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颜素问说那坐在马背上的纸将军是个活人,顾长风便不再有所顾及,剑锋越发变得凌厉起来。
颜素问也没犹豫,狼狈的自墙头下爬起,抚了抚身上的草叶子,先是看了看正在与纸将军对打的顾长风,问了句:“夫君,你有事儿没?”
“没事!”顾长风一边与纸将军打着,一边抽空淡淡地回了句。
颜素问松了口气,方才想起,她很早之前给他身上放过一个东西。那是她在相府时,闲来无事,跟着幼白她们学做的香囊。手艺不咋地,女红更是惨的一塌糊涂,原本是想要扔了的,不曾想被顾长风看见给夺走了,说是留着,万一将来生了女儿,也好拿到女儿面前取笑取笑她。
那时,她还未曾想过要跟顾长风圆房,后来有了心思,又见他时常将那个丑到不能行的香囊搁在身上,就放了一些可以祛除毒虫的药草到里面。那些药草十分难得,其本身散发的味道很淡,用人的鼻子很难嗅出来,但是一些毒虫却能闻到,类似于后世常见的驱虫香。
颜素问也没想到,那些药草竟也能克制住这些蛊虫散发出来的毒气。
确认顾长风暂时没事儿之后,她先是给迷晕的夜侍卫服用了解毒药丸,紧跟着跑到墙外,先是捡了一把剑,将那些落网的蛊虫杀掉,接着又给顾云飞、江璃还有东阳王服用了解毒药丸,一番忙活下来,她累出了不少的汗,而顾长风与纸将军已经缠斗到了院墙外。
顾长风常年征战,战斗力自然不容小觑。纸将军的武功似也不低,只是碍于身上那层用纸做的铠甲,招数反而受困。
这时,顾云飞他们已经醒了过来,颜素问指了指还在与纸将军缠斗着的顾长风说了句:“这混蛋快要累死我家夫君了,还愣着做什么,赶紧上,给我灭了他!”
顾云飞还有些迷糊,倒是江璃已经彻底苏醒,直接掏出几枚暗器,“嗖嗖”地朝着纸将军招呼过去。
纸将军大概没有料到还有这个,来不及反应,左肩被江璃的暗器射中,血突突地往外冒。此时,顾长风看准时机,长剑直接往纸将军的咽喉处招呼,纸将军情急之下,只能舍弃长枪,用手握住了剑炳。顾长风凌空一脚,将他从马上踢了下来,而他方才握着剑炳的手,已经是血肉模糊。
“别努力了,对于一个失去战斗力的纸将军来说,此时做任何的努力都是徒劳和白费的。”颜素问走到纸将军面前,蹲下,用手去揭他脸上的面具。
“夫人!”顾长风担心她被暗算,也跟着蹲下,握住了她的手臂:“小心!”
“放心,他暗算不了我的。”
“他是纸将军,方才的那些纸人还有那些蛊虫说不准都是他搞出来的,他身上指不定还藏着什么别的东西。”
“没事儿,论藏东西,他身上藏的未必有我身上藏的多。”
颜素问话音落,顾长风与东阳王的嘴角都跟着抽搐了一下。东阳王是见过颜素问身上藏着的东西的,金针,银针,化骨水,还有能吸食毒液的小虫子,直到现在他都好奇,这些可怕的东西,她都是怎么藏在身上的。至于她的夫君,大魏堂堂的相爷顾长风,见的东西就更多了。
听自家夫人这么说,顾长风也不再阻止,松开了握着她胳膊的手,却依旧提着自己染血的长剑。
颜素问揭开了纸将军用来遮脸的纸面具,却看到了一张让她觉得无比熟悉的脸。这张脸,顾长风也是见过的。
“魏矛!”
“不,他不是魏矛,他应该是闽侯府的那位总是被闽侯夫人欺负的小侯爷。”颜素问凝着他的脖颈,那上面的伤痕,不是剑器造成的,而是被蛊虫啃噬留下的印记。
“你们也认识魏矛?”
“魏矛是被你给害死的吧?不光魏矛,还有那些死在阅江楼的人,其实都是跟你有关系的对吧?”
“那又如何?”小侯爷扬着脸问,一副特别欠揍的样子。
“杀人偿命,你欠了几条命你心里清楚。”颜素问拍拍手,站了起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个,告诉我真相。第二个,咬紧牙关,等着我为那些被你害死的无辜之人报仇。”
“报仇?那些人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巧了,他们都是我朋友。”
“朋友!”小侯爷的眸光微微闪了一下,不顾身上的伤口,竟那么盘腿坐在了地上。他先是看了看那些死在地上的蛊虫,跟着抬头,望了望颜素问:“真没想到,阅江楼里还有你这种厉害的角色。原以为,在这南蜀地界,除了那个老东西,就属于我的蛊术最厉害,没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终究还是自负了些。”
“不用你夸我,我也知道自己很优秀,我现在想要知道的是真相。你,为什么要杀魏矛,又为什么要跟阅江楼过不去。”
“不是我的主意,是魏矛的。”小侯爷深吸了口气,抬头看着天空。“我知道你们不信,但这的确是魏矛的主意。”
“魏矛是阅江楼的人,这个,你不可能不知道。”
“知道。”小侯爷点头:“他只是让我杀了他,可把他杀了之后,我就后悔了,我觉得不值得。不是为我不值得,而是为他不值得。他原本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朋友,也是我努力活下去的动力,可他死了,为了救我死了。我不能让他白死,所以我策划了后来的这一切,我想要那些害我的,被我憎恨的人统统死去,统统为我们陪葬。你是会蛊的,应该知道,我活不了了。我,原本也没打算活。”
“喂,你好歹也是小侯爷,应该也念过私塾吧。就算没念过私塾,你家老侯爷也应该为你请过教书先生吧。你能不能稍微整理一下你的思绪,组织一下你的语言,说点儿我能听懂的话。”
小侯爷看着颜素问,笑了,而且他笑起来的样子,竟还有那么几分好看。
“初遇魏矛的时候,我以为他只是家中的一个仆人。”小侯爷依旧抬头看着天:“我虽是闽侯府的小侯爷,可风光舒坦的日子并没有过几年。我娘只是闽侯府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妾,普通到闽侯几乎不记得他府里还有这么一个人。你们一定会奇怪,一个连闽侯都不记得的侍妾,是如何生下我的。巧合,或者说是天意。
那时,闽侯的身体已经出现了异状,可府里的那些人,终日盘算着的只是自己的利益,根本不在乎他的身体好不好。在他们眼里,只要他还活着,还留有一口气就行。闽侯一生薄情,也知道府里的那些妻妾对自己没什么情谊,但只要她们表面上恭顺,表面上对自己还行,就不去计较什么了。
一天傍晚,他独自待在房中,连续的咳声被我娘听见。我娘没想到是他,只是听着那咳声一波连着一波的有些可怜,便自己配了药给送去。待送过去的时候,才知道,那是闽侯,是她入府多年,都不曾见过的夫君。
闽侯看到那些药,才想起,府中还有个曾是医女的侍妾,而他当初将她带进府里,也是为了日后好照看自己的身体。只是朝中事多,加之府中的女人更多,渐渐地也就忘了我娘这个人。
他吃了我娘的药,就将我娘留在了身边。我娘心思单纯,不像府里别的妾氏诸多算计。她是当真将闽侯当做夫君来照顾的。闽侯虽生性薄凉,却也擅观人心,他瞧的出,我娘跟那些女人是不同的。于是,那两年,他对我娘也是极好的。
身边有了真心对待自己的人,看着那些不怎么真心的就越发碍眼,因此,闽侯让人赶了不少女人出府。一时间,府内议论纷纷,都说是我娘使的狐媚手段,得了闽侯专宠。后来,我娘有了我,那些往日疏忽闽侯的妻妾一个个都变得上心起来。不出意外的话,我跟我娘都是活不了的,可偏偏,我命硬,我活下来了。
我娘因为难产,生下我之后,就过世了。闽侯异常伤心,对我也就多了几分关注,他亲自为我选了乳母来照看我的生活,所以最初那几年,我当真是一个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小侯爷。可随着他的日益年迈,随着他的身体日渐垮塌,我在闽侯府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闽侯夫人时常叫我过去训话。名为训话,实为殴打。她心里知道,只要闽侯一日不死,她也就不能把我给折磨死,所以那些伤,都是只伤内里,不伤外的。”
“你的蛊术又是跟谁学的?跟闽侯吗?”颜素问问。
“不,是我自己学的。”小侯爷笑得有些惨兮兮的:“闽侯不能死,但我却在一天天的长大,闽侯夫人担心有朝一日会驾驭不了我,不能再随心所欲的折腾我,就给我种了蛊。我生在闽侯府,幼时的那几年又总是跟在闽侯身边,当然知道,闽侯也是会蛊的。甚至小的时候,我还去过他养蛊的密室。为了解开闽侯夫人下在我身上的蛊,我就只能摸索着自学。走了不少的弯路,也吃了不少的苦头,好几次都是九死一生,但总归是让我熬过来了。”
“这些事情跟魏矛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别急啊,我快要讲到了。”小侯爷看着那轮从乌云背后透出来的有些泛红的月亮,轻轻说了句:“放心,在我咽气之前,我肯定会全部说出来的。”