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心斋外,脚步杂乱,未等尔容出去看个究竟,门便被两个粗壮的嬷嬷给推开了,紧跟着走进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板着脸孔,看起来极不好相处的妇人。
进了院子,她只扫了一眼,便指着颜素问道:“将二小姐带到祠堂去。”
“你们是什么人?”眼瞧着刚刚开门的那两个嬷嬷朝颜素问走过来,且已经撸起袖子做了抓人的准备,尔容忙拦在了颜素问的跟前:“我宁心斋,岂容你们这些杂碎嚣张。”
“啪!”一记耳光落在尔容的脸上,打人的正是方才领头的那个妇人。
十几岁的小姑娘,哪经得起这么突然的一巴掌,尔容当即被打的身子摇了几摇,白皙的脸上顿时落下一个泛红的巴掌印,嘴角也沁出血丝来。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头。”领头的妇人面带鄙夷的看向颜素问:“族长有命,二小姐有谋害大夫人之嫌”,即可押到祠堂讯问。”
“你是谁?”
“到了祠堂你自然知道我是谁。来啊,把二小姐押到祠堂去。”
“放手!”颜素问盯着那两名嬷嬷的脸,目光登时寒冷如冰,竟叫那两名平时里嚣张跋扈惯了的嬷嬷下意识的松了手。
“颜家祠堂是吗?不用你们来请,我也会去的。”颜素问逼近那名妇人:“告诉我,你是谁?”
“李照云,颜氏族长的儿媳妇。”
妇人没有吭声,倒是刚刚去抓颜素问的两个嬷嬷中的一个小声开了口。
“李照云,我知道你。你十四岁嫁入颜家,未及洞房,你那夫君便死了。按照大魏的规矩,你是可以离门另嫁的,可你偏偏选择了留在颜家。未见你之前,我还想着,许是你与你那夫君感情深厚,不愿意再嫁他人,如今看来,你怕是另有打算的。”
“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
李照云不自觉的梗直了脖颈。她的出身极其不好,爹是屠户,娘是瞎子,若非颜家生的是个病秧子,急需八字相合的姑娘冲喜,她哪里能高攀上颜家族长这样的门第。急匆匆的成婚,却依旧没来得及洞房,也没能如愿的给颜家添下一个子嗣。按照大魏的规矩,她的确可以离门再嫁,可她不愿意。
比起回到娘家,被爹娘随便寻个人嫁了,后半生辛苦劳累,她还不如留在颜家,做一个衣食无忧,被人赞扬的新寡。这一留,便是十多年,她从十四岁的姑娘熬成了现在眉眼里皆带着戾气的妇人,可她仍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对的。
“不如何,知道你是谁就好办了。”
李照云作何打算,颜素问并无兴趣,她方才说的那些,也不过是验证她的身份。
“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颜素问说着,用力朝李照云脸上甩了一耳光:“我颜素问的人,只有我自个儿能欺负。这一巴掌,是告诉你,不要太拿自个儿当回事儿。”
说话的声音不大,但那话音里的寒意却让李照云心头发憷,尤其她的眼神,像是要杀人似的,她禁不住颤了一下。
“你等着!”
“等着就等着。”颜素问拍拍手:“尔容,走,跟小姐我去颜家祠堂逛逛。”
“小姐,我们不再等一等吗?”
“我们能等,可祠堂里的那些人未必能等。谋害大伯母,这罪名可不小,颜家的人竟然越过官府,决定私审,我倒想看看,他们是怎么个审法。”
“二小姐好生嚣张,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不清楚吗?”李照云捂着脸:“颜家是官宦人家,决不可能枉顾朝廷法纪,唤你去祠堂,也不过是想问个清楚,待问清楚,自有官府的人前来拿你。”
“是吗?我还以为你们是想滥用私刑,屈打成招,再将已经被迫画押认罪的话直接送到官府的大牢里去。”颜素问轻挑嘴角,说话的语气又凉了几分。”
“二小姐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这么好看的一出戏,自然是要去的。尔容,咱们走!”
颜家祠堂,与别处的也并无什么不同,若说不同,就是地方大了些,里头也防止了不少止血消肿的药物。那些药物的气味,还都是新鲜的,说明这些东西,都是颜家族亲特意为她备的。
站在众人面前,颜素问目光薄凉的扫过那些所谓的族亲们,她没有看到大伯父颜白术,也没有看到自己的大哥哥颜炜林,反倒是颜沐芸与颜沐桐两个不应该出现的女眷站在看似威严的颜家祖宗身后。
从她进入祠堂,颜沐桐就一直低着头,反倒是站在她旁边的颜沐芸,一副悲悲戚戚的模样,叫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怜惜。只可惜,她的悲戚,一看就是装的。
“说吧。”
颜家族长开口,亦是一副公事公办,绝不袒私的模样。可他眼角瞟向颜沐芸的余光,却透着他最真实的意图。今日的祠堂公审,怕就是他二人合谋撺掇的,至于她那个大伯父,估摸着也是知晓的,不露面,是因为他还没有想好,他还想给自己多留一些后路。
“说什么?”
“说什么,你自个儿不清楚吗?”
“素问被族长遣人唤来,亦是迷惑的很,烦请族长告诉素问,今日这般阵仗为的是什么?”
“二姑娘这是存心要给老夫装糊涂吗?你对你的伯母做了什么,自个儿心里没数吗?”
“不曾做过之事,自然不清楚,没有明白之事,心里自然糊涂。”
“既然二姑娘不明白,不清楚,那老夫就提醒二姑娘一句。今日早起,二姑娘去探望你的大伯母秦氏,当场诊断,当场开药。二姑娘走后不久,你的大伯母秦氏就无辜身亡,不知二姑娘作何解释?”
“没有解释。”
“没有解释,二姑娘这是打算抵赖吗?”
“没有解释,是因为对于大伯母的死,素问也很意外。族长说的不错,今日早起,素问的确去探望过大伯母,但却不是素问自个儿主动去的,而是大哥哥与三妹妹来请的。素问为大伯母看诊,亦是应了大哥哥的请求。大伯母的脉,素问把了。病,素问也看了。药,素问的的确确也开了,但把脉看诊时,大哥哥都在一旁,且开出的方子也经由大哥哥过目。大哥哥身为御医,且常在宫中行走,我若在药方里动了手脚,他岂会看不出。”
“你少扯上我大哥,我大哥心慈仁厚,岂能料到你是这般歹毒之人。你明着为我娘看病,实则趁我大哥不注意,将有毒的药丸塞入我娘口中,以至于你走后,我娘毒发身亡。颜素问,自你回到颜家,我娘待你也不算薄,你为何如此心狠?”
“素问为大伯母看诊时,大姐姐可在房中,若是不在房中,如何知晓这许多内情?难不成,是大伯母亲口告诉的大姐姐?若是大伯母自个儿说的,那证明,素问不是见到大伯母的最后一人,这下毒的究竟是谁,还得请官府的人仔细来查查。若不是大伯母说的,大姐姐你又是如何知晓,且能说的这般详细?难不成,是大姐姐自个儿人想象出来的?族长和颜家众位叔伯都不是无知之人,岂会因为大姐姐的无端臆测,就来难为我。”
颜沐芸被堵的哑口无言,胸口剧烈起伏着,好半天,才冷声冷语道:“证据确凿,容不得你抵赖,我娘就是被你害死的。族长,我这二妹妹生于乡野,牙尖嘴利,最会辩解,还请族长为我娘鸣冤,为我娘讨个公道。”
“大姐姐的意思,是让族长屈打成招了?”
这话一出,族长的脸色立马变了,他起身,用手指着颜素问怒斥道:“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我颜家何曾将人屈打成招过?”
“是素问错了,那么请问族长,您将如何证实,大姐姐说的是真的,素问说的是假的?”
“这个——”
“大姐姐不是说大伯母是被我毒死的吗?”颜素问看着颜沐芸轻笑:“我颜家不比那些寻常人家,哪怕是三岁顽童,也都知晓医理药理。大伯母是何时中毒,中的又是什么毒,只需要查一查,验一验就知道了。刑部的兰仵作,极其擅长这个,还请族长遣人去将兰仵作请来,到时谁真谁假,谁无辜谁冤枉自然一清二白,清清楚楚。”
“颜素问,你好歹毒的心思,我娘已经被你害死了,你居然还想请刑部的仵作来将我娘……将我娘……你是让她死后都不能安生吗?”
“若大伯母当真是被毒死的,此时让她不安生的那个正是大姐姐你。”
“颜素问!”
“颜沐芸!”颜素问盯着那双眼睛:“你难道真的不想弄清楚,你的生身母亲,你的娘亲,究竟是怎么死的吗?你比谁都清楚,我若是想要你娘的命,根本不需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她说的没错!”祠堂大门从外头推开,一道光射了进来。
顾长风,一身黑色锦衣的顾长风,脸带风霜,眼带倦意的站在那里。
“相爷!”族长一惊,站了起来,至于那些颜家看戏的宗族们,也都一个跟着一个站了起来。
“她说的没错,若她真想秦婉茹死,根本不需要这么偷偷摸摸。她,只需要告诉我一声就行。”顾长风迈着长腿走进来:“颜普,你真的是老了,居然有胆子私设公堂逼讯我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