒未辞突然落寞悲伤的心情,江长兮往他身边靠了靠,抱着他的胳膊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寒未辞低眸看她,温和缓缓的笑,抬手揉乱了她的刘海,“都过去了。”其实和离于母亲而言,又何尝不是一次重生。他的母亲也许爱那个男人,但比起相夫教子,处处受制于人,她更爱自由,以及那一身不折不屈的傲骨。
“寒未辞,你还有我。”我也不知道我还能陪伴你多久,但只要活着一日,你就还有我。
“我知道。”江长兮,既然抓住了你,我就会将你永远地留在身边,你别想逃开。
一日忙碌,当他们躲开临都眼线成功出城后,江长兮一直紧绷的神经就松懈了下来,这一松懈,她就有些撑不住要犯困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
寒未辞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抬手将她的脑袋按到肩膀上,“睡吧。”
“嗯?”江长兮迷迷糊糊应着,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反正她意思意思的应了一声后,脑袋磕在寒未辞的肩膀上,彻底睡了过去。
江长兮近来嗜睡,一睡就是昏天地暗的,等她自然醒来,绝对的日上三竿。
所以寒未辞也不怕惊醒她,抬手摸上她的脸,清减了一圈的小脸还不及他的巴掌大,眼下有淡淡的青影,透着似有似无的疲累。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你这个傻子。
睡过去的江长兮没有注意到,这辆行走在黑夜中的马车并没有如她预想的那般一路疾驰往南境赶去,而是在绕了一个大圈后,又慢悠悠的混入观赏完烟火游完湖的车流人马返回了临都,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消失在了临都某条平凡黑暗的小巷深处。
大年初一,正是走亲访友,拜年请福之日,整个临都城都笼罩在浓重的过年氛围里。
而哪怕是大年初一,天水堂也是不关门的。只是守堂的大夫比平时少了,药童也只留了一两个打下手。
就住在天水堂里的辛泽自然也在,所以季府来人请大夫出诊时,辛泽碰了正着,好奇问了句,“可是季府的季云森公子?”
季府的小厮急得额上冒汗,见辛泽问,赶紧答道:“是是是,是我家大公子,这几日断断续续下了些小雪,天变得不是特别厉害,大公子以为没事就没有跟夫人说,谁知今日腿伤突然发作,人都疼晕过去了,请先生快去救命吧。”
天水堂今日留堂的叶大夫擅长风热杂症,像季云森这般严重的腿伤也无能为力,辛泽想着季云森这名字耳熟,可不就是江长兮受人所托在前段时日关照过的,又因着医者仁心之慈念,没有犹豫就随小厮赶去了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