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一巡,皇帝看了眼相凉卿旁边的位子,颇为头疼的道:“混小子,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皇舅舅,您可不能怪阿辞啊。”相凉卿给自己满上酒,琉璃杯中酒色清冽,浓香甘醇,这是上等的美酒。“这宣明殿里罗里吧嗦的杂鱼太多了,说的话跟放屁一样臭不可闻。您也知道阿辞的脾气不好,他这不是怕控制不住脾气打人,搅了皇舅舅的酒宴,多罪过啊。”
被明嘲暗讽了一通的杂鱼们脸色难看,即恨又愤,又忌惮于寒未辞的无法无天不敢言语。
“那朕还得谢谢他啊。”皇帝冷笑,明明上一秒还酝酿着滔天的怒意,下一秒就能风平浪静,语气亲和地对随安侯府的席位道:“混小子任性妄为,脾气臭得跟什么似的,眼光却是极好。”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皇帝这风格巨变的前言后语是何用意。
只见柳太后脸色更加难看了,还暗暗瞪了和阳长公主一眼。
皇后倒是平静,可掩在桌下的手紧紧握着,修剪好看的指甲掐进肉里,疼痛不知。
皇帝朝禄公公招了招手,禄公公会意,走到前面来,手里拿着明黄的圣旨:“随安侯之女江长兮接旨。”
众人噤声,大概猜到了这封圣旨的内容,可一个个仍旧抱着不相信的心态,屏息看着江长兮诧异过后,稳步离席。
禄公公不是第一次见江长兮了,他甚至见过寒未辞为了她与皇帝起了争执。那是第一次啊,王爷甚至以死相逼……
禄公公其实有些不明白的,可再见江长兮,他又好像有点明白了。
比起刁蛮任性的四公主,这样清清淡淡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姑娘,似乎更容易让人升起征服的念想。
她越是什么都不在乎,越是有人想让她在乎。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朕闻江长兮临危不惧,医行俱佳,曾解临都地腐蛊之困,后为治愈历州病疫立下汗马功劳,朕心甚慰,特赐封江长兮为温淑郡主,赏黄金百两,绫罗百匹,以示嘉奖。”
众人一脸惊讶的看向禄公公,一个劲的在想是禄公公念错了还是他们听错了,怎么不是赐婚圣旨而是赐封圣旨吗?
这么说来,连皇上都不同意这门婚事,认为南襄王是在胡闹啊。
顿时,众人看向江长兮的眼神难免带上了怜悯和同情,就连赐封郡主的旨意在众人看来也不过是皇帝给随安侯府的一点面子而已。
坦白说,连江长兮都诧异了好一会,才在禄公公的催促声中回过神来。她没有在意众人的眼神,她相信寒未辞会做好所有的安排。
“臣女谢皇上厚爱,只无论是临都地腐蛊之困,抑或历州白骨疫之围得解,皆是皇上福泽惠及万民,是众位大人及大夫们共同努力的结果,非臣女一人之功,故此封赏,臣女不能领受。”
皇帝挑眉,他难得封赏一个郡主,这在旁人眼中可是莫大的恩惠,谁不是趋之若鹜,赶紧先应承下来再说。偏这姑娘不一样。
皇帝原还觉得是这姑娘在欲擒故纵,可瞧她神色坚定,不似说笑,难免高看了她一分。
不枉寒未辞那个混小子在他面前将这姑娘夸得天花乱坠。就冲这份不贪功独揽的品性,就胜过不少人了。
“你先别急着拒绝,朕这里还有一道旨意。”皇帝看向禄公公,禄公公立即会意,继续念道:“温淑郡主端庄淑睿,勤勉柔顺,性行温良,实乃贤妻之选。今赐婚于南襄王寒未辞为正妃,着钦天监另择吉日行大婚之礼,钦此!”
宣明殿内众人脸上的幸灾乐祸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禄公公宣读的赐婚圣旨就来打脸了。
原来对赐封郡主还颇有怨念的江长远也摸了摸脸,感觉这波打脸来得太突然。
江长兮这下子是完全惊呆了,没有想到皇帝还留了这么一手,怎么想都觉得是故意的啊。
皇帝颇有兴味地看着众人的反应,确实很有意思:“如何,江长兮?这圣旨,你是接,还是不接呢?”
皇帝已经很明确地给寒未辞和‘温淑郡主’赐了婚,若江长兮不接,没有温淑郡主,赐婚的圣旨自然也就作废了。可若她接了,方才拒绝赐封郡主的言论就成了她做作虚伪、贪慕虚荣的证据。传扬出去,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答案当然是……
“臣女江长兮谢主隆恩!”俯身叩首,江长兮高声领旨,速度之快,完全没有半点犹豫。
宣明殿内众人哗然,没想到江长兮当真敢接——就说嘛,什么不敢独揽功劳不敢承恩都是骗人的吧,这一手欲拒还迎耍得可真好。
可柳太后并没有因为众人鄙夷不善的目光而脸色好转,反而因为皇帝当众赐婚而更加阴沉,冷冷的视线直射江长兮,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几个窟窿。
柳家席位上的二姑娘更是脸色苍白,垂首欲泣。她身边的三姑娘正揪紧了帕子紧张地关注着事情的发展,视线时不时落在相凉卿的身上,没多大功夫去安慰她。
相比起其他人,皇后的脸色虽然不好看,但竟然意外的平静,仿佛早有意料。
江长兮直起身子,脑袋一偏,消失许久的寒未辞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掀开长袍下摆,稳稳跪下,“臣谢主隆恩。”
寒未辞偏头,正好对上没有躲闪的江长兮的视线,在她微微诧异的眼神中,寒未辞勾唇,眸光温柔深情:“臣从历州归京那日,皇上已对此疫有功之臣仑功行赏,亦开启国库拨银赈灾。然臣近日听闻,受白骨疫及横水堤坝决堤影响,江南百姓受灾严重,度日依旧艰难。”
“臣今日蒙受皇恩,得此贤妻,已心满意足,不敢再承皇上另外的封赏。故臣请旨,将日前皇上就历州一役仑功行赏所得黄金、绫罗绸缎等尽数捐赠于江南灾区。”
江长兮毫不留念地追随:“王爷所愿亦是臣女所愿。臣女请旨,愿将皇上所赐黄金绫罗一律捐赠于江南灾区。”
“虽然长兮妹妹是夫唱妇随,但她一介女子都如此慷慨,我也不好太吝啬了啊。”相凉卿摸摸下巴,朝他俩挑了挑眉,起身对皇帝一揖:“皇舅舅,我以为阿辞所言有理。臣亦自愿将历州一役论功行赏所得捐赠于江南灾区。”
从历州回来的有功之臣自然不能只有寒未辞和相凉卿,秦世萧与安早年跟这两人同穿一条裤子,此时自然也是共进退的,齐齐出列请旨道:“臣亦自愿将历州一役论功行赏所得捐赠于江南灾区。”
这四人一口一个历州一役论功行赏所得,那些知道内情的不知道内情的现在都恍然大悟了,原来历州白骨疫那事的有功之臣全都有赏了,不是独独只有江长兮这一份啊,所以她拒不拒都不存在揽功?
皇帝也很郁闷啊,凉凉地扫了这四人一眼,尤其瞪向第一个响应的相凉卿。
相凉卿笑出一口大白牙,老实无害的模样。
知道您是想替四公主出气,但您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啊,为难人家小姑娘好意思吗?
呵,你们四个大小伙子欺负我一个老人家就好意思了吗?
皇帝冷哼一声,这一声还不轻,满殿的人都听见了,文武百官及家眷们顿时大气都不敢喘,心里想着要完。
“来大鸿的路上就听说大鸿今年天灾人祸颇多,朝廷赈灾的银两拨了一次又一次,该不会把国库都给拨空了吧。”
群臣噤言之时,玄朗席位上突然传来轻语,似喃喃自语,又似讽刺与众人听的。
寒未辞冷凝了眸中所有的柔情,视线如寒肃萧瑟的冷箭嗖嗖地射向说话那人,那人却好似没瞧见似的,兀自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盏,低眸浅笑的弧度狠辣阴鸷。
是付星舟。
付星舟仿佛没有看见江长兮的疑惑不解,甚至不曾给她一个眼神,而是盯着手里的琉璃盏,注视着杯中酒水荡起的一圈圈涟漪,嘴里说着让人胆战心惊的冷言冷语:“若此时边境有战事起,不知大鸿又有多少军饷可发呢?”
付星舟此话落,江长兮明显感觉到宣明殿中的气氛变了,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偏付星舟浑然不知自己说了什么惊世之言,还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挑衅地笑看着寒未辞。
没错,就是挑衅!
付星舟乃玄朗驻边大将,小小年纪领兵出战,靠得是狠辣果决的嗜血手段,曾与寒未辞交锋数次,两人是各有胜负。
不过据某些好事之人的不完全统计,好似付星舟的胜率低了那么一点点。于是‘睚眦必报’‘小肚鸡肠’的付星舟便记恨上了寒未辞,挑衅之言源来于此。
众人纷纷屏息等待着,想看看寒未辞会如何回应。要知道这位爷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就怕他一开口就是来战,两国一言不合战事又起。
南疆则是完全的壁上观,大概还有人抱着两国还是打一架的心理在看好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