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小侯爷与魏矛是在闽侯府的私刑室里遇见的,那时,魏矛刚刚隐了身份进府,正四处打探闽侯消息,被侯府的家丁逮住,当做私闯侯府的小贼处置。闽小侯爷虽是侯爷,却因是闽侯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时不时的也被拉到私刑室里受一番折磨。
闽侯府的打手分为两种,一种是打了不留痕的,一种是打了皮开肉绽的。他们对闽小侯爷用的是第一种,对魏矛用的是第二种。当打手们离开之后,已经习惯了被折磨的闽小侯爷走到被打的皮开肉绽的魏矛身边,关切地问了句:“你还好吧?”
魏矛强忍着点了点头。
闽小侯爷靠墙坐了下来,抬头看着对面墙上飞溅的血液,对魏矛道:“你是刚进府的吧?领你进府的那个人难道没有告诉你闽侯府里的规矩?”
“没有。”
“那他一定是想要害你。”闽小侯爷笑了:“若是日后有命出去,记得找那个人算账。在闽侯府有很多规矩,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得胡乱走动,更不能四处打听事情。如果你是扫地的,你就只负责扫地,如果你是端茶倒水的,你也就只负责端茶倒水。单从伺候人这件事上来说,闽侯府的活儿是最好做的。”
“你也是闽侯府的下人?”魏矛看着这个坐在自己身边的人,他似乎对这个私刑房很熟悉,哪怕刚刚受了那么大的折磨,吭都没吭,愣是硬着头皮给忍了下来。
“我不是闽侯府的下人,却是比下人更可怜的人。”闽小侯爷抬眸看着魏矛:“我是闽侯府的小侯爷。意外吗?是不是觉得我在讲笑话。”
“没有。”魏矛很老实的回答:“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知道,有钱有权势的人家,过的不一定就比穷人家的孩子快乐。因为穷人家,大多都是有亲情的,而富贵人家,计较的都是利益。”
魏矛无心的一句话让闽小侯爷有了感触,两个人也就这么认识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魏矛不是闽侯府下人的?”
“他第二次来闽侯府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因为那次之后,我特意在府里打听过,没有他这个人。南蜀忌惮闽侯的人有很多,私下派人进府打听的也不少,只是事不关己,我懒得过问。”
“既知他不是闽侯府的人,为何还要与他相处下去?”
“那是因为我在闽侯府没有可以相处之人。原本是有个乳娘的,可她很早就被闽侯夫人给害死了。乳娘死后,我就知道,我应该跟所有的人保持距离,因为谁跟我走的近,谁就会死。他不是闽侯府的人,反而不会被我牵累。”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是阅江楼的人?”
“第二次见他的时候。”闽小侯爷看着天,好像魏矛就在天上一样:“第一次在私刑室见到他时,他满脸的胡子。第二次,他是用自己本来的样子来见我的。我从未想过这世上竟会有一个与我长相如此相似之人,如果不是确定我娘只生了我一个就过世了,我甚至怀疑,我们两个可能是亲兄弟,亦或者他也是闽侯流落在外的孩子。
他直言不讳,告诉我,他是阅江楼的人,他来闽侯府没有别的什么目的,就是来打探消息的。我无所谓啊,别说他只是来打探闽侯府消息的,就是来摧毁整个闽侯府的,我都不在意,因为我比他更希望这个闽侯府分崩离析,从南蜀的国土上消失。”
“闽侯府可是你自己的家。”
“那不是家,是囚笼。”闽小侯爷淡淡地说。“我们两个很投缘,很多的事情都能聊到一起。渐渐的,我们就变成了朋友。我身体不好的时候,他会用我的身份帮我受刑。遇到难打探的消息的时候,我也会利用自己闽小侯爷的身份帮他。”
“既然是朋友,为何要眼睁睁看着他替你去死?”
“闽侯死了,闽侯夫人再也不用顾忌什么,一心想要除掉我。他生了病,治不好的那种,就算硬撑着,也活不了多久。于是,他找到我,说他横竖都是一个死,与其病死,倒不如用我的身份替我死。我好歹是闽侯府的小侯爷,就算死的不明不白,侯府还是会按照小侯爷的规制给我下葬,他说,也算是死的风光。我犹豫过,他却很坚定的将我说服了。他说,希望我用他的身份,去帮他看一看这天下的壮丽河山。”
“既同意了,为何还要做后面的这些事情?”
“因为他的太惨了,也因为我发现,就算我变成了魏矛,我骨子里也还是那个闽侯府的小侯爷,我没办法变成真正的他。也是在他死后,我才真正的意识到,我其实跟他还是有很多不同的。他乐观,冷静,对待任何事情都抱有无限的热情和希望。我呢,自卑,敏感,缺乏勇气,他可以变成我,我却永远都没有办法替代他。
他死了,我生活里唯一的光也消失了,我不知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直到我看到他的尸体,我才想到,他让我活下来,或许就是让我了了自己的心愿。我要报仇,我要让闽侯府,让南蜀那些欺负过我,小看过我,嘲笑过我的人统统去死。”
“你要报仇我能理解,可你为什么要杀害那些无辜的人。”
“你是说那几个死在阅江楼门前的人吧?其实,他们的死跟阅江楼本身没什么关系。我杀他们,一是想用阅江楼在南蜀都城制造混乱和恐慌,二是用他们练手。杀人的事情,我想过,但从未做过,我害怕我在对付我真正想要对付的人时手软心颤。三是因为他们该死,我曾亲眼看到过他们欺负魏矛。魏矛功夫不弱,可他性格太好,像是一个永远都不会发脾气的老好人。他死了,我帮他教训那些欺负过他的人。”
闽小侯爷刚刚说完,就“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颜素问赶紧蹲下,帮他把脉。
“不用了,蛊毒攻心,我要死了。”
“你还有什么心愿吗?”颜素问轻轻地问,在他看来,闽小侯爷也不算什么罪大恶极的人,他只是过的太辛苦了。
“我想跟魏矛葬在一起,我知道我辜负了他,我想去下面亲自跟他说声对不起,我让他白白为我受了苦,丢了命。”闽小侯爷说着,说着就没了声息。
“走了。”颜素问伸手合上了他的眼睛:“他若是生在平常人间……算了,希望来世他真的可以跟魏矛做一对兄弟,然后生在一个普通人家,过一辈子普普通通快乐的日子。”
因为被蛊虫反噬的缘故,闽小侯爷的身体很快就垮了下去,只一会儿的功夫就变成了一张皮。那张皮软踏踏地趴在地上,依稀还能看见他嘴角挂着的那抹笑容。对他来说,死,或许才是最好的归处。
“夫人,要把小侯爷带回去吗?”
“带回去吧,魏矛他没准儿也希望能看见他呢。”颜素问叹了口气,转身,走到顾长风跟前,抬头望了他一眼,说了句:“抱抱我,我现在心里难受!”
顾长风没有拒绝,直接伸手把她拥到了怀里。这亲热的两个人都不觉得不好意思,可围观的人觉得没眼看,一个个都背过了身去。
颜素问是阅江楼的人,东阳王似乎只确认了这么一个信息。只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从他内心深处来讲,他和闽小侯爷是一类人,只不过闽小侯爷希望的是闽侯府分崩离析,他想要做的却是让整个南蜀王庭都分崩离析。
南蜀,从上到下,都已经病入膏肓,如果没有人去做那个挥刀斩臂的坏人,南蜀只会自己腐朽下去。
“王爷,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吗?”
“夫人请说。”
“阅江楼的事情,你刚刚也听到了,都是闽小侯爷所为。可现在他死了,且死无对证的,我没办法将他带到南蜀官衙去认罪。”
“本王知道了,本王会想办法的。”
“谢谢王爷!”刚刚那个还扑倒夫君怀里说着自己心情不好想要抱抱的颜素问,这会儿却喜笑颜开,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一样。
东阳王忽又觉得庆幸,庆幸这样喜怒无常的女子不是他的心上人。他的那个王妃,虽说有些让人厌烦,却是直来直去的性子,不用他刻意去猜测什么。他想着,或许自己也该对她好一点儿。毕竟夫妻一场,能对她好,还是尽量对她好吧,免得跟闽小侯爷一样,人活着的时候不知道珍惜,人没了,才说自己想清楚,想明白了。
月落,日出。
那些笼罩在南蜀都城上空的白雾经阳光一晒,也都散了。南蜀王宫一片狼藉,据说是一队纸人以万夫不当之勇,翻墙进入了宫里,且一路杀到了太后的寝宫。若非太后寝宫高手众多,今日一早百姓们听到的除了闽侯府一夜之间被人屠戮干净外,还会有太后娘娘薨逝的消息。
太后娘娘虽然没死,人却被那些纸人给吓病了。后宫群龙无首,自然是乱做了一团。前朝也不乐观,刚刚被太后扶持上位的那位傀儡皇帝,没了太后的垂帘听政,也是手足无措,朝臣们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亲赴东阳王府恳请东阳王暂理朝政。
送走朝臣们之后,东阳王唤来了夜侍卫,让他去阅江楼找颜素问求药,求可以让太后娘娘摆脱病症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